简体版 繁体版 第十六章 2

第十六章 2


命中注定我爱你 极品仙医 园香 怜心盼婚长 无敌王拳 灵舟 笑解金刀 神秘侦探社① 无情殿下慎重爱 玉堂金阙

第十六章 2

“你不认识,跟他散个什么步?”

“不认识又怎么了?不认识不等于就是坏人。你过去呢?可是被不认识的人害的?莫明其妙!”

“那,这个人……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我是说,他的模样?他的谈吐?他的举止?等等。”

迎春叹了一个长音:“告诉你吧。此人四十多岁年纪,仪表堂堂,但神色忧郁。他操本地的口音,杂点外乡音,住在旅店。我出去的时候,他正站在门口,研究我们没挂灯笼、没贴对联的大门。我找不到人说话,跟他转了一圈儿,他送我回来了,就这。”

“噢!……”吴画有些心慌。她预感此人是杨春华。

两个人各想各的心事,都不开口。听见外面零星的炮竹响,间或有花炮呼啸着飞向天空中,在她们头顶爆炸。

“你睡去吧。”吴画见女儿瞪着自己,要把她赶开。

“你呢?守岁呀?”

吴画勉强笑笑:“大家都这样,不能免俗嘛!”

迎春恨一声,走了。跟母亲坐一起受憋,不如钻进被窝里去。

女儿走了,吴画想着迎春说的那个人,是不是杨春华呢?她努力回忆杨春华,越回忆越糊涂,竟连他的面容都忆不清了。杨春华,存在她心里的仅仅是这个名字,这名字有时在心里出现,追忆时却捕捉不到,有时竟怀疑世上是否有这么个实在的人。回来了,回来了又怎么样?感情?那是年轻人的梦。浪漫的生活?可笑!**?有时出现,那与姓杨的无关。她以自我为轴心自转,习惯了,定形了。不想干涉外人,也不愿外人干涉她。好朋友只有一个:彩凤。可那也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她不勉强她,她也不勉强她,两个人兴趣碰到一起,或许会一同干出点什么,譬如摆摊子卖对联。这种事好比慧星跟地球相逢,稀奇得很。她很少出大门,从后门进出。猪栏在后面,菜园在后面,用不着出大门。缺油少盐,她让迎春去办。她的菜种得好,猪喂得大,院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卧房里更不用说,旧桌旧柜擦得一尘不染。不是等谁参观,而是癖性所致。她变得很实际,丁汉汇来的钱折合人民币六千块,存在银行,迎春读大学不愁学费了。二十多年前的那座“灯笼镇”,省里也汇来六百元,她攒着。种菜卖菜,杀猪卖肉,买柴米油盐的钱足够。家里茶叶、糖、水果……她都有,保管得很好。有许慕颜、彩凤等街坊来坐坐,她的招待格外实惠,让人家夸她赞她会当家。别人家她是不去的,或是偶尔去彩凤那儿坐坐,因为跟她才谈得上路。人说街上挂灯笼了,或是谁家里盖房了,她不羡慕,也不激动。听说宋长荣自杀了,她也想得开,人反正要死的,怎么死都不会不痛苦。有人当干部了,那又怎么样?功名利禄,过眼烟云,管他升还是降!有时产生点伤感,那是人家放炮竹或是嫁姑娘敲锣打鼓让她听见了,但不一会儿也就过去了。她也有觉得高兴的时候,那是母鸡下了蛋,或是忽然发现猪的脊背长圆了。好久不看书了,迎春的小说扔在椅子上,她拿起来,读不了三行,就烦了……总而言之,她为生活而生活。一个月前还抄了剧本,写了一段让人打不起精神的词儿,若是今天,见他娘的鬼,她才懒得动这份儿心思?一摞剧本扔在楼上,让老鼠作窝生儿育女。

本想出门转转,看看街上的灯笼,但她屁股就是舍不得离开椅子。房里有炭火,暖融融的,安静极了,这就蛮好。守岁吧!她不是为守岁而熬夜,而是为懒得动身找个好借口。

外面忽然响起成片的鞭炮声,她这才听见隔壁的钟在响。进入正月初一了。

正月初一拜年开始。按老规矩,初一拜父母,初二拜丈人,现在讲不了那么多礼行,有初一也往老婆娘家跑的。但绝大多数不出远门,给老一辈的邻居拜年。从一清早,家家大门打开,女人们灶前灶后转,男人们就领着娃了们从这家吃到那家,街上荡的多是喝酒喝红了脸的人。

杨春华跟周振邦讲了半夜话,然后睡在专为他准备的客房里。周振邦人老了,难得有闲,等起床时已经快十点了。他去叫杨春华,客房里没人,被子叠得整整齐齐,见皮箱还在,便知他去串门了,也不再找。

杨春华其实没到谁家去,他爬上后岗,在墓地徘徊。他怀念那些老人们,可老人们大多死了。徐大发、宋德礼、孙玉姣、王增寿……他们都是灯笼镇的能人,是他们促成了灯笼镇的热闹、繁华。现在倒是需要他们逞能的时候,他们却埋进了黄土中。没有墓碑,弄不清谁在哪一堆土里。连那次见过的王增寿的坟墓,也分辨不出了。他穿行了一会儿,掏出一挂长鞭点燃,噼噼叭叭炸起来。

长长的一挂炸完了,鞭炮声却未断。原来不远处,有一男一女两个人,那男的手里提着鞭炮。他望过去,恰好那女人也望过来,四目相对,眼神里都有些惊异。他发现那女人很面熟,是谁?……那男的放完了鞭炮,女的碰碰他,往这边过来了。

“你是……杨春华?”

“徐小莲?……”

“是的……”小莲鼻子一酸,回头招呼她丈夫:“长福,过来!春华哥……”

宋长福是跑过来的,紧握着杨春华的手,脸笑着,眼睛却湿润了。杨春华感觉到那双手很粗糙。

“你来……看谁?”宋长福问。

“来看看老人们,也包括你俩的爹妈。”杨春华心里也有些发酸。

“听说你回来当区委书记,真有其事?”

“是的。”

“在省里、县里不好?怎么跑回来?”徐小莲说,“这镇上,还没伤够心吗!”

“见到我的人都这么说。可是,究竟谁伤谁的心呢?”

这问题不好回答。这个恨那个,那个恨这个,究竟该恨谁却不那么明确。

宋长福吩咐小莲回去做饭,他要跟杨春华喝一杯。杨春华不想喝酒,倒想跟宋长福单独聊聊,便点头答应,让小莲离开。

“介绍一下,埋的都是谁?”

宋长福当向导,领着杨春华挨着坟转,一边介绍:“那座是我爹,新坟。靠这边的是小莲的爹。那座……”

一位老太太用小蒌子提了香纸和酒具,从那边爬上去,往徐大发坟上去了。杨春华盯着她。

“那是彩凤大妈。”

“噢!……”杨春华点点头。他听丁汉介绍过她的情况,听老曹介绍吴画时也介绍过她,心里敬佩着呢。“我们往前走,别分散人家的注意力。”

他俩往前走,进了树林。

杨春华突然问:“你赚了多少钱?”

宋长福一愣,接着吞吞吐吐地说:“两千多块吧……”

“够了,伙计!”

“?!……”

杨春华笑着说:“别发愣,我说的实话。两千多贴补家庭用够了。你还是出来当陶瓷厂厂长吧!”

“可……可是吴画……”

“她的工作有我来做。伙计,这么多年来,我虽说不在家,可家乡发生的一切事我都晓得。你在四清中的情况我一清二楚。那时候,你风风火火,有胆有识,虽然挨了整,私下里谁不说你好?现在,一个光明磊落的人,怎么就去干那些事呢?赚的钱再多,享受的也不过一个碗,六尺床,钱这玩艺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要那么多干什么?你有组织才干,有办事能力,我真为你可惜呀!”

杨春华抽烟少,过年了,身上带着几包好烟,他掏出来给宋长福一支,两人边抽着边往前走。宋长福抽了几口,问道:“你能不能谈谈自己的情况,为什么回来?”

“我吗?嘿嘿!”杨春华意思不明地笑了笑,“我回来当区委书记,思想境界并不高。我难比你呀!你是干出一番事业以后被整下去的,听说你走的当晚电灯亮了,人们都念你的好处。可我呐?他妈的,还没起步,就当右派整了。以后,我因为对那运动有看法,被判了刑,又换了农场。我是灯笼镇的人,一些小玩艺儿会一些,在农场没吃到苦,还为农场争了些名声和收入。一平反,两个农场都要我,恰好碰上省里民间工艺展览,把我抽去了,因为我呆过的两个农场都有工艺品展出。省外贸单位就把我调去了。人嘛,总是忘不了自己的家乡。第一次展览,灯笼镇的东西占了鳌头,就是孙大妈编的那座‘镇’,和吴画在你领导下搞的镶嵌画儿。第二次展览,灯笼镇的东西没有了。我在那里待不下去了,就申请回故乡。领导当然支持罗,希望我回来做些工作。县里晓得我要回灯笼镇,就安排了这么个官儿。如果老人们还在,该多好!……”

“咳!后人超过不了前人?你也太没志气!”

“就是嘛,你六四年干得那么好,现在抓泥巴往脸上揩,我为你惋惜。我呢,接着我开始的话说,没有干出一点事就垮了。人们只晓得我是个好人,好人有什么用?我倒感谢监狱和劳改农场,把我变了一些。现在我想做个有用的人,你为什么不帮我呢?”

“哪个说不帮你?”

“那就好。”杨春华见宋长福忽然在一座坟边不走了,就问,“这谁的?”

“大妹妹,宋长荣……”

“走吧,”杨春华搂着宋长福的肩,把他推开了。“我听说过了,这事儿有些蹊跷。”

“她的命苦……”

“等等!”杨春华又拉住了宋长福。

“怎么了?”

“那是谁?”有个人走进了树林深处。

“噢,镇长,许长青。”

杨春华回头再望这座新坟,坟头上有一团纸灰,微风吹来,那纸灰飞了起来,打着旋儿。他索性走回去,用手摸一摸,那灰还是热的。宋长福似乎悟出什么,出回去摸摸,眉毛骤地聚拢,盯住许长青的背影。那人经过一棵树,回头望了望这边。

“这个混蛋!……”

杨春华友好地拍拍他:“从长计议。我在监狱呆了这么多年,各种类型的犯罪了解得差不多了。走吧。”

他们转过山岗,猛听得一阵锣鼓响。远处,一个村头聚集着许多人,夹杂着红绿的颜色。他们都明白,从今晚开始,镇上要玩灯演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