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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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2
周振邦跟许长青分手,就往吴画家去。他关心那座“灯笼镇”。另外,区镇领导班子调整,年轻人占了多半,他在他们面前是长者,是另一个时代的人,没有共同语言。到吴画那里坐坐,似乎可以追寻到某种逝去的东西。
吴画做那座“灯笼镇”,越做越没劲。一想起这是给丁家做的,她就感到憋气,同时又有莫明的心慌。她的骨血有丁家的一部分,为此,她赔进了一生的代价,代丁家受罪,而今丁汉要回来,全镇竟像欢迎功臣似地准备着,却没有人把她也当作丁家功臣!
本来冬天没麦草,找不到的话,她就可以借此一推。谁知那位许慕容当初跟她学过几天编织技术的,到山里以后,她爱这玩艺儿,没事时就给附近孩子们编点儿,她准备了许多。得知吴画要,她慷慨地从山里全拿来了。
盘子是刘三斧的大女婿做的。老彩凤跟吴画是朋友,常来帮她。吴画细工夫仍比不上孙玉姣,但她懂点美术,该夸张的夸张,该简练的简练,比当年的那座多了几分艺术气。至于里头的小人儿,她没本事做,试了好几次,怎么也做不出吴书那水平。
尽管这样,仍叫迎春赞叹不已。放学回来,母女俩就紧闩着门,迎春守在妈身边,缠着妈教她。她已经开始明白妈和那个姓孙的爹相差多远,只是悟不出这两个人既然思想感情不合,为什么又会到一起的。她一天起码要叫一百声“妈”,缠着说这问那。
“妈,我考不取大学就跟你学这吧?”
“你不是豪情满怀的吗?怎么这么没志气?”
“你怎么自己不知自己的价值所在?”
“我晓得,不就是三千美元么?”
“不,这是艺术,是我们中华民族艺术园地的一朵花,一朵瑰丽的鲜花!”她做了一朵花,高高举起。
“够了够了,真酸气,酸牙!”
过一会儿,她又来了:“妈,你既然爱那个杨春华,为什么又跟爹结婚?”这是个难以说清的问题。吴画不再像以前,提起就心酸,想了想,便反问:“情况你都晓得了。如果是你,你打算怎么办?譬如,杨春华成了右派,押走了,从这儿开始回答!”她嘴里说,手里照样做。
“我等他!”
“几年没有音讯。”
“我去找他!”
“家里有老人。”
“不对,你结婚时家里没人了。”
“政府要你去大办钢铁。”
“炼铁不过几个月时间。炼完了我去找他。古人有孟姜女寻夫,秦香莲告状,现代人为什么不行?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为了爱情,还有什么不能牺牲?哪怕他天涯海角,哪怕是讨米要饭,也要找到他!”
迎春的话说得极对,吴画无力反驳。做娘的用眼泪写出来的历史,在女儿眼里竟这么没有价值。那种压力,女儿哪里懂啊!……吴画有些伤心,伤心中猛然想起年轻时对外婆——孙玉姣的怨恨,那时候自己也曾抱怨她,为什么没有血性?为什么不起来斗争?为什么不坚强些?为什么?……如今才明白,外人看到的现象,其中原委,绝没有说说那么简单。
沉默一阵子,迎春又嚷起来:“妈,那个杨春华来了我叫他什么?”
“他是你上辈,你愿怎样叫就怎样叫。”
“叫叔叔?”
“随便。”
“他跟你结婚了吗?”
吴画回答不出了。结婚?结婚这两个字在脑袋里停留了几十年,可现在,这两个字听起来竟这么别扭。杨春华,至今不知在哪里忙碌。听老曹讲,他被抽到省里一个抓民间工艺的部门工作,说是忙完了就回来的,可是几个月过去了,不但他没回来,连老曹也走了。如果他真的回来,结婚么?她有些惶惑了。
周振邦去时,她正抓了一团泥巴在手里捏弄,见来了客人,她才从迷茫中惊醒,那几色的泥巴已揉到一起去了。
“烤烤手吧。”周振邦不像客人,像主人。
吴画说:“我怎么弄,也弄不出她那样子。”她称吴书为“她”,叫“妈”仍不习惯。“我只能捏大的。”她将手里的泥随便一揉,就揉成一个跳舞的姑娘,比例恰当,节奏感强。往桌上一放,泥巴人像要旋转起来。
周振邦见状暗暗称奇,马上又想起一件新事儿。镇后的坟岗,近来被地区陶瓷工艺厂挖去许多泥土,说是还要来订个永久性的合同,买土。如此说来,后岗的泥土一定是做陶瓷的好原料。如果自己办个陶瓷厂?……他凝视了那泥巴姑娘好半天,猛一拍桌子。
“画,你这里头就不放小人儿了,丁汉看上的是灯笼镇,未必喜欢那些人。算了!”
吴画一想也对,也就点点头,舒了一口气。
“我问你,后岗的泥土有多大价值?”
“是紫砂。”
“对了!”周振邦一拍手,“我们办个陶瓷厂,你以为如何?你来设计产品!”
“烧的技术呢?”
“宋长福!他这小子进山以后烧砂罐,有基础。喂,你说好不好?”
吴画沉默着。她对现在的一切事都不激动。今天想得好,谁知明天怎么办?她见惯了,庥木了。
迎春倒激动了:“好极了!我考不取大学就去陶瓷厂!”
吴画瞪她一眼:“你是扫帚抵门,岔路子多!”
周振邦的热情受到冷遇,正不好下台,外面敲门,又来了客人。
来人是徐小莲和宋长华。徐小莲也是四十岁的人了,热情倒很高,回了镇,成天处在激动中。她披着短头发,脖子上搭一条长围巾,一件不太新的碎花褂子下,露出暗红色绸面棉衣的边。她脸上白嫩,比过去胖了,看着也比过去顺眼了。宋长华穿着呢子大衣,高挑个儿,头发在后脑挽个髻,显得挺华贵。徐小莲跟周书记打个招呼,就拍了迎春一掌,对宋长华说:“看看,怎么样?”
“我不看就晓得,画姐的千金还有错的?”
吴画笑着问:“你们捣什么鬼?”
“镇长下令排戏,花鼓戏,点名要排《蓝桥会》,找女主角。他说丁汉最喜欢看这出戏。”小莲又叹口气说,“糟就糟在《蓝桥会》,老头子想不全了!”
迎春一兴奋,冲口就说:“哎呀我妈……”
吴画恨得踢了她一脚。
迎春变得快:“怕我妈不准我去。”
“《蓝桥会》嘛,到处都演,还少要本子。”吴画说。
宋长华解释道:“本子虽然多,但老辈人各有各的本头,各有各的唱法,我们县里唱的又是一种。可惜,那么多本子,一把火烧了!……”
吴画自然清楚,也不吭声。那些本子还在,她不愿拿出来,怕徐大发脑袋一热,又干出什么傻事来。见她们都为这事着急,又有些不忍心,便说:“那本子我看过的,我来试试吧,说不定还忆得起来。”
迎春见妈装得莫测高深,心里好笑,又不敢笑。周振邦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暗自感叹。岁月蹉跎,竟把一个活泼开朗的人变得老气横秋。吴画有剧本!他心里明白,但不便点穿,只是说:“她记性好,会忆起来的。你们去准备吧。小莲,长福在不在家?”
“在!”
“走,我找他有些事。”周振邦站起身来,暗暗打主意。要开吴画这把锁,还得杨春华这把钥匙。找杨春华!
都走了,迎春也走了。吴画的身子又缩了一截,倚着火盆,无意识地听着屋上的风声,雪籽声。偶一侧头,望见了那个翩翩起舞的泥巴姑娘,不知怎么,她有些恨它,顺手一火钳,砸瘪了。
三
书法大赛的公告贴出两天,只有人去看,没有人去试。地点设在临街一幢房子里,就是当初做综合厂的那间房。为迎接丁汉,为招贤纳才,现在大门洞开,门口粉刷一新;堂屋里摆着大八仙桌,摆着上好的大笔、宣纸、墨水。火盆里成天有火,两百斤炭烧去了一半,许敬轩做的第一个走马灯被买来了,顶二十块钱,一天到晚燃着。许长青简直守得不耐烦了。烤火聊天的人不肯走,施展书法的又不来,真急人。
第三天,有人来了。第一个是宋德礼,拄着拐杖,胡子上沾着鼻涕,被宋长福的小儿子搀着。他一来,屁股后面跟了一串看热闹的人。许长青对他有火,但他是应征来的,毕竟开了张,许长青还是很高兴。先是一支烟,接着一杯茶,然后请他动手。
老头子颤巍巍提起笔,还没开始,一大滴墨似乎等得不耐烦,先自滚到了宣纸上,惹得看客们一阵哄笑。宋德礼便骂笔不好:“现在的货越做越假!”许长青巴不得他出洋相,连说不要紧,又换上一张纸。老头子提笔摇晃多时,终于按到纸上。第一个字是“报”,不幸他划了长长一撇,待悟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只见他向右边一瞪眼,骂他孙子:
“莫挤呀!写字的胳膊是碰得的?”
孙子不买帐,大喊大叫:“哪个挤你了?自己不行,怪人家!”
“你再顶嘴!”他提笔就要打,吓得人们一哄就就让开了。那一笔甩过去绝不会只伤孙子。
许长青抱住他,说:“不要紧,不要紧,再换一张。”
有人说风凉话了:“宋先生,这宣纸几分钱一张?”
宋德礼横了他一眼,不敢开腔,在脑袋里反复强调:第一个是报,第一个是报,一横一竖再一横……待纸铺好,他左手抓住右手腕子,憋住气写下去。这回字倒是没错,但人们笑得更厉害,因为他鼻涕拖了老长,沾在胸襟上,大家怕流到纸上去了。
好不容易,字倒是写完了,没错。但那书法技巧实在令人遗憾。他瞪了哪几个字半天,喟然一声长叹:“老了!老了!……”说着,一串老泪洒落下来,落在纸上。
许长青有些可怜他,打发孙子扶他回去,说:“宋大爹,您的字其实很好,您自己要求太高了。”他说着,自己身上就起鸡皮疙瘩,恭维话说得太别扭。
推推搡搡,一个中学老教师被拥上前来。他大笔一挥,草书了几个字,不错倒是不错,却不是草书的讲究,一多半是他自己的艺术,没人承认的。
正闹着,周振邦和区镇几位领导来了,看看几张字,不能摇头,只在心里否定。宋长福夹在人群中,手痒,决定为爹扳回点影响。他小时候被爹逼着写大字,挨过篾片的。他挽起袖子,写了几个颜体字。大家都说好,他自己也有些得意。想一想,再写一张,是柳体。也好。但的确不是丁汉的笔调。
接着,又有几个手痒的人试了试,仍不满意。在场的有好几个老头,是判断像不像的,看来,很难弄一张像丁汉笔法的字了。
眼看无望了。天色渐晚,明天就要收摊子。周振邦的脸色越来越沉。这时,有个老太婆被挤到宣纸前,两眼失神地瞪着纸,像是发现了人家看不见的东西。这老太婆不是别人,是徐大发的老伴彩凤。许长青要把她赶开,周振邦抓住他的衣服一扯,示意他别吭声,自己悄悄走到她身边。
“老婶子,”他的声音轻而又轻,“您有什么好主意吗?”
老彩凤如梦中醒来,左右望望,笑笑说:“那几个字我还记得个影儿。其实呢,那个丁汉也不一定就记得他自己的字。他跟他哥合不来,一个读书人又没能耐,留在家乡的东西不多,可能就只有那几个字,顺口问问,也在情理之中。只要有那么一点意思,也就够了。”
“对,说得对!”周振邦连连附合,“不过,现在就是差那么点儿意思,您看呢?”
老彩凤点点头,又凝视纸一会儿,右手不自觉地伸出去,下意识地抓起了笔。这一下叫所有人大吃一惊,大家屏声静气,望着她。因为她握笔那么自然,舔墨那么熟练。只见她提起笔,身子微倾,眯缝着眼,从容不迫地落笔了。她忘记了身边有许多双眼睛,眼只盯着笔尖,写,舔墨。不消一分钟,四个大字写好了,像颜体,又夹点草书笔法。几个老头鸡啄米似地点头,她的笔一放,几张口同时说:
“好!像!是这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