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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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3
周振邦内愧对妻儿,外对不起群众,有苦难言。
上头又来了电话,说海外华侨丁汉先生要回家祭祖,人家订的“灯笼镇”,要在他回乡时弄好,云云。抽个时间,他找来了许长青,询问工作做得怎么样了。
许长青半发牢骚半汇报:“周书记,吴画同志的工作您应该亲自出马。她说了,三千美元她不要,那个什么玩艺儿她做不了,户口她也不转。人家心有余悸嘛!心里有气嘛!……”
“好了好了,我去。”周振邦打断他的唠叨,“做工作要深入一点儿,不能想当然。心有余悸,是什么余悸?心里有气,是哪方面有气?”
白天工作太多太多,仍得抽晚上时间。周振邦去了一次,只见大门紧闭,寂无声响。他知道吴画戒备着外人,不好叫,站了站,只好回去。第二天,他在街上发现了迎春,她跟她的同学们嘻嘻哈哈,不知往哪儿去。他心里一动,叫住了她:
“迎春,你站住。”待她走到身边,他问:“你们到哪儿去?”
“星期天,去同学家里玩。”
“我找你说几句话,能耽搁点时间吗?”
她跟同学们打个招呼,说:“去哪儿说?”
他将她领到区委会办公室,给她倒杯茶,问:“你妈最近心情怎么样?”
“她?哼!”她的嘴撅起好高。
“怎么了?讲给我听听。”
迎春像放连珠炮:“原本同意把户口转出来的,就是对我有意见,要制裁我,她不转了。不转就不转,我也不怕。前途要靠自己闯,要靠自己救自己!她年纪不老,思想倒僵化得够水平!……”
“喂喂,不要激动。”周振邦敲敲桌子,“她对你有什么意见?能说说吗?”
迎春嘟着嘴,似乎不好说。
“说吧,让我评评谁没有理?如果真理在你一边,我说不定还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迎春觉得有道理,喝口茶,挪挪身子:“一个人得有道德,是不是?”
“是,应该有。”
“尤其我们青年,是不是?”
“是。”
“尊重老人是我们民族的传统美德,是不是?”
“不错!”
“不能嫌贫爱富,是不是这样?”
“是这样。”
“那么老的呢,应不应该给年轻人做表率?”
“应该!”
“哼!我看见我的亲生父亲,叫了他一声,妈就不高兴了,先是哭,后是训我,不准我理他。可妈自己呢?不知哪里钻出一个叫杨春华的,搅得她心神不宁,丢三拉四的。直到现在,她居然还保存着杨春华的日记本,可见他们之间的暧昧关系并非自今日始。可怜我的亲生父亲,老实巴交的一个农民,他的处境那么惨,见了自己的亲生骨肉不敢叫,只是远远地望着,偷偷地落泪,他是那么善良,那么忠厚,那么……”
“别作诗了!”周振邦一声吼叫,还捶了桌子一拳。
迎春沉浸在她自己的想象中,被自己创造的形象感动得热泪盈眶。突然的一击,吓得她蹦了起来。望书记,只见他一双眼睛瞪得好大。
进来一个办事员,问书记怎么了?周振邦向他挥挥手,请他出去。
听了这丫头的叙述,他终于明白了吴画的心情。这个迎春,显然还不知道自己母亲的身世。怎么办呢?他点燃一支烟,思索了一会儿,决定将一切告诉她。她这么大个人了,应该懂点世事。那样也对动员她的妈有好处。他重新坐下来,将语气放缓和一些,对她说:“我刚才发脾气了,对不起。不过我太愤怒了,太激动了。我坦率地告诉你,你错了。”
“我错了?……”
周振邦思索着,选择最准确的角度和语言,要打动她:“你不要急,听我慢慢跟你说。你现在的学习成绩怎么样?我先问个问题。”
“中上。”
周振邦点点头:“可是你的妈像这个年岁,读高三时,学习成绩名前前茅,被称为女状元。如果你跟她在同一时代,我敢肯定,你远不及她。可是,她受了几十年的打击。那时候,杨春华是镇上数一数二的才子,他跟你妈感情深厚,两个人已经订了婚。不幸,碰上了反右……”
周振邦丢下许多重要事,耐住性子,跟她讲她妈的不幸;从几十年前的孙玉姣,到吴书,到吴画;从曹胡子,杨春华,以及没点名的张吉祥,到孙得宝;一直讲到现在。他没隐瞒她妈身受的屈辱,也没有隐瞒自己的过失。他最后说:“那几个笔记本,是杨春华的,因为被藏起来,杨春华才没有落得一个更惨的下场。你说,这是好品格呢,还是暧昧关系的物证?那个枕套,据我以后了解到,是他俩订婚的物件。你说,这种生死相依的爱情,是应该颂扬呢,还是应该谴责?像这种忠贞的爱情世上有多少?你晓得吗?你呀你,你是她唯一的安慰,你不体谅她,倒嘲笑她的痛苦,她还有什么心思生活下去?你想一想吧!”
迎春泪珠儿滚滚,一半为妈,一半为自己。她绞着手绢,哭问:“您说,那我该怎么办?”
“你要认孙得宝是你的爹,那是你自己的事。给他安慰,关心他,都是好事。但是,你不能干涉你母亲的事。这有什么难的?我交你一个任务,回去向你妈认错,并保证不再拿她的痛苦来折磨她。杨春华你喜欢不喜欢没关系,但你得尊重人家。因为他是你母亲生死相依的亲人。听见了吗?”
迎春点头答应,怏怏地回去了。
她一走,马上又进来一个人,呵呵大笑:“哈哈!讲得好,有水平!哈哈!……”
此人满头白发,五大三粗,叫周振邦一怔。他终于认出来,是老曹。曹胡子!
“胡子!……”他一声呼唤,跟着鼻子一酸。一只手去握人家的手,另一只手就去掏手绢。眼泪出来了。
“啊!伙计!……”老曹握住他的手,也抑制不住心酸,“伙计哟,你也老了,老了!……”
两个战友重逢,都像孩子哭了,又像情人似地相互拉着,望着,好半天没说一句话。
四
一头牛四家合用,也由四家合喂,一家一月。现在轮到吴画家。她牵着那头肥壮的水牯到山坡上吃草,随身带了一根钎担,去砍点松枝,砍点橡树枝。她成了地地道道的农妇。她放牛时打柴;插秧打歇就扯猪草;开会织毛衣;饭蒸到锅里去喂猪……举手投足无不牵扯着衣食住行,柴油米盐,手脚并用,仍嫌不够。
她让牛在树林里啃草,往手里吐口唾沫,就砍起来。猝然一阵清脆的笑声,她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二十多年前的声音。她站起身,抬眼望去,只见几个女学生在对面岗上追逐嘻闹,其中有一个是迎春。岗那边是中学,她当年在那儿读书,也跟同学们在岗上嬉戏过的。山水依旧,人已过秋,这,这滋味儿谁体味得到?天上大雁一声哀鸣,顿时叫她浑身无力了。
牛不见。她不想再砍柴,扔下刀,去林子里找牛。牛没有跑远,一心一意在枯草中寻找嫩食,背上停了只八哥,显得安祥。这头牛似乎给了她启示,闲着不踏实,她就又回去找刀,在挨牛近些的地方砍。找着刀,她抄近路回来时,猛发现小路旁立了个人,一动不动,像根木头,走近了,她才看清是瞎子——杨光明。
杨光明也见老了,头发脱落,胡子拉茬。他面前什么也没有,就那样拄着棍子立着。吴画以为他找不着路了,她问:
“光明,你怎么在这儿?”
瞎子显然在想什么,一叫,全身抖动了一下。“哦,是画姐姐吧?”
一边说,一边摸上路来。他并非找不到路。
“你在这儿发什么傻?”吴画觉得奇怪。
“唉!”杨光明笑了笑,“我是脚踏两只船,心被两头缠,身往南走心向北,身往北走又忘不了南。”
吴画觉得好笑:“你少来这一套了。到底怎么了?你会算的,怎么算不了自己的命?”
“画姐姐,你不晓得。我师傅死了,埋在那边。我的荷花死了,葬在这边。我往荷花那边走,听到这边一声哼,师傅肯定在见怪。我就掉转身往这边走,那边几声笑,那是荷花的声音,我听得出来。她怪我无情无义。我就站住了,拿不定主意先往哪边走。唉!……”
吴画想了想,才明白瞎子听见的是什么。“哼”,是老牯牛发出来的,“笑”,是刚才一群女学生。她懒得跟他嚼牙巴骨,说:“哪有什么声音,回去吧!”说着就要走。
“你别不相信,姐姐!我说给你听……”
“好了好了,我相信。我没功夫,也没得心思……”
“姐姐你错了!你听我说……”
吴画见他在咕叨,走了不好,只得耐住性子,“好,我听着,你说吧。”
杨光明态度诚恳,说出的话叫吴画感到意外。他很准确地摸着一个大石头坐下,说:“画姐姐,这个算命,说真就真,说假就假;真,也就是假,假,也就是真。求算命的人是真心,那就说明他遇到了麻烦,或是家人有病有灾;当然也有发了财升了官心里不踏实的。是真是假,在声音中听得出来。他一真,我就心里有底,说个**不离十。他因为真,也就信了我说准的部分。我说这么多,是没把姐姐当外人,说的实话。我听你的声音,就晓得你心里烦燥,胸中郁闷。闷的原因呢,也是受苦难几十年,现在好了,个人的结局难如人愿。姐姐,你看是不是这样?”
吴画很惊讶,不自觉地点点头。这个鬼头鬼脑的瞎东西,还真有那么几下子!她望他,只觉他得意地含笑,那一口黄糊糊的板牙叫人恶心,眼角有眼屎,脸上也显得龌龊。她似乎明白了荷花的死因。荷花跟他结婚没多久就刮了胎,一年以后,不明不白地喝了敌敌畏自杀了。她先后和几个男人好过,肚子里还有胎儿,也不知到底是谁的……唉,跟这么个人在一起生活,那真要了人的命。若是自己,只怕也情愿死的。
“姐姐,你怎么不回答我?”
吴画说:“算你说中了。那么你再说说,我现在跟你站的地方一样,不知往南还是往北……”
“往东!”
“往东?”
“往西天要黑,往东天会亮。”
“你说清楚些!”
瞎子笑了:“姐姐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古话说,人往高处走,是不是?何必躲在暗角落里不出来呢?我不是算的,是听人家说的。说领导请你转户口,你不转。请你做个什么东西,你不做。有人晓得你的苦处,就说你伤够了心,同情你。不了解你的人就说,你是故意翘尾巴,给领导颜色看。姐姐,”瞎子收了笑容,推心置腹地说,“你做人一场划不来,怎不想想呢?春华哥勤勤恳恳,成了右派;曹镇长正正派派,当了坏人;就说我,生下地就少了一双眼睛;再说荷花,漂漂亮亮,嫁给我一个瞎子;张吉祥不是东西,也落得家破人亡;甚至周书记干了一辈子,又何曾讨到半点好处?甚至说那个丁汉在国外发了财,也丢不开灯笼镇,丢不开他年轻时候的相好……画姐姐,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哪个没有苦恼,哪个又没有伤心事,你算算?人到世上本是受苦的,不是享福的,不然,为什么从娘胎一出来就要哭,而不笑呢?依我说,姐姐还是坦然些,把心里的事看淡些,就不会终日惶惶,无所适从了。何必要弄得万人瞩目,让贵人三顾茅芦呢?”
虽说是一口算命先生的语言,却并非毫无道理。吴画被说中要害,身上有些不自在。自以为把事情看得淡,瞎子却认为看得重。自以为要缩小目标,瞎子却认为是引万人瞩目。认真想想,还真不好办。迎春回家,哭着鼻子向她道歉,并说区委书记批评了她,她还保证再不惹妈生气了。其实,心头的郁闷仅仅因女儿那晚的态度么?不。
见瞎子还呆坐着,她说:“你说的话我听清了,回去吧。”
“不,我来专为给他们烧纸钱的。师傅为大,还是先给他烧吧。往北。”瞎子说着,就走了,手里提着一个大瓶子。
吴画望着他的背影,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这家伙看不见世界,倒也有滋有味地活着。荷花生前厌恶他,他现在却断定荷花因他不先去看她而对他有意见。他在黑暗中,凭自我意识活着,反而能接受一些新事物。世事真难一言定论。一时间,她产生了一种虚无的想法,人生在世皆是空……一阵风,刮得枯草簌簌作响,她简直连走路都没有力气了。
牛呢?她不得不回到现实中来,去找牛。
跑到岗顶,忽听得有人叫她的名字:“画!……”声音粗犷而宏亮。她不知是谁,应了一声,急急跑出林子,只见堤上走来几个人。她揉揉眼睛,辨认出有周振邦,有迎春,有许长青;最前边一个是个老头子,头发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白。这是谁?……
“画!我回来了!老曹,曹胡子!……”
是他,曹镇长!吴画想应声,没来得及,眼泪夺眶而出。她想跑,一迈腿,就软瘫在地……
“画,画,你怎么了?”
老曹跑上坡来,扶起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