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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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2
吴画的心碎了,站起身来,歪歪倒倒进了卧房。
迎春气走了妈,感到有些痛快,仿佛找那个杨某人出了一顿气,随着又自我伤感,想着亲爹的可怜模样。她两眼望着天河。左脚搁在右腿膝盖上,手无意识地在胖大腿上擦来擦去。
那个孙得宝当年被抓进监狱,受不了折磨,想逃跑,被一颗子弹打断了腿骨,出监狱时就成了跛子。灯笼镇安不下身,好在他兄弟孙得财在本村有了些势力,就把他接到孙家湾去了。他忘不了灯笼镇,忘不了吴家门,有事无事借故上上街,趁无人时在吴家对门坐坐,回忆一下过去的日子。今天下午被女儿撞见,他觉尴尬,伤心,却不会想到还有另外他意想不到的作用。如果他知道那副形象在女儿心里留下何种印象,他一定会高兴。
房里传来嘤嘤的哭声,迎春这才从躺椅上起来。她去推门,门闩着。她在门口站了那么几秒钟,心想进去了也没什么话安慰,就又回来,很舒服地躺在了躺椅上,在心里进一步回想亲爹的可怜模样,那是天底下最老实最忠厚最善良的形象。嘤嘤的哭声越来越遥远,像来自天上。
二
徐大发家来了两个人。一个是老陈,现在是县化局副局长;一个是宋长华,县花鼓剧团的艺术主任。不用说,是为挖掘传统戏而来。不幸徐大发的精神大不如前,彩凤把客人安置在院子葡萄架下,泡好茶,上好烟,然后进里面去扶出了骨瘦如柴的徐大发。
“徐师傅!”老陈叫。
“徐大爹!”宋长华叫。
徐大发两眼昏聩,左望望,右望望,那昏聩的眼里便淌出一滴老泪:“陈团长,你也老了!长华,你几个儿啦?”
宋长华告诉他:“两个。大的是儿子,小的是女儿。”
“徐师傅,”老陈说:“政府说要关心民间艺术老艺人,对有贡献的老艺人要关怀,对有困难的要照顾。县里研究,你有病,家里也不那么宽裕,给你解决点生活费。这是两百块钱,你收下吧!”他从好看的件夹里,掏出一叠钞票,递到徐大发面前。”
徐大发推辞再三,收下了,回报了几滴泪水。
宋长华说:“大爹,我们希望您身体早日恢复健康,为花鼓戏振兴作贡献。现在准我们演古装戏了,可是本子不全。您好了,我们给你派助手。您说怎么样?”
徐大发想起二百一十个本子就后悔死了,只有叹气:“唉!我抄了两百一十本,那些年……”
“什么?……”两位客人都大吃一惊。
“都……烧了?”宋长华晓得一点点。
徐大发不好完全照实说,无可奈何地摆摆头。
老陈安慰道:“徐师傅,莫伤心。人在就是好事。你先养病,有什么困难跟我们讲。对了,你过去是城镇户口吧?”
徐大发仍沉浸在悲痛中,垂着头。
“我们跟领导讲讲,为你落实政策,把户口从农村转回来,好不好?”
“不好,那不好!”徐大发摆头。“转出来就没田了,有粮食本本,但是没钱买,有什么用?一转,菜园也要退。不好,不好。”
的确。风风雨雨几十年,大风刮不倒的犁尾巴。城市户口有什么好?没根的浮萍。两位客人以为他心有余悸,只得作罢,暂缓此事。
他们离开徐大发的家,为烧了的剧本,好长时间没吭声,百感交集。
最沉痛的仍是徐大发。客人走了,他还垂着头叹息了半天。流了一通眼泪,心里倒是好受了些,孙儿回家要钱买糖吃,几推几搡,小拳头砸,小脚踢,身上轻松了不少。莫不是从此要过太平日子了?那样的话,死了才真叫不划算。这么一想,精神顷刻间抖擞了三分。
田里收割完了,儿子闷闷地,早晨懒得起床,夜里坐在院子里发呆。胡子蓄了老深不剃,猪饿得大叫不喂,家务事全靠桂英干。不重的活儿,就由彩凤承担。王桂英有时咕哝几句,徐小鹏硬是不回嘴,但也不改。徐大发可以起床了,就扯起嗓子训儿子:“小鹏,人得有点良心!王桂英这么多年辛辛苦苦地做,养活你的爹妈,还没做够是怎么?家里这么多事,你一个男子汉,成天死皮烂肉的,这算什么德性?”
儿子仍不回嘴。忽然有那么一天,吃午饭的时候,徐小鹏当着全家的面,开口了:“爹,我想去找法院,翻案!”
“什么?……”徐大发吓得差点掉了饭碗。
“我要翻案!”
徐大发火了:“你要找死呀,是不是?一家人过了几天太平日子,你不耐烦了,是不是?”
徐小鹏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犟道:“我不是信口开河。当初我们发牢骚不假,根本没有组织什么集团。什么纲领、章子,都是逼供出来的,哪儿有?现在提出要实事求是,我为什么不能翻案?人家丁汉回来,各级领导还欢迎呢,为什么我们身上就不能实事求是?”
徐大发本没有什么主见,听儿子这么一说,也就不吭声了。生活在发生变化,这是实实在在的。但是,最终的结局会是什么样子呢?他心里没底。
这件事没说出个眉目,又跟着来了新问题。
傍晚时候,宋长福和小莲回来了,屁股后跟着的大儿子,手里牵的小儿子,两口子都很兴奋,好像一切都很惬意。
“爹,妈那边的房子怎么样?”宋长福问。
“公社一个什么组织住着。”
“公社已经撤消了,变成了区乡,哪还有公社!”
“反正人家住着。怎么了?”
“叫他们腾出来,我们住。”
“什,什么?你们住?……”
小莲说:“我们要落实政策,回镇上来。”
“那……长福的问题……解决了?”
“我们去找了周振邦!”
“他怎么说?”
“他吞吞吐吐,研究研究。”宋长福耐着性子,向老丈人解释:“爹,我当初搞的是集体发展副业,按今天的眼光看,已经够左的了。我肯定地说,他们整我是百分之百地错了!我一定要回来,我们是非农业户口。现在准许自己搞,我们回来,干出个名堂叫他们看看!”
“你能搞什么?钱是那么好挣的?”
“嗨,您真是!干什么不能赚钱?做木活儿,打豆腐,烙粑粑,开茶馆,门路多得是!”
徐大发头皮发麻,一团乱麻理不出个头绪。他沉默着。郎舅间倒谈得挺热乎。徐小鹏说:“我劳改时是修汽车的,电焊汽焊都会。等我把案翻过来,我们合伙干!”
“就这么说!案子应该翻!你不找他们,他们还会来找你不成?要翻就趁早!我就缠着周振邦,四清的问题不给我一个明确答复,我就不依!”
“写信往报社寄!”
“写伸诉书!你!”
他们高声大噪。徐大发在一旁心惊肉跳。儿子当年定为反动集团首恶分子时,未必就有这么放肆。他想插嘴,张开口又吞了回去。说他们错了,又怕他们对了。附合吧,将来出了乱子又成了黑后台。干脆不理的好。正要进屋睡去,那边郎舅间又扯出个新问题:“我去区里,周振邦正为这事伤脑筋。那个丁汉要出三千美元买‘灯笼镇’,听说省里已经答应了。”
“他妈的,我们镇就这么不值钱?”
“还有呢?那个丁汉在外国死了老婆,儿女都出去了,一个人孤单,就想把他过去的一个情人弄去。这人在镇上,不知是死是活。”
“活着也起码七十岁了,还弄去?”
“据说过去那女人很钟情于他,还劝他读书上进,不要学他哥哥。也许为报答劝学之恩。”
徐大发听在耳里,心里默默琢磨。他妈的,丁汉算是一辈子讨好,风风雨雨搞过了,他就回来了。好大胆子,居然向**提出三千美元买个镇!想着想着,他恍然大悟,哈哈笑起来。笑声惊动了那两个狂热分子。宋长福问:
“爹,您笑什么?”
“我笑你们马大哈,没长脑袋!**就这么好欺负,三千美元就卖个镇给他?这算什么政策?”
“我明明是听这么说的。”
“那是用麦草编的,吴画的妈,不,应该是外祖母,孙玉姣编的,懂不懂?当初曹胡子抱到县里,县里又送到省里,就是那东西!”徐大发又独自沉吟,“这么多年了,难道那东西还在?”
郎舅两个这才明白,也笑起来。
“那么,”徐小鹏问,“那个女人是谁呢?”
徐大发苦动脑筋,总想不出是谁:“孙玉姣?不会。她是丁汉武的人,他不会放手,汉也不会这么无志气。孙玉美?也不会。人家是游击队的人,怎么会跟丁汉好起来?吴书?太小。那是谁呢?……”
灯笼镇数来数去,没这么个人。大家议议,也就算了。
只有徐大发认真,半夜里还在想,一边拍巴扇,一边咕叨着。彩凤被整得睡不成觉,就问他:
“你在给哪个操心?深更半夜像道士念咒的?”
“我在想这个人。丁汉也算够情义,这个女人也不简单,这么多年就没露个口风。”
“咳!管他简单不简单,睡吧!那个丁汉说不定一时心血**,自作多情想起这么个人。谁断定那个女人是不是那么回事?睡!”
徐大发睡下,脑袋却还在转。他倒不一定是为丁汉和那个女人操心,而是将那个紧口的女人比自己,感到自己差一把火。那些年,自己心血**烧了本子。可人家呢,悟透人世,不动声色,怎么比呢?
三
许长青,是被当作知识青年抽上来的。多亏周振邦栽培,让他当了干事。镇要恢复,周振邦让他抓镇里的工作,并问他愿不愿当镇长,这是暗示、吹风,提拔干部都是这么着的。按理他应该客套一番,譬如能力不够啦,愿当办事员啦,等等。但他没搞这一套,极爽快地答应了。他希望他爹的灯笼生意重新开张,让灯笼镇重放光彩。
努力一阵子,成效不大。吴画不知为什么不愿回镇,只愿种田。而宋长福之类的人要回来,周振邦又吞吞吐吐。还有些有技术的人,让他们开馆子,做买卖,他们心里倒是痒痒的,却又老不动手,好像在等谁。许长青急,一半为工作,另一半为爹。大姐去了何朴成的老家,二姐嫁给了王新国,就他跟爹下到了山沟。现在他上来了,老爹还呆在山沟,户口转不出来。他下狠心请老头儿回镇,不要户口了,但老头儿怕,怕风声一紧,连累儿女吃亏,自己也经不起整了。他回到区里,左思右想,分析出疙瘩挽在吴画身上。只要她一松口,户口转出来就开了个头,她一做工艺品就带动了一串。可偏偏吴画不知怎么回事,不愿吃商品粮。于是,他就发牢骚,说周振邦脑子太僵化,死抱住过去的一套不放。
这话传到周振邦耳朵里,周振邦只是笑笑。
其实天地良心,周振邦心窝儿里对过去那一套并非有兴趣,他吃的苦头,只有天晓得。各种运动上头来人搞一通,屁股一拍走了,帐都找他算。年轻时就参加游击队,一辈子了,从区委书记降到公社书记,现在重又当区委书记,居然有人还认为他历次运动有错误,不够格。老婆被当作吃闲饭的赶回了老家,现在也要落实政策回镇来。因为那么多人还没开始动,他就不好先动自己的老婆,老婆心里有气,就守着他吵,说的话没一句不触着他的疼处:“不当这个狗屁书记的话,我也可以申请,上访,找上级扯皮去!跟着你倒好,该落实的落实不了,还因为挨你的边儿让人骂,说当官的记得自己的老婆孩子,你说说,我跟你讨了什么好?跟做生意的有钱用,跟种田的有粮吃,偏偏跟你这个老干部,一辈子了,吃亏受气,还不能说!早晓得是这么回事,当初革他妈的什么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