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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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1
一
八十年代初,灯笼镇几位被人们忘却的人物出现了。
那是初秋,天正热。吴画请了人,在她责任田里割稻子。下午上工没多一会儿,她正干得浑身是汗,听见迎春大呼小叫:“妈!妈呀!……“她伸直腰,只见迎春往田里跑,像是出了什么事。她心里一阵紧张,赶紧上了堤。
“什么事?”
“信!”迎春已经快满十七岁,打扮得颇洋气。
吴画瞪了她一眼,喝斥道:“不就是一封信吗?大呼小叫,人家还以为出了人命!”见她空着手,又问,“叫你泡好茶提下田的,茶呢?”
迎春伸了伸舌头:“一激动,就忘了。回去提吧。”
“什么事激动?”
迎春调皮地说:“回去吧,许干事请你。他快当镇长了。”
“镇长?……”
“灯笼镇!镇要恢复了,懂不懂?”她拉起妈的胳膊,“走吧走吧,人家等在家里。”
吴画要看信时,信封已开,显然女儿读过了。信封下是印好的,本省的美术学院。她抽出信笺来,认出是个女同志的笔迹:
画大姐:
您好!
还记得四清时候,一个喜欢画画儿的姓马的姑娘吗?那是我!快二十年了,也不知您这些年来是怎么过的,反正我估计好不了。好在苦难的岁月已经成为过去,好日子还不算太晚。
我要说的,也是我和我爸关心的,是您的工艺美术技术。告诉您一个您料想不到的消息:你们二十多年前编织的那座“灯笼镇”还在!十年浩劫破坏惨重,这件工艺品却神奇地逃脱了劫难。前不久,省里搞了一次民间工艺展览,我爸将这件东西也用玻璃箱装好送去,竟一下子吸引了所有观众!
更奇的还在后面哩!
那天要下班了,观众都已出去,唯“灯笼镇”旁边还围着几个人。我好奇地走过去(因为我对它有特殊感情,因此对参观它的观众特别留心),意外地认识了几位跟您生活有关的人!一位老人,是华侨,他对着“灯笼镇”流泪。他向领导要求,请制作这件工艺品的专家为他复制一件,他付三千美元。您猜他是谁?是哪个恶霸丁汉武的弟弟,丁汉!另一位姓曹,满头白发,身体很棒,说话高声大嗓。他就是您跟我讲过的曹胡子,曹镇长!第三位,就是那个凶神恶煞的赵本清!还有一位,挺帅的,是您年轻时候的朋友,叫杨春华……
吴画身子一虚,天旋地转,滚倒在地。这些人名的出现,那件工艺品重被提起,让她百感交集,加上劳累过度,承受不起这种感情的重负,立刻垮下来。田里干活的人听见迎春惊叫,跑上堤看时,只见吴画面色惨白,紧闭双目,紧咬牙关,浑身汗湿,像从水里捞起来一般。大家顾不得田里稻谷了,七手八脚将她抬回家。
许长青见吴画是抬回来的,吓了一大跳,问明情况,赶紧派人去找医生。医生来打了一针,又灌了几粒药,吴画才好了些。她还想下田去,徐小鹏和王桂英两口子劝她好生休息,并拍着胸口保证,收割负责到底,她才放了心。未来的镇长许长青,肚子里憋不住话,急于要把好消息向她通报,守在院子里不肯走。听说她好些了,便进卧房去,坐在她的床前,笑盈盈对她说:
“画姐,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吴画吃尽了苦,伤透了心,早把名利抛到九霄云外,不冷不热地答道:“天下太平是最大的好消息,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
“我们的镇又要恢复了!”
吴画虚弱不堪,应付地点了点头。
“还有,过去被赶下农村的人,要落实政策,户口要弄出来。周书记第一个关照的就是你。”
她的心动了一下。这的确是个好消息。女儿迎春若考不上大学,起码也会当待业青年安排个事做,不会逼着去种田了。然而,一想起将要失去的菜园和责任田,又有些不好受。她终日在田里劳作,亲眼看见庄稼和蔬菜丰收,那慰藉是任何东西也难比拟的。她“啊”了一声,不置可否。
“还有,你妈当初做的一件工艺品,省里和县里都来信夸奖,要请你再做一件,还说要给你三千美元,合中国钱六千块!”
对编织那一套,她深恶痛绝,不想再干。她没有应声。
“还有,过去第一任镇长听说到了县里,最近要回来看看。听说春华哥跟他一路……”
唯有杨春华这个名字叫她受不了。杨春华,杨春华!自那年过了一夜之后,又过了十几年了。他,他现在是什么样子?……不知不觉,泪水盈满眼眶。
许长青以为她是激动的泪水,慷慨激昂地说了一番话:“画姐,过去的事不要再想了。领导信任我,想让我当镇长。我决定把灯笼镇搞出个模样儿来。但是一个人力量是有限的,还希望你多帮帮我,我们共同努力,把家乡建设好……”
他踌躇满志,噼噼叭叭说了许多许多,见吴画眼皮老往一处扯,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吴画吃的镇静药,天气酷热,仍挡不住瞌睡虫的进攻,在许长青的咕叨声中就迷糊过去了。但许长青一走,突然的安静使她像少了点什么,杨春华的名字撞击着她的心头,她蓦然醒了。小马的信,许长青的话,打破了她心灵的平静,搞得她神思恍惚,不知信和话是真的,还是一场梦;也不知是该喜呢,还是该悲。她睡不着,便爬起来,起来了,又心慌气促,头仍晕眩,只好再躺下。强迫自己什么也不想,可几十年的往事往外涌,折磨得她痛苦不堪。
那年清查“五·一六”,跟着来了“一打三反”,让她住了一个月学习班。出来以后,她跟杨春华断了联系。从此,她没了指望,也就把世事看穿,既不企求什么,也不为得到什么,出了门就下田,收了工就进门,哪里也不去,跟女儿过着清苦单调的生活。渐渐地,她的心也平静下来了,把世上发生的一切都看作荒唐的。该欢呼的她不激动,该悲痛的她没眼泪,就这样儿。十多年了,有单身汉来献殷勤,有无聊者来使眼风,她都客气而又坚决地将他们拒之门外。男女之大欲乃人的自然属性,在她似乎也失去了。好容易习惯了刮风下雨的日子,谁承望还有晴时候?已经不思念心中人了,偏偏又冒了出来,怎叫她不思前想后!
帮忙的人要吃晚饭,难为人家体谅,是王新国老婆许慕颜和徐小鹏的老婆王桂英帮忙做的,没让她伸手。
夜里,她不顾酷热,鬼使神差似地爬上阁楼,打开了两间房,这边站站,那边呆呆。铜床还在,沾满灰尘,有些地方生了锈。据说,在这间房里,老太婆曾演过许多幕风流戏,同时也编织出了绝世的工艺品。在这铜**,她几十年只睡过那一次。精心收拾,精心布置,却只睡了一夜。然而,那一夜是最痛苦而又最幸福的一夜,甚至说是平生唯一幸福的一夜。想着那夜的情景,她颤栗了一下,转身划燃火柴,点燃了窗台的半截蜡烛。
她默默地看着,记忆中只留下一些诗情画意的残片。那是少女的梦,破碎了的多。她打开小箱子,失神地瞪着那土布垫单、绣花枕套,还有十几本笔记本。
不知什么时候,迎春鬼鬼崇崇地爬了上来,开口说话,把她吓了一跳。
“妈,找什么?”
吴画一哆嗦,回过身来,见迎春只穿着汗衫和短裤,想起自己一生的惨痛,沉着脸说:“这么大个姑娘,胸敞着,胯露着,成什么样子!”
迎春的嘴撅了老高:“真是少见多怪!你没看电影电视?人家还穿游泳衣哪,要是你,不把我打死呀?”
吴画好气,又不知怎么才能治住这丫头。“还犟嘴!”她只能这么说,没什么效果。
迎春好笑:“哼!我说你是嫉妒!”
“什么?”吴画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我嫉妒?”
“哎!”
“你给我说清楚!”吴画真生气了。
“你莫生气,我有证据的。你十七岁的照片我看过,虽然土气,但很漂亮。按同性相弃,异性相吸的原理,我们这屋子里该吵架。自己生错了年代,一不敢打扮,二不敢浪漫,在僵化中虚度了青春,看见人家青春年少,穿好点,自我解放点,心里就像喝了醋。”
吴画听她这么一嚼,忍不住笑起来:“你看你这个鬼样子,是在打扮吗?”
“打扮无非突出线条美,形体美,你刚才反对的是什么?是胸和腿,现在谁还像你们小时候,提起打扮就穿花衣裳?”
迎春膀子上叮了一只蚊子,吴画一掌,打了一手血。“好好好,”吴画说,“我掰不赢你。滚下去!”
“嗯嗯!”迎春眼盯着箱子,“我看看嘛!什么秘密?”
“妈僵化一辈子,哪会有什么秘密!”吴画关了箱子,“下去,又热,蚊子也太多。”
迎春拿了电筒在前面照路,边走边说:“你不让我看,其实我已经看了。”
“你少跟我使激将法!”
迎春“哧”地一笑:“我报给你听:十几个本子,其中有几本日记,是一个叫杨春华的。如何?其实你根本用不着隐瞒什么。爱我所爱,恨我所恨,何必要自己折磨自己呢?真是的。”
跟这个丫头扯不清,吴画也就懒得再开口。
去厨房舀点水洗洗身子,她搬把椅子坐在院子里。迎春抢先占据了竹躺椅,歪起胯子,望天上的牛郎织女星。吴画望着女儿浑圆白嫩的腿,和她那满不在乎无所顾忌的姿式,禁不住心头一阵慌乱。如果再来一场运动,这丫头会比自己更惨。谁担保不会再钻出个张吉祥之类的人物?丫头说得未必不对,自己并非没有嫉妒心。假使五七年没那样的运动,没那些穷讲究,自己岂不是也跟这丫头一样,满脑袋瓜的理想吗?……
“妈”迎春忽然问,“那个杨春华何许人也?”
“你嘴里礼貌些好不好?”
“他不是跟你好过?”
“问这个干什么?”
“因为我发现此人威胁着我们家庭的安宁!”
“你这话什么意思?”
“他正朝我们逼近。”
“你怎么看?”
“我不喜欢!”
“为什么?”
“我没有姓孙而姓了吴,或许跟此人有些关系。”
简直是一锺砸在心上,吴画胸口好一阵疼痛。她没有接话茬,暗自伤心。没料想,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在女儿心目中竟这样不值钱,情人二十多年才团圆,各种障碍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真正的障碍在自己身边。怎么办呢?……
“妈,我看见爹了。”
又是狠命的一棒,吴画脑袋嗡嗡作响,“什么,你,你说什么?……”
“我看见爹了。”迎春冷冷地说:“帮忙割谷的人吃晚饭时,他在对门街沿坎上坐,跛着一条腿。看见我,他就用草帽把脸挡着。但是我发现,他坐那儿是专为望我们家的。也可能是望我的。我早就打听到了,我爹就是个跛子,他叫孙得宝。他的头发老长,衣服很脏,看见那副可怜样子,我忍不住走过去,叫了他一声爹。他哭了,像个孩子,却没有答应我。我给他钱,他不要,跛着脚走了。一边走一边揩眼泪。我也哭了。我哭看见亲爹,却连请他进屋坐的权力都没有。更叫人伤心的,是我妈想念着另外一个跟我不相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