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体版 繁体版 第十章 4

第十章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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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4

赵本清忍住饥寒,静等着夜深人静。身上被宋长福打了还在疼痛。他满可以马上就走,只要过了河,就如鸟儿出笼。回到单位,他在灯笼镇的帐已经了结,单位里不会再让他们揪斗。然而现在,他宁可再一次落入虎口,也不愿就这么悄悄离去。周振邦在大会上的表现令他羞惭。刚才救宋长华,他为自己尚存的一腔正气所感动,蓦然意识到了一个人应该有点精神。他留下来不为别的,只为一句话。他要去向吴画说一句话:过去整你是我错了!

那个吴画不曾伤害谁,也不曾阻碍谁,平白无故要整人家,实在罪过。其实,他有许多事要做,何必为说这句话费这么大功夫?无奈他的思想钻进了牛角尖,拔不出来了。

夜渐渐深了,喇叭停了,灯笼镇恢复了寂静。他悄悄上街,翻起大衣领,贴着街旁的屋檐往前走。还好,街上静悄悄的,没有人。他正急着赶路,脚绊住一个软绵绵的东西,跌了一跤。爬起来看时,发现是个人,背靠墙坐在一捆废纸上。那人眼睛闪着亮光,可见既不是死人,更不是梦中人,“你是谁?”他大着胆子问。

“姓刘,别人称我刘三斧。”

“啊,木匠师傅。我记得。”

“您是赵队长吧?”

“唉!惭愧,你叫我赵本清吧。”深夜去敲人家的门不好,只得跟刘三斧拉扯,“你怎么在这儿?干什么?”

“唉,我也惭愧!”刘三斧摸出烟来,递赵本清一支,“抽吧。”

烟点燃,赵本清一口吸去了半截:“好香!什么烟?”

“上海产的《光荣》牌,你看!”

“到底是上海的。”

刘三斧暗暗好笑。其实是《红花》牌,九分一包。

“你还没说呢,在干什么?”

“这大字报贴得太厚了,棚子承受不起。我等风把它吹掉,去土产门市部卖几个零用钱。”

赵本清愕然。运动竟可以让有些人发财!“你倒想得出来。卖了不少钱吧?”

刘三斧深吸一口烟,自得地悠悠吐出来:“跟你说实话也不怕。时间不长,两百多块。你们这个整那个,那个又反过来整边个,也不晓得到底争的什么。我看清白了,**自己整自己,不与我屁相干。你们用笔打仗,我负责清理战场,任你们死也好,活也好,我每天早晨进土产门市部,换酒钱。我说你过去整灯笼镇人倒是没错,灯笼镇的人想发财,比如我。不过你整错了人。可笑宋长福,他倒不想发财,只想进步,到头来鸡飞蛋打一场空。可怜吴画,满腹经论,要报国为民,你们又不让她伸头。我倒是值得一整,偏偏又整不到我名下来……”

赵本清闻到酒气,知道这家伙喝了酒,“你在这儿等吧,我还有事。”

“其实是我撕的,你看哪儿有风?”刘三斧打了个饱嗝,见赵本清已经走了,又说:“赵队长,还说会儿话嘛,唉!这么好的机会……”

赵本清很不是滋味儿。刘三斧说的是醉话,却酒醉心明,口吐真言,运动运动,究竟有多大成效?到底为什么搞这么多运动?最终要达到什么目的?难道,仅仅为的增加坏人数量?他不由得悲从中来,黯然神伤。

一个屋檐下,窜出一条黑影,拦住他的去路。“嘿嘿,总算找到你了!”听声音是孙得宝。他还没开口问他要干什么,那家伙抡起拳头,雨点似地打了下来。他的头昏了,耳聋了,骨头像断了,立脚不稳,滚倒在地。接着,那家伙的脚又踢来了,像八磅锤砸在他胸上、背上、屁股上。他紧咬牙关,不再喊叫,也不呻吟,更不求饶。渐渐地,他的意识变得模糊,孙得宝的低声咆哮断断续续灌进耳朵:

“你毁了我的家……没了妻子,没了孩子,你……”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的剧痛使他恢复了知觉。他撑起来坐着,辩别方位,见吴画的家就在前面。喘几口气,他挣扎着站起来,拖着麻木的双腿,艰难地往前挪动。每前进一步,他就像赎回了一份罪过,在痛苦中得到慰藉。

到吴家门口了,阶沿上不去,他先坐上台阶,然后滚倒,翻个身,再扶着墙壁爬起来。然而门闩着。停了停,听见一个窗里传来孩子的梦呓声,他挪过去,敲敲窗子。

“画,吴画同志……”他口齿不清地呼唤。

屋里的吴画睡得很不安稳。外头打人的声音她听见了。她成天心惊胆战,害怕灾祸突然降临。窗外的轻唤,她很快就听见了。“是谁?”她紧张地问。

“是我,赵本清。”

回话声是在喘息中说出来的,吴画听出这人受了伤。“刚才打的是你?”

“是的,没关系……”

“你要干什么?”

赵本清诚恳地说:“本来我要走了,但是,有句话憋在心里,要对你说,就转回来了。没想到……”

“什么话?”吴画想起此人当年的凶横模样,肚子里的火一冲而起,问话便不大客气。

“过去我整了你,是我错了。就是这句话。你是个工艺美术专家,望你自己珍重,我走了。”

窗上人影不见了,接着听见“嘭”地一声,显然摔倒了。吴画抬起头,没听见人爬起来,倒听见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跑过去了,夹着说话声:“就在这一带!”她猜想这些人是找赵本清的,霍地坐起来,穿了衣服。她太善良,赵本清几句话,使她忘了自己的苦痛,转而为那个人担起心来。她断定他还躺在窗下。

她穿好衣服,出得门来,只见黑糊糊一个人影在地上挣扎,爬起来,又滚倒了,再爬,又滚倒了。她跑过去,将他背起来,往屋里去。这时候,那群人又往这边找回来了。赵本清在她背上挣扎,说:

“画同志,这不行。你救了我,还会连累你……”

吴画不理他,将大门上闩,把他背到后院,门被捶得山响,那群人大概发现赵本清进了这个家。

赵本清下地了,鼻青脸肿,浑身泥土,“画同志呀,我好悔!……”

“别说了!”吴画叹口气,怨愤地说,“你们这些人,谁得势谁整我,直到倒了霉,又都向我说声‘对不起’。你准备去哪儿?”

“本打算回去的,走到河边,又……”

“怎么回去?走?”

“囊空如洗,只有走。我走路还可以……”

敲门声越来越急。吴画说声“你等等,”转身走了。

她跑进卧房,一边对着窗子问:“谁?”一边在抽屉里找钱和粮票。不敢开灯,随便抓几张,就往外走。在后门口,她将钱和粮票塞给赵本清,说:“你暂时去菜园躲一躲,如果我没找你,你就连夜走吧。”

“画,我不要……”赵本清羞愧难当,悔恨交加。

吴画不再听他罗嗦,将他推出后门,闩上门,往外跑去。

抽开大门闩,一群人像潮水般涌了进来。打头的是宋长贵和张建华。透过人的空隙,她看见了孙得宝,他低垂着头,站在街心。显然,打人的是他,告密的也是他。

“人呢?”张建华才十五六岁,就有一副流氓嘴脸。

“什么人?”

“赵本清!”

“没看见。”

“刚才你的大门打开,谁进去了?”

“我不晓得。”

“好,我们找找吧!”

一群人像一群土匪,楼上楼下,厨房客房,到处搜,没看见人。有人打开后门,连厕所猪栏都找过,仍然没见到赵本清。他们又回到大门口,追问吴画。

“说吧,把他藏那儿了?”张建华问。

吴画害怕惹祸,更害怕前途不测,可是,当真正的威胁来到面前,她倒不怕了。“他整了我,我为什么要掩护他?”

“过去整了你,还可以指望他上台,以后保你嘛!“

吴画忍不住刻薄地说:“我既不干坏事,又不想鸡犬升天,要哪个保我?保我干什么?”

这话显然激怒了每个人,于是有人怒吼:“走,弄到总部说去!”

几个学生冲上前来,连推带打,把吴画往外弄。一人动了手,大家都跟着上,吴画感觉到腰上背上有无数拳头打来了。拉拉扯扯下了阶沿,街一另一头有人叫喊:

“我在这儿!”

这声音不大,但在静静的夜里,在一片吵嚷的噪声之外,却颇有些气势。几束电筒的光亮扫过去,只见赵本清叉开双腿,立在街心,像座石雕。他的脸受了伤,衣服破碎,说话不灵便,但气势夺人。

“你们什么造反派?法西斯!”

原来,他从菜园逃走了,听见吵闹声,又踅了回来。不然,吴画有什么不测,他将终生难以赎回罪过。被正义所驱使,他毅然回来了。生命对他来说,已不再是第一重要的,他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一群人蜂拥而上,将他拖走了。

吴画呆立在街心,后来是刘三斧将她推进了家门。

老造反派已被彻底摧垮,划进了坏人圈子。被斥之为保皇派的一批人,取而代之坐天下。坐天下者,既不愿步老造反派的后尘自称造反派,又不愿戴保皇的帽子,便羞答答地为自己一派取了个大而概之的名称,叫“无产阶级革命派”

“革命派”比“造反派”有经验,一开头就联合作战,将老造反派扫荡干净。战旗和袖章交来一大堆,大字报棚贴满了请罪书。接着,召开千人批斗大会,地点仍在学校操场。

“革命派”组织的大会,比“造反派”的壮观。上次主席台上就座的是青一色没身份的人。这次不同了,台上坐的除了由“革命群众”上升的“革命派”,还坐了警察,甚至还从武装部请来军代表,那身军装既有说服力,又有震动力,谁敢马虎?

被斗的人有三个是战利品:赵本清、周振邦、张吉祥。其他人都是俘虏:从县剧团揪来的宋长华;“农民卫东彪战斗团”司令孙得宝;幕后指挥徐大发;最后还捎上了吴画。

吴画……丁汉武的私生女,代理人。有人在台上揭发,说得很吓人。反革命集团第一次会议,是在她家召开的;她暗中操纵王新国殴打群众;她跟走资派赵本清狼狈为奸,破坏运动……台上台下,人们怒视着这个坏女人。人有跑去往她脸上吐痰,有人掷去臭鸡蛋、石块……

她没有哭,站在台上也不低头,冷眼打量着台下一面面战旗,一个个血红的袖章,一张张永远陌生的脸,心里呼叫着:“老天呀,老天!做个好人为什么这样难?”

批斗完毕,县公安局忽然有人上台,宣读逮捕令。孙得宝和徐大发被戴上了亮晶晶的手铐。

这一家伙来得不轻,有的“造反派”吓得屎尿进了裤裆。“革命派”的地位稳固了,人们以为运动就这样定局了,不然,公安局怎么会出动呢?他们哪里晓得,这抓人的警察,也是“无产阶级革命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