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体版 繁体版 第七章 1

第七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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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1

有一天,灯笼镇这个小生产队通知晚上开社员大会,地点在街口馆子里。徐大发放工已经天黑,忙忙地吃了饭,见彩凤还在收捡,就催她和王桂英快去,他不是社员,这个会没他的份。他如今学会了农活,也学会了家务,人比前些时还壮实了些。她们走了,他点上灯,独自一人细嚼慢咽。不想过了一会儿,孙得宝来叫他:“徐大爹,你怎么不去?”

“我?……”徐大爹摸不着头脑。

“给你摘帽子,快走吧。”

突然间喜从天降,徐大发一激动,差点没被一口饭哽死过去。半碗饭无论如何吃不下去了,他吹了灯,含着一泡泪水锁上门,跟孙得宝上路了。想起第一次挨斗,也是在馆子里,今天摘帽子也是在馆子里,想想犹如一场恶梦。如果换个人通知他,他会怀疑是否耍弄他,但孙得宝对他很好,不会骗他的。

踏进馆子门,见会议主席台上坐着张吉祥,旁边是宋长福,跟当年斗争他一样。不过,那时候他们凶神恶煞,现在却谈笑风生,摇动着扇子。一见他,宋长福就站起来笑着说:“到这边坐。”他正准备跨过去,彩凤扯扯他,让给了他一把椅子。

“我就在这儿。”

坐下了,他发现对角落里坐了个远方来的熟人,马上明白了这摘帽子是怎么来的。

那人姓陈,县花鼓剧团团长,解放初打过交道的。

原来,上级号召专业艺团体要挖掘整理传统剧,还拔了经费。陈团长请了一些老艺人口述,但挖来挖去只挖了几十出戏,还有一多半记不得了。听宋长华讲,徐大发肚子里有两百多出,还自己抄了,她看到过。陈团长高兴得不得了,打电话找公社,想把他调去县里一段日子,谁知公社回答,徐大发是四类分子。徐大发的名声在县里颇有影响,不找他,挖花鼓戏老本子便是一句空话。于是,陈团长征得县领导的同意,带着几个人到灯笼镇来了。他们明察暗访,得知徐大发确实抄过剧本,而且吴画也抄过,这样,抽一个晚上,他们跟徐大发正面接触了。

徐大发一见县剧团的人就有气,借身份打掩护,说自己是四类分子,只能听,不能乱说乱动;还让王桂英请来了治保主任在旁边坐着。他要借陈团长向大队干部证明:我徐大发虽在矮檐下,却并不是矮子;同时又借治保主任向陈团长证明:我处在如此高压之下,如何有心思谈戏经!果然,陈团长见此情景为之恻然,心想这么一位难得的民间艺术家,怎么可以这么对待!加上徐大发下田回来,一身破衣没换,两脚泥巴未洗,这形象在昏暗的灯下够惨的。因而许多话也不提,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陈团长自知无力改变徐大发的处境,好在跟县领导关系不错,可以搬后台。于是,他打电话找宣传部长,宣传部长找县委书记,县委书记又跟公社书记周振邦通电知,这么转了一圈儿,才落实到徐大发头上。

人在斗人时说的都是坏话,要解脱一个人时说的都是好话。徐大发这几年的一切好处,都被挖掘出来,到了尽善尽美的程度。横竖都是干部们说的。至于社员们,当初既不觉得徐大发可怕到非管制不可,现在也不觉得徐大发完美无缺,不过给人一条生路,积点阴德,总比往死里整好。所以人们都同意摘帽子,拥护的不是徐大发,而是干部们。

徐大发原准备感激得哭一场的,现在不了,相反,肚子里的委屈换成了怨气。如果老子肚子里没得两百多出戏,如果你们不要挖传统,谁管徐大发冤枉了?这么一想,又有些得意:哼!幸亏老子几百出戏没交出去。为保险计,他决定,无论姓陈的给我说多少好话,老子也不给!不然,再一次给我戴了帽子怎么办?

张吉祥宣布了摘帽子的决定,最后叫徐大发表个态。徐大发站起来,很平静地说:“我感谢政府以宽大为怀,感谢社员们的帮助教育。我保证以后跟以前一样,不害人,不丧天害理,做个好人。完了。”

人们以为他很激动的,见他这么表现,很出意料之外。琢磨话意,发现他根本没有认为自己是个坏人,跟“以前”一样,是戴帽子以前,还是摘帽子以前?不清楚。但他说得又没有错,抓不住把柄。

散了会,王桂英先走了,徐大发由彩凤搀扶着往家走。老街是南北向,南风悠悠,很是凉爽。夜空里飘荡着二胡曲,又使他感到说不出的凄凉。二胡是杨得得的瞎儿子拉的。杨春华跟杨得得是一个祖宗,可到后来,两家并不亲。但杨春华同情瞎子,教他学会了拉二胡。杨春华离开灯笼镇时,把二胡给了瞎了。杨得得认定瞎儿子是丁汉武的种,对他便失去了疼爱。瞎子眼不得见,心里却极明了世事,有委曲无处诉,肚子饿了找不到东西填,就拉二胡。那曲调有的是听来的,大多数还是自己的创造,想起哪里就拉起哪里,十有**凄凉不堪。这倒合上了徐大发的心境。

走到吴画门前,徐大发猛然想起一件事来,便对彩凤说:“你先回去,我找找画。”

彩凤很不同意他的作法,拽着他的胳膊不放:“什么事,明天说不行吗?今天刚……你就往人家屋里钻,你以为天黑没人的眼睛?”

“说得是!”徐大发点点头,便又走。

“到底什么事?”

“我的戏本子吴画全抄了,我该给她说说。”

彩凤认得不少字,又在丁汉武家接触过一些人,懂得本子的重要性。徐大发一说,她就明白他担什么心,也感到事情马虎不得,于是她说:“你先回去,我去叫画去我们家,可好?”

“要得!”

于是徐大发往前走,彩凤便向后转。

吴画现在属大队管,不属生产小队,因此没参加会。但她晓得是给徐大发摘帽子。彩凤去的时候,她正在楼上小房间里做一件工艺品。彩凤看见她面前竖搁着的像没盖子的箱子,里面有山有水,有亭台楼阁,不禁连连啧嘴:

“我的天,简直像嫦娥住的月宫哟!亏你做得出来!”

吴画一听住了手:“说得对,我怎么没想起做个圆框子呢?”

“你说什么?”

“你提醒了我,应该做个圆框子,不做方的。你看!”

彩凤眯着眼端详了半天,觉得这个虽是方框子,但半途而废未免可惜,便说:“你把这个做好,下次再搞圆的也是一样。再不这样,把四只角一镶,外方内圆也有趣。”

吴画琢磨了会儿,笑了:“你说得对。”她掉过头来,这才意识到来人是谁,抱歉地说,“大婶,不晓得是您。”

彩凤也笑了:“没关系,动心事的人都这样儿,不然怎么叫‘神情贯注,忘乎所以’呢!”说着,又叹了口气,“唉!做这东西要有灵气的,灵气嘛,是要养的,不为衣食住行发愁,不为生老病死操心,一个心眼儿琢磨着山水树木、飞禽走兽,才能做得有神有情,才能超凡脱俗,经得起内行的品评。像你妈、姐姐,谁不是灵巧绝顶的人!可惜一个专做了卖钱,一个又受那么多委屈,终究落个伤心的下场。现在好了,队里出钱,专琢磨这手艺,定然会做出绝世无双东西来的。”

吴画见这位默默无闻的女人竟有如此高的眼光,不觉暗暗吃惊,望了她好一会子。彩凤不过意,笑道:

“我胡说八道,让你见笑了。”

“不不,大婶,看您不出,您有这么高的鉴赏力!”

“过去看到一些,听那些人学士们喝茶时候清谈,有时候又弄些书消磨时间,多了,就记住了一些。看见你做的这东西,想到一些,就扯出来了。”

“我以后有什么想法就找您说,请您当老师。”

“你倒越说越远了。别忘了正事,大爹请你过去坐会儿,也不晓得说什么的。”

吴画忽然喜欢起这老女人来,忙下了楼,对孙得宝讲了一声,就跟彩凤出去了。

吴画过得并不舒心,综合厂成立几个月,情况比预想的要好的多。杂货铺生意好,因为国营商店按时上下班,农民都愿意来这儿买盐买油买火柴。馆子生意好,因为酒肉不好买,馆子却有。农民生活困难,越困难就越想吃肉。理发的不会没生意。农具厂包做家具,还可以做铁皮水罐和煤油灯,这些都是商店没有的。最近还搞了个修锁修电筒的。相比之下,工艺美术组就有些不吃香。不过年,没人买对联门神,也没人买什么灯笼。布鞋买的人也不多,因为这是个穿草鞋打赤脚的年月。麦杆儿编的东西更没人要。宋长福时刻注意行情,便命令他们编草帽。草帽倒畅销,于是全体突击,由吴画教。她特地做了一个挂匾式的东西,摆那儿谁看谁说好,但没人买,她也灰心了。一天,站柜台的许慕容领进一个人,说要见她。那人是远方人,城市打扮,干部模样,对她说:“前面那幅镶嵌画是你做的?”

“是的。”她承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