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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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3
郭守义晚上去找镇长,没找着。白天,镇长看见他说:“下班了到我那儿去,我们谈谈,好吗?”供销社主任已跟他谈过话,说镇长想把灯笼镇弄繁荣,请他去当助手。他对老曹印象很好,决定到镇长身边去。他估计镇长找他是说这事的。谁知镇长不在家,碰见张吉祥。张吉祥说镇长在小学里。那是个反右派的地方,平时不准人去的。但他要找镇长,便去了。在小学校,他看见教室住满了人,一个个垂头丧气。其中有间教室里,几个人正把王增寿的儿子往外抬,开始他不知这人是谁,因为被子裹着,只知道是死了。有个人说通知王增寿,他才知道是谁。
在一间办公室里,镇长正挨谁的批评,因为牵扯到他的家,他忍不住在窗边站了会儿,听区委书记说话:“吴画是谁的女儿你还不清楚?我们当然不能培养这样的人嘛!何况她本人到底表现怎么样?一个学生,把房门上的钥匙给人家,什么意思?杨春华跳出来反党,你还为他抱不平,你的觉悟哪里去了?立场哪里去了?对于丁汉武的私生女,我们不歧视她是一回事,重用不重用又是一回事!……”他怕被人发现在偷听,转身走了。
回来时,他心里很难受。原只说吴书这隐情,除了她和老太婆外只有他晓得,现在才知道其实不然,大家都晓得了。他恨,却不知恨谁。他这里站站,那里站站,天要下雨了才回去。
打发走了老头儿们,他提起酒瓶灌个够。吴书去夺,他狠狠打了她几耳光,明知她也有苦,却又忍不住。夫妻俩一个哭泣,一个叹气。不知如何是好。
吴书一直坐着,她自己痛苦,还惦记着吴画。这么大雨,又是夜里,她预感到要出什么事。但她又不敢离开丈夫。她知道郭守义也很难受。
不知过了多久,镇长来了。大门没闩,他径直走进来,对吴书说:“拿几件干衣服,去把吴画接回来。她在杨春华房里。”说完就走了。
吴书顾不得郭守义,马上拿了电筒跑上楼,拿了吴画的衣服。下了楼,只见郭守义拿着伞站在门口,说:“走吧,我们一起去。”
杨春华铺上睡着吴画,她正发烧。吴书揭开被子一看,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颤抖着手给她穿好衣服,背她走时,浑身没一点力气。郭守义背上吴画,临走,将桌上的几个本子别在身上。他是吃国家饭的,深知白纸黑字的厉害,这也是他细心、善良处。
吴画回家后,又哭又闹,几个人都按不住。他们请医生来打针,灌药,天快亮了才退烧,沉沉睡去了。
两口子守在床前,泥菩萨似的坐着。听见鸡叫,又听见雷雨声渐渐稀疏,渐渐远去了。
“饿不饿?”她问。
“不饿。”他说。
两个人又沉默了。郭守义点燃一支烟,每抽一口,就听见烟丝轻微的炸裂声。那是劣等烟。
“灯笼镇住不得了。”他开口了。学校的情景一直在他脑子里,甩不开。他还不清楚吴画是怎么回事,以为她不过为考大学和杨春华急成这样的。
吴书不开口,听他说。
“他们……都晓得了……”
吴书伤心地说:“这辈子对不起你,只有来生变牛变马报答你……”
“别谈这些。”他打断她的话,“其实也怨不得你。我想着镇长、杨春华他们,怎么就变成了坏人呢?……”
吴书吃了一惊,想了想,说:“过段日子,等画好了,我们回你老家吧?”
“那……”郭守义很感意外,“你妈呢?”
“她也不希望我们守着她。”
郭守义默默不语,又摸出一支烟来。
门外有人叫:“老郭在家吗?老郭!”还有人小声说话:“是在这儿住。就只有他们两口子去过。”
郭守义马上想起杨春华的笔记本。不用说,肯定为这事来的。“喂,”
他小声嘱咐吴画,“这是杨春华的本子,藏好。他们搜去不得了的!”他将几个本子交给吴书,走下楼去。
吴书大受感动,泪水淌满了脸颊。她顾不得擦,慌忙去找地方。没有好地方可藏。箱子柜子人家会搜的。急切中,她推搡着吴画:“画,画,这是杨春华的本子,人家在找。你压在身子底下,听见了吗?”
吴画昏昏沉沉地,但“杨春华的本子”她听清了。几个本子塞进被子,她马上接在手里,垫在背下。她的意识并不清晰,作梦似的。
刚塞好,楼梯响了,有人来了。
郭守义引来了三个人,其中有两个有些面熟,是乡下教书的。他们成了运动积极分子。
郭守义问吴画:“他们找笔记本,你看见了没有?”
吴书不起身让坐,连头也不抬,无好气地说:“连人都顾不上了,还管什么本子。“
几个人尴尬地站了会儿,拉着郭守义下楼去了。
吴画醒了。笔记本的存在使她恢复了意识。睁开眼,她看见了姐姐的身影,她就坐在她的枕边。小时候,她一直跟姐姐睡的,她对她的感情胜过了母亲。姐姐成亲后,这感情才疏淡了一些。她现在才明白这感情的由来,也明白了姐姐为什么老在姐夫面前低声下气。她伸出手去,抓住了她的胳膊。
“你醒了?”吴书掉过身来,俯下脸看,只见吴画脸上挂着一滴泪。“点灯吧?”
“不……”她怕灯亮了难堪。
吴书脱鞋上了床,坐到她身边:“我去迟了。告诉我,是谁?”
“张吉……祥……”她说着,将脸偎进她的衣衫下。
吴书搂着吴画,不再说话,手有节奏地拍着她,像是哄孩子睡。在她的记忆中,渐渐现出了一个卖饼子的小孩:狗娃子!
这时候,忽然街上有人哈哈大笑,笑得人毛骨悚然。
五
画画儿的宋德礼,回家因跑得太匆忙,在街上跌了一跤,接着上吐下泻,一泡尿屙在裤子里。他在家里不受尊敬,怕老伴,怕儿子女儿,平时不敢喝酒,今晚喝多了,又碰上刮风下雨,再加上反右派吊死了人,便吓成这般模样。衣服脏了,嘴里喷着酒气,他到了自家门口,却不敢进去,躲在屋檐下等家里人睡觉。
大雨倾盆,他躲在墙角,觉得还安逸。呕吐过后,随之而来的是疲倦,他背靠墙,搂着臂,居然迷迷糊糊地打起鼾来。不过,他有根神经绷着,每当有人走过,他的眼皮就撑开了。他看见吴画冒雨跑回家,又跑出去。过一会儿,又看见几个人抬着一具死尸往河边方向去了。虽然吓了一身冷汗,但见自家房里有灯,不敢进去,仍呆在那里。又过了一会儿,镇长去了吴画家;接着,吴书两口子出去,把吴画背回来;找笔记本的人过去过来,他都看见了。雨慢慢小了,他又打起鼾来。
正作一个好梦,一个人忽然抱住了他。他猛然惊醒了,那人哈哈大笑起来。他在闪电中认出那人,吓得魂都没有了。原来是王增寿,浑身湿透,满是泥巴,搂得他出不来气。王增寿儿子刚死,这不是疯了么?他要叫,却叫不出声。王老头抓住他胡言乱语:“丁汉武啊,丁汉武,这下找到你就好办了。你给我证明去……”他万般无奈,拿出吃奶的力气甩开他,然后当胸一拳,等王增寿一跤跌进街心,忙忙地便往屋里钻。
不过没等他钻进去,有个人像从地底下冒出来的,揪住他的衣服,给了他一嘴巴,他可怜巴巴地叫:“大发……”
徐大发仗着一点酒劲还没消散,厉声喝道:“伙计,几十年的老街坊,也不该是这态度吧?儿子死了,心里急,人之常情,乱了神经也不过是一时的事,你就这么一推了事?……”
这时候,刘少堂跟许敬轩已经追来,扶起了王增寿。吵闹声惊醒了宋德礼的儿女,门也打开了,徐大发怒气冲冲,将疯子推进门,宋德礼的大儿子宋长福是一家之主,横眉瞪眼地埋怨他爹:
“半夜三更不归家,惹出麻烦来满意啦!”
宋德礼大气不敢出,直往背亮处躲,免得露出湿裤子。
徐大发在火头上,说:“长福,话可不是你这么讲的。人都要老,都要病的。老爹快六十岁的人了,出门还跟你请假?王增寿儿子死了,不错,是当了右派死的,王老头想不开,丢不下不孝的小王八蛋,急疯了。你能保险你这一辈子不出差错?你能保险你万事不求人?”
宋长福也不相让:“要吵出去吵,这是我的家!”
“放屁!这是宋德礼的家,屋做起了我来打过花鼓子,钱都没收!你的?老子不走!”见宋长福不敢再还嘴,徐大发越发得意,对着宋老头的儿女长福、长贵、长荣、长华训起话来,“当真老家伙就都没得用啦?当真旧社会过来的都是罪人啦?你们的爹写对子、画门神老爷是封建,但是他不封建哪有你们?人家在外头讲斗争,讲反右,你们他妈的在家里也讲斗争,讲反右,还有没得良心?……”说到愤怒处,他一击桌子,吓得大家一跳。
宋家二儿子宋长贵想着徐小莲,很客气地端来一杯茶。另两位是姑娘,这时如梦方醒,赶紧递椅子,敬烟茶。
刘少堂提醒徐大发:“别扯远了,想想王老头吧,看怎么整?”
徐大发这时才忆起主要问题。看王增寿,只见他傻笑着,自顾自地叨咕着什么。大家都无计。这时,宋德礼战战兢兢出来说话了:“我有个办法,不知行不行。”
“试试吧,快说。“
“那年找对子,翻了一本书,说是一个人突然中了举,一高兴,就疯了,他丈人一嘴巴,就把他打过来了。我看他们有些相似,一个是喜的,一个是悲的,都是突然受了急,哪根筋闭上了。”
徐大发点头称是:“有这么个说法。少堂,你来打,你的手重些。别打耳朵。”
刘少堂听徐大发的话,上前揪住王增寿,说:“大哥,得罪,我这也是为你好……”说着,他哭起来了,狠狠心,对准那张腊黄的脸就是一巴掌。
但王增寿依然在笑。徐大发说:“这边再来一下。”
刘少堂换只手,又来了一巴掌。可王增寿还在笑。“再来一下。”于是又一嘴巴。不行,又来一下。一连打了五六个嘴巴,那王增寿扑通滚倒在地,不动了。等了一会儿,仍不见动弹,一个丫头便大呼小叫:“哎呀,死了!”刘少堂一听,两腿一软,跟着歪将下去。许敬轩拉他时,只见他脸色发灰,眼睛都直了。
还是徐大发临危不乱。他摸摸王增寿的胸口,说:“拿水来,冷水!”
他演过古戏,衙门用刑整死了人是用冷水喷的,他想如法炮制。
一碗冷水端来了,他喝一口,往王增寿脸上喷去。这一招还直灵,只见五老头一惊,哼哼着睁开了眼睛。许敬轩将他扶起来,他坐在地下,打量着大家。
宋德礼叫一声:“哥哥!……”就哭起来了。
王增寿想起儿子,便嚎啕大哭。
徐大发命令宋家兄妹“来碗热水”,接着敲敲桌子,说道:“老哥子,你哭什么?嗯?你屎一把,尿一把,辛辛苦苦把他养大,就算他吃的是草,也是你割的吧?二十几年吃了多少?他倒好,自己没前途了,爹妈也就不要了,一根绳子一挂,到死还来找麻烦。这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东西,死了算啦!你哭什么?我说他死迟了!早些伸腿才好!你说是不是?就算成了右派,又不是一个两个,又不是偷了人的东西,有什么丑?他就没想想老家伙怎么办,只想了自己!老哥,别哭了!我们兄弟在一起,该吃的吃,该喝的喝,不管死人管活人!不得成器的东西有什么哭头?”
许敬轩也说:“就是就是,有什么哭头!”
王增寿不嚎啕了,却眼泪不干。他点着头说:“我只可怜他的妈……”提起那女人,他忙站起来要回去。
刘少堂将他按住说:“不要紧,嫂子有人陪着。”
徐大发递过一碗热水:“喝下去。”
王增寿也不管烫不烫,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大家陪他坐着,打些比方,讲些例子,他的心才开阔些。等他再一次要走时,天已开始亮了。
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