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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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1
一
立秋头一天,孙得宝给姑妈送来了一大捆麦桔。孙玉姣这时候已经没多少热情了,因为许多人被组织起来,却没有叫她。她更觉得自己是个外人。但她还是高高兴兴地招待这个并不十分亲的侄儿,那小子吃了半升米饭,斤把肉,才走。
“秋老虎“厉害,一点不假。一连十多天没下雨,坐在屋里不动,也成天汗津津的。孙玉姣耐得住这闷热,除了一日三餐,便躲进她的小阁楼编东西。明知这些没人要了,她还编。这其间,做灯笼的许敬轩,做炮竹的刘少堂,画画的宋德礼,老教书先生王增寿,做粑粑的张友德,不时来这儿坐坐,喝杯茶,拉扯几句家常话。现在人老了,没多少事,也用不着忙忙地抢生意,人倒比以前亲热多了。孙玉娇觉得,这些老街坊看得起她,那天准备了几样菜,请他们晚上来“坐坐”。吴书跟妈分了灶,但碰上这样的事情要帮忙的;郭守义也大度地买了几斤瓶装酒,算孝敬丈母娘。
这些人不用反复催,一请就到。酒是好酒,菜是好菜,大部分是鱼:煎的红翅膀小鱼,两面焦黄,肥敦敦一般大小;炖的泥鳅,紫草和香菜为佐料,扑鼻香;焖的滑鱼;炒的团鱼;都是下酒的好东西。怕有人想吃猪身上的,便烘的猪蹄,炸的猪肝,卤的猪耳和猪舌头。老太婆待客实心实意,一目了然。大家都是同辈人,院子里也分不出个高低,大家围着一坐,蛮好。怕蚊子打扰,吴书点燃一根锯末做的蚊烟,放在上风。
孙玉姣笑着讲客气话:“接你们来坐坐,又没得什么好菜,将就将就,是个意思。”
“不错不错,蛮好蛮好。”徐大发家挨孙玉娇近些,作了半个主人,用筷子点着鱼,“来,吃呀!”
大家拣龙针,果然好吃。外面焦黄,里面嫩嫩的,显出了做菜的好手艺。“不错不错。”大家说。
“来,喝!”又是徐大发。
大家举杯,“吱”地一声,呷一口。
“这酒劲大。”许敬轩说。
孙玉姣告诉他们:“是郭守义买的,听说你们要来,特地买的”。
于是徐大发想起还差人:“咦,守义啦?”
吴书夹个脬炭加进炖泥鳅的炉子,说:“镇长找他晚上有事,还没回呢。”
“你也来呀!”
“您们先吃吧,我把厨房弄好就来,”吴书走了。
刘少堂问:“听说守义换了工作?”
孙玉姣说:“我也不晓得。听书讲,镇长要他到镇里干,帮忙领导手工业合作社。”
“镇长是个好人。”
不知怎么,提起镇长就没人说话了。大家望着炖钵,听它咕嘟咕嘟。忽然过道一阵风,吹得蚊烟冒火星。炉子里的灰飞出来,糊了王增寿先生一身。他望望天,边拍灰边说:“要下雨了。”不错,远处传来沉闷的雷声,闪电中,看得见一层层乌云四合,涌动。
“吃呀,你们怎么不吃?不顺味呀?”孙玉娇站起来,挨着给大家夹菜。
“画呢?”宋德礼问。
“为考大学的事上县城去了。呐!尝尝猪肝。”孙玉娇边夹菜,边讲客气话。这时,她也忘不了自己的心事,“唉,也不知道能不能考上。我就怕领导不批。说来说去,还是怪我过去没做好人……”
徐大发因小莲有了工作,说话也就有了进步性,劝道:“姐姐,那是什么天气呢?由得了自个儿么?丁家有势,不依他就叫你家破人亡,你有什么办法?何况一个女流之辈!”
“就是就是。”许敬轩说。他过去扎灯笼,每年都变着法儿给丁汉武送一盏又大又好的,很得丁汉武赏识。虽然解放后没人当面揭他的底,风言风语却也听了不少。他很赞同徐大发的话。
炮竹王刘少堂啃着猪蹄子说:“老姐姐,那时候我们就知道,你还救过曹镇长的,是不是?那天夜里满街追人——快二十年了,屋上的瓦踩得叭叭响。以后才晓得曹胡子街上来了。那天夜里是你救的吧?”
孙玉姣苦笑着叹口气:“多少年的事了!”
张友德也说:“姐姐的为人我是晓得的,什么时候也没害过别人。妈的,做人要凭良心。”他进了“综合小组”,分在馆子里,一肚子火。
大伙顿了顿,又是徐大发举杯,干了,他再给每人斟满。王增寿老先生酒量不大,不敢再要,但徐大发不依,硬给他斟满。他们是老酒友,难得人家做菜请他们聚会,不喝够是不罢休的。徐大发边斟边说:“今儿除了老姐姐外,我们谁都不准耍滑。不然对不起人。再说,我们这些人谁敢断定还碰得几次头?老师们在反右派,我们……好,不管明儿的事,斟满!”
王增寿教私塾出身,在丁汉武家教姨太太们认过字的。女人群中有个彩凤对他格外钟情,两人在那深宅大院干出了尴尬事,不幸又被争风吃醋的另一个姨太太抓住,告诉丁汉武。不想丁汉武不但没惩罚他,反而念他三十多岁没老婆,竟将彩凤配了他。他感激涕零,当众跪下给丁汉武叩了三个响头。丁汉武一高兴,甚至还给了他二十块钱,叫他们“置点东西”。从此他对丁汉武惟命是从。解放后,教了几年小学,现在闲在家理。他一个儿子刚从学校毕业,也教书,他就靠他老婆彩凤给人做衣服度日。听说集中学校的老师反右派,有不少日子了,今天徐大发一提,触动了他的神经,那接酒的手就有些发颤。
孙玉姣心里本有些难过,看见这些老街坊都跟她差不多,也都心绪不好,倒宽慰了些。人怕孤独,受罪吃苦只要有伴,大都会往宽处想的,她也喝了两杯。
画门神写对联的宋德礼,晓得她的心思,劝道:“姐姐,成立了什么生产小组,没有叫你去,莫不是为这心里有个疙瘩吧?”
孙玉姣毫不掩饰地叹口气。
宋德礼便接着说:“依我说,不去还好些。我不是去了吗?你猜我干什么?帮郭瘸子的大儿子锤洋铁皮子。现在画儿是印的,对子也是印的,不用我写了。就是写,也是腊月间这几天。生产小组没写对子这一行。你看我也是五十大几的人,帮那小子打下手,他还不满意哩!姐姐,你会什么?不就会编麦桔草吗?那儿也没你的事,你去锤洋铁皮子?算了吧,何必呀!”
“就是就是。”许敬轩说,“我就不去。”
徐大发已喝到八分醉,满头冒汗,打断他们的话题说:“别谈那些事,还是听我唱一段不要钱的戏吧。”也不管人家爱听不爱听,他就唱了起来:
一劝哥在外头不要赌博,你看那赌博人谁是好货;
二劝哥莫从那烟花巷过,那一群骚婆娘身上病多;
三劝哥谨开口少把话说,说无心听有意张嘴是祸……
正唱得得意,不提防平地一声雷,把大家吓了一跳。紧跟着,灯被风刮熄了。蚊烟的火苗乱飞,就像放花炮一样,大家起身时,那闪电骤然一亮,只见过道上立着一个人:闪电再亮时,才看清是郭守义。
郭守义叫王增寿:“王先生,您回去吧,嫂子正找您。”
王增寿老婆轻易不找他,听说在找,便知有急事,说声“得罪”,忙忙地跑了。
张友德见郭守义脸色不好,就问:“守义,王先生家有什么事?”
“他儿子成了右派,上吊死了。”
大家听清了这句话,不亚于又闻一声惊雷。霎时,酒都吓醒了,借说雨来了,都忙忙地往家跑,仿佛每个家都吊死了人。
雨真的下起来。吴书跟郭守义抢着收菜碗。孙玉姣喝了酒,被风猛一吹,止不住心里一酸,坐在天井石上流泪。闪电中,吴书见她如此模样,连扶带搀地把她拖上楼去。刚进房,那雨就哗啦啦溅起了水泡。吴书跑出来,下了楼梯,却不能过来了。闪电中,她见郭守义站在天井过道发愣。不知为什么,郭守义今天没有发火吵闹。正纳闷,只见他咕嘟咕嘟往嘴里灌酒,原来他手里提着酒瓶。她冒雨跑过去,要夺他的酒巴瓶,说:
“守义,别这样,有什么事好好说不行吗!”
话刚落音,郭守义狠狠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接着,把酒瓶砸进天井,摔了个粉碎。吴书跌坐在泥水里,脸上不知是雨是泪,无言地瞅着他。
那风,那雨,那雷,那闪电,要不来时都不来,要来时便一起来,像冥冥之中的天帝震怒,提醒芸芸众生不要忘了自身的罪恶。
二
孙玉姣喝了两杯酒,脑袋晕晕乎乎,被吴书扶上阁楼,却没有睡意。雨下大了,雷声雨声中夹着吴书的哭泣声,显然,郭守义又为什么事发作了。她坐在窗边,漠然注视着对面的高楼。每一次闪电,大地就变得惨白,那高楼像个面目狰狞的怪兽,望着她狞笑。丁汉武死了,却阴魂不散,缠得她死不得死,活不得活。她希望,雷电再猛些,炸掉那幢高楼,明知不可能,但她不眨眼地望着,希冀亲眼看见它在平地消失。她就这么坐了老半天。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有人敲门。她动了一下,却没起身。吴书两口子在下面,应该去开门。但是,那大门继续响着,越来越急。她猛然想起吴画,是不是她回来了?她忙忙地点燃灯,扶着墙壁走了楼去。
大门打开,一阵风把灯刮熄了。一闪电,她看见吴画湿漉漉地站在门口,头发乱蓬蓬遮着脸,简直像个幽灵。“画?快进来!”她跨出门抓住她的手,那手冰凉。
吴画进来了,机械地跟着妈走上楼去。
孙玉姣颤抖着点燃灯,回头看时,只见吴画脸色发青,嘴唇乌紫,眼光呆滞地坐在铜**。白床单湿了一大块,那水还在往下流。“快换件衣裳!”孙玉娇说着,忙忙地跑过去拿来了衣裤和毛巾,“换上。”
然而吴画不换,却问她:“妈,我们家什么成份?”
“是……小商,不,是小生产吧?我也搞不清。你问这个干什么?”孙玉姣最怕接触这些题目,心里七上八下。
“你跟丁汉武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