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体版 繁体版 4 游魂归

4 游魂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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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游魂归

琥珀泪(修正版) 4.游魂归 校园 书连

风雨潼关处,

落木萧萧扬。

相思封喉苦,

鸿雁正南翔。

在老家待了几天,所有的街坊邻居都拜访过了,大多都是些年事已高的老人,跟他们讲话的时候,即使扯开喉咙大声嘶吼,他们也只是张开没有牙齿的嘴巴“呵呵”直笑,根本听不到我说了些什么;我能跟他们说说话,他们就心满意足了。我感到寒心,悲天悯人的情绪涌起来,觉得终究有一天,我也会像他们那样孤独终老,夜夜孤裘冷枕,纵使儿孙成群又如何?他们长大了就飞到自己的天空,眷恋外面的世界,哪还有心思飞回旧巢看看含辛茹苦把自己养大的爹妈一眼?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焰子哥哥,他搂着我,一字一顿地说:“傻瓜,你不会孤独终老的。我会陪你一起老去。”

我热泪盈眶地看着他,想象着未来某天,我们一起躺在冰冷的**,老得不能动弹,却还能相互偎依取暖。

除了拜访邻居,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便是到镇上的网吧填报高考志愿。由于受分数限制,我按着家人的意思,填报了西南师范大学教育专业;而焰子哥哥则大打神秘之牌,不让我知道他的志愿方向。

七月中旬,我们准备回城。在离开的前一天,焰子哥哥说带我去看看神女峰。上一次去巫山十二峰,还是初二寒假跟焰子哥哥和姐姐一起去的。孩提时代,听得最多的故事,便是奶奶讲述的关于神女峰的神话。

出行的那天,感谢天公作美,艳阳高照,天空蔚蓝,白云朵朵。巫山奇景每年都会吸引成千上万的游客,一路上山石嶙峋,劲松苍虬,野草蔓生。游客们在导游的带领下,一边兴致勃勃地听着巫山十二峰的历史由来,一边扛着长枪短炮疯狂地按着相机快门。

对于神女峰的故事,我们早已耳熟能详,所以焰子哥哥拉着我从另一条偏僻的小路径直来到神女峰脚下,彻底甩开喧闹的游人。我们盘腿而坐,从一个特殊的角度仰望神圣的神女峰。它高踞山崖,亭亭玉立,宛若一尊救苦救难、普渡众生的观世音菩萨。

我扭了扭仰得发酸的脖子,焰子哥哥却纹丝不动地注视着神女峰,眼睛里酝酿着泪花。《巫山县志》记载:“赤帝女瑶姬,未行而卒,葬于巫山之阳为神女。”相传神女峰是西王母小女儿瑶姬的化身,她下凡来到三峡,遇到十二条兴风作浪的恶龙,便替人们斩除恶龙,从此爱上三峡的旖旎风光不愿返回天界,终年在此为船夫除水妖,为樵夫驱虎豹,为农夫布云雨……久而久之,她便幻化为石峰,永远伫立在巫山之巅,每天迎来朝霞,送走晚霞,所以又被称为“望霞峰”。

我想,大概焰子哥哥是渴望能有一个像瑶姬这样贤良淑德的好母亲吧,所以他才会如此感性,泪湿眼眶。

他眨了眨眼睛,说:“再唯美也不过是世人编造出来的神话,世上哪有这样完美的人。”

我拍拍他的肩膀,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也许你应该试着释怀。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而要选择放弃一些东西也许很痛苦吧,尤其是要抛弃自己的亲生骨肉……”

他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是什么原因,可以让她抛弃自己的亲生儿子?是什么东西,比母子亲情还要重要?”

“或许有一天,她会给你答案。但你不要再去恨她。知道吗?”

他像孩子一样把头埋在我怀里。我说:“就像故事里一样,瑶姬不是也离开她的玉帝爹爹和王母妈妈而久居人间吗?在玉帝和王母的眼里,她一定是个忤逆不孝的女儿。可是在世人的眼里,她却是一位治水除害的英雄,是一位爱民如子的女神。对吗?”

他在我怀里点点头:“那我们去神女庙给神女上香吧。”

江风吹得竹竿上的白幡“呼啦啦”直打转儿,到庙里烧香拜神的香客排成一条长龙。我说:“就在外面拜吧,拜祭神女不一定非得进庙,只要我们有心来过,她会记住我们的。你看,那边的许愿树挂满许愿结,我们也许个愿吧。”

那是一棵苍老的黄桷树,盘枝错节,却依然枝繁叶茂,披着一件由锦缎许愿结编织而成的红色大衣。

我们买了两条许愿结,分别写下自己的心愿,然后挂到树上。我们相视一笑,不用问他我也知道,他的愿望一定是将来某天能和他的母亲重逢,一家团圆。

焰子哥哥的心情恢复得很快,一路上跟我打打闹闹,非要我说我刚才许的愿望。我说:“在神女面前许的愿望不能随便告诉你,不然就不灵了。”

离开神女庙的时候,我回过头看了看那棵许愿树,在千千万万个许愿结中,我们的愿望,湮没在一片红色海洋里,再也找不到。

今天气温骤然升高,堪比伏夏。焰子哥哥一向怕热,偏偏又遇上三峡水利建设,白天老是没电,他浑身上下只穿着一条内裤,索性决定出去游泳。

焰子哥哥是个游泳高手。他最擅长潜水,他常常一潜就是几分钟,我在岸上急得跺脚的时候,他才从对岸的芦苇丛里钻出脑袋,冲我调皮一笑。

焰子哥哥带着我来到一个水流轻缓的江湾,他像只鸭子一头扎进水里,片刻功夫,便没了人影,水面只剩下一圈圈逐渐平息的涟漪。

他在水底潜了一圈,探出头来,吐了一口水,抹了抹脸上的水花,眨巴着眼睛对我说:“小韵,你也下来。”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你不知道我从小就是旱鸭子吗?”

“你怕什么!”他说,“你不去克服,永远都会害怕的!来吧,我保护你。”

我还是畏首畏尾地坐在岸边,看着深不可测的江水,两股交战。

他游过来,一只手趴在石头上,一只手伸过来,“来吧,相信我。”

“我真的可以?”

他坚定地点点头:“一定可以的。”

我便脱掉背心和沙滩裤,蹑手蹑脚地走到水边,不等我跳下水,他冷不防将我拽到水里。

水,无穷无尽的水,无孔不入,往我身体里面钻。我忍不住打了个激颤,极端紧张的我毫无规律地挥舞四肢,大口大口地喘息,却吞下一口又一口江水。

焰子哥哥非但没有把我送到水面,反而将我摁在水里。在我快要窒息的时候,他一头钻进来,吻住我,在水里为我人工呼吸。

我紧紧抱住他不敢松手,他解开我的双手,像鱼儿一样敏捷地绕到我背后,抓住我的双臂,教我如何拨水。当我们浮出水面的时候,我被眼前迷人的景致惊呆了:晚霞渲染下的波光像金浪一般豪华地铺陈在我眼前,一浪接一浪;我就像一条畅游大海的小鱼,自由而且浪漫!

焰子哥哥在我身后唏嘘耳语:“世界上是没有宿命的。今天,我们就把那个‘水的诅咒’彻底洗掉吧。”

在江里畅泳一番,通体凉爽。我开心得手舞足蹈,一路高呼着“我会游泳啦”,焰子哥哥则在身后泼我冷水:“你那也叫会游泳啊,你在水里的动作难看死了,活像只落水鸡。”

他的挖苦击不垮我的自信:“落水鸡就落水鸡,最后还不是扑上岸了?”

晚上,我们坐在饭桌上,仿佛各有心事,都无言语。吃完饭,干爹才终于开口:“焰子,你到了小韵家里要听话,城里不比乡下,千万别给你兰姨惹麻烦。”

干爹教诲完毕,又对我说:“小韵啊,你焰子哥哥在那边没有别的亲人,我就把他交给你啦……我知道你不会让他受委屈,你们打小比亲兄弟还要亲……焰子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到了,我就寄到你家……”

那个火热的晚上,突然通电了,打开床头灯,房里便不再黑暗。我静静地躺在**,看着轮廓俊美的焰子哥哥,屋里一片安静,只有电风扇“呼呼”转动的声音。檀木香味的蚊香散发着诱人的气味,在空气里弥散开来,迷烟一般让我麻醉。他看着我,笑道:“小韵,你真好看。”

我也笑了,说:“描述一下。只准用四个字。”

他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风华绝代。”

我捧腹大笑:“我又不是戏里的虞姬,还风华绝代呢!”

正在我笑得失态的时候,他一个翻身重重地压到我身上,让我有些呼吸困难。他的心跳得很快,乱了节奏。他轻咬着我的耳朵,激动地说:“四个字怎么足够呢,你美得让我必须花掉一生的时间来欣赏!”

他咬得我全身发酥,本想推开他,却没有丝毫力气,于是我彻底投降。我重喘痴吟地问他:“你真的愿意……愿意跟我做一对……做一对永远尘封在琥珀里的蝴蝶……不后悔?”

“我们就像琥珀里的蝴蝶,被世俗和流言的树脂包裹,让我们窒息并且死亡,却也让我们相爱的姿态成为永恒的化石。”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深邃的眼神里满是山盟海誓般的坚定。

一觉醒来,东方微白。告别了干爹,我们上路了。我留恋家乡的一草一木,那泛着青苔绿的石板路,那苍老繁茂的药芋,那曲项向天歌的白鹅,那看着我俩渐行渐远时满眼哀伤的老狼狗北北。

干爹目送我们走过青龙桥,我回头看他,他仿佛在抹眼角。

我们在村口看到黄桷树下坐着一个老头,戴着一副墨镜,拄着一支导盲拐,地上摆着一张占相的八卦图和一盒卜签。是王瞎子。

他已经老得不能再老了,却依然端坐着等待找他算命的客人,就这样在这个村口坐了一辈子。人们都说,他算命是最准的。

“王大爷,身体可好?”我问。

他抬起头来,摸了摸我的脸,说:“小韵?你是小韵?你回来啦?”

我点点头,应了一声。我心里涌起难以名状的酸楚,这个没有子嗣的老人,注定也要孤独终老。

王瞎子语重心长地说:“可要忌水啊!你爷爷和父亲……”

“我不信这个。”我打断他的话,“他们是死于水中,可我不信玄皇之说。”

他讶异地张大嘴巴,就像是他一直以来认定的真理受到质疑和挑战。他脸上写着失落的悲哀。末了,他说:“也罢,也罢。可命犯龙阳,却是大忌啊!流言猛于水也。”

我不得不说,王瞎子算命的确很准。龙阳癖,不就是指男人爱上男人吗?相传龙阳君是战国时魏王的男宠,比女人更婉转动人,故颇受君王宠爱。他是中国正史上第一个有记载的同性恋,“龙阳癖”也就成了同性恋的代名词。王瞎子说得对,我是命犯龙阳,可我不怕世俗的洪水。从我出世那一刻起,王瞎子就这样跟我奶奶和妈妈说,所以从小我就被她们严加看管,不得近水;并且对我屡讲孔孟孝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拜别了王瞎子,我们来到车站,就在汽车即将启动的时候,窗外传来一个急促的声音:“韵哥哥!等等,韵哥哥!”

唤我的人是晓风,他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挑着眉头,眨巴着精致的单眼皮,说:“韵哥哥,我知道你们今天就要走了……我想,我还是听爷爷的话,把这个交给你!”

他取出一只陈旧的笔记本,封面是墨画牡丹,微微泛黄。我问他:“这是什么?”

“是爷爷这一生亲笔写下的表演札记,记载着珍贵的戏剧表演经验。爷爷走前嘱咐我一定要把它交给你,他说只让你一个人看。本来我记恨在心,我才是他的孙子,凭什么我不能看而要给你?现在我明白了,是因为你比我更有表演天赋,更有资格成为吴门继承人。我还是听爷爷的话,把它交给你。这样你就算是吴门弟子了哦,希望你不要辜负他老人家。”

我像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吴二爷为什么要把它给我?晓风,还是你自己留着吧,我不学戏剧,老人家的心意,我心领了就是。”

晓风硬是把笔记本塞到我手里:“不行,这是爷爷的意思!好了,就这样了,我从学校偷跑出来的,得回去了。你们一路顺风,我走了,韵哥哥再见,焰哥哥再见!”

晓风像一阵风似的跑开了。我捧着那本札记,沉甸甸的。我叹道:“晓风长大了,懂事了。”

焰子哥哥笑笑,冲我点头。

回到重庆已是暮色时分,妈妈和奶奶格外兴奋,早早就闭门谢客;姐姐也特意向火锅店老板请了假,打车回家。她们准备了一桌好菜,为我俩接风洗尘。

妈妈唠嗑着一肚子的话没完没了,姐姐对她说:“您你别只顾着问话,让焰子多吃点东西,跑了一整天。”

妈妈洒下两颗泪花,在鹅黄色的灯光下闪闪发光。我理解她的心情,她是悲喜交加。喜的是见到了几年不见的焰子哥哥;悲的是没能照应他们爷俩,一直在乡下过寒酸的生活。我说:“妈,你别这样,弄得焰子哥哥都不好意思了,见了面不应该是开开心心的么?”

她立即拭去泪花,给焰子哥哥夹了块粉蒸羊肉。奶奶不像妈妈那样激动,简单地寒暄几句便自顾自的吃饭。奶奶年纪大了,但牙齿却很健康,她经常说,她上辈子是饿死的,所以老天瞧她可怜,决定让她这辈子享尽人间美食。

晚饭之后,姐姐要回火锅店,妈妈就安排焰子哥哥睡我的房间,我则睡姐姐的房间。

姐姐的房里飘满香水的味道,薰得我难以入眠。我给大熊发了条短信:“我回来啦!一半喜一半忧。喜的是回家了,忧的是,告别了故乡热土。”

大熊瞬间回复:“哈哈!坐了一天车,肯定累了吧,睡个好觉,明天去茶楼找你,要给你一个惊喜。”

我阖上眼睛,那茉莉花香像一剂清醒剂,令我情绪特别亢奋,辗转难眠。我只好走到自己的房间,焰子哥哥已经呼呼大睡了。我猫着腰走过去,轻轻躺在他身边。都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自己的床好像养了一群瞌睡虫,一沾枕头,就见周公去了。

次日清早,妈妈闯进房间,叫醒我:“小韵!这孩子,怎么摸到你哥**来了?快起床,同学找你呢,说有重要的东西要亲手交给你!”

我听说有重要的东西,便迅速爬起来,顾不上穿衣服,光着膀子跑出去;我忽然意识到来者应该是大熊,又跑回房间,匆匆套上衣服,“咯噔咯噔”跑到楼下。果然是大熊,他以一贯从容镇定的姿态坐在靠窗的木桌旁喝茶,右脸的酒窝装着甜甜的笑容。他看到我,冲我晃晃手里的一封快递。

我失态地跑过去,撞得桌椅东倒西歪,妈妈在柜台上骂我“失心疯”。

来件地址是:重庆市北碚区西南师范大学。

大熊笑道:“恭喜你哦!”

“重本中的二流学校,有什么值得恭喜的?”我审问他:“这就是你给我的惊喜?好你这头胆大包天的大熊,竟敢私截他人信件,该当何罪?”

他喝了口茶,笑道:“现在物归原主,敢问大人,可免死刑?”

我故作严肃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罚你给我家茶楼当一年免费小二,出账入账端茶送水迎客送客抹桌扫地全包!”

他开心地笑着,层次分明的双眼皮,线条明朗的脸颊,长长的睫毛,尤其是右脸那只单酒窝,更是美得迷人。“好啊,别说一年,终身小二都没问题!”

我说:“不跟你贫嘴了!看看到底是什么。”

大熊笑道:“不用看啦,是西师的录取通知书啦!你真幸运啊,录取书这么早就到了!”

我打开信件,果然是西师的录取通知书。黄底红边的封面印着黑体“西南师范大学学生录取通知书”几个醒目的大字,扉页是一篇隶书体《西师赋》,用半古半今的文字对西师作番介绍,分为序文和正文两部分,序文两三行,回顾历史,瞻望前景,歌功颂德。第二页是学生录取信息的详尽介绍,包括院系专业——教育学校院教育系。

妈妈看到我手里的通知书,像看到万元大钞似的跑过来,兴奋得不能自已,拽着通知书向茶客们炫耀:“通知书……小韵的录取通知书……”

大熊讶异地看着我妈夸张的行为,我说:“不用管她啦,司空见惯。对了,你报的哪所学校,通知书到没?”

他笑道:“我?应试教育的牺牲者,有没有通知书还难说呢。”

“哦?这可不像我认识的那个自信满满的大熊。放心吧,老天还没瞎眼呢,不会少了你那份的。”

他露出一张招牌笑脸:“对了,你焰子哥哥呢?你不是说他跟你一起回来吗,怎么没见到他?”

“他?还在楼上睡着呢,跟猪似的。”我哈哈笑道。

说曹操,曹操到,不知道什么时候,焰子哥哥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我身后,听到我的“诽谤”,他敲敲我的头,说:“我被兰姨的笑声吵醒了。你通知书到啦?西师的?”

我点点头,给他倒了杯茶。我说:“来,焰子哥哥,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送我风筝的大熊,江对岸的邻居。”

大熊盛情地跟焰子哥哥握手,说:“你好,邱焰哥,久闻大名。我叫熊泽恩,住滨江路六十四号。”

焰子哥哥的表现没令我失望:“初来乍到,多多关照。”

大熊喝完茶,说:“我先走了,孩子们等我呢,要迟到了……”

我正想问他什么孩子,等他做什么,妈妈在厨房里嚷道:“小韵!焰子!吃饭啦!叫你同学一块儿吃!”

大熊应道:“谢谢兰姨,我吃过啦!”

妈妈从厨房出来,一边在围裙上擦手,一边说:“是吗?叫大熊是吧,阿姨记性差,这次不会再忘记了。今天麻烦你了,有空常来喝茶,阿姨请你!”

大熊一边道谢,一边小跑离开。

餐桌上,妈妈给我们讲了她的扩店计划。她说目前攒了一笔小钱,想把隔壁的店面一并租下来,或者再租一层楼面,添几张桌椅,多挣点钱,以后供我和焰子哥哥上大学也就轻松点。焰子哥哥说:“兰姨,我长大了,以后可以半工半读;再争取奖学金,就不成问题啦!再说了,现在师范专业本来就有补贴嘛!”

我噎了只汤圆,瞪着他:“师范?你不是报的浙大么?”

他似乎意识到什么,支吾道:“我……我考虑到工科专业学费高昂,所以报了北师大……”

我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北师大?够分吗你?你怎么能因为学费问题就放弃自己擅长的专业呢?”

他慌张地垂下头。

奶奶一边吃汤圆,一边慢悠悠地数落我:“我的傻孙子!师范专业有什么不好?为人师表,传授仁义,光耀门楣……”

我受不了奶奶这套说教般的歪理,便同焰子哥哥一样,垂下头置若罔闻。

妈妈说:“焰子,在校期间出去打工,会耽误学习的。小韵从小就没有父亲,当初是你爸爸尽心竭力照顾我们一家孤儿寡母十几年,你爸一个人出江打鱼,养活六七张嘴巴,不容易啊!现在,我们有幸飞出青龙湾,是该我们报答你们的时候啦,你就听兰姨的,好好上学,不要辜负你爸爸。”

吃过早饭,妈妈带我们逛解放碑,她说要开学了,准备给我们哥俩置办几件新衣裳,顺便去姐姐打工的“渝香子”火锅店吃火锅;茶楼有小王和小灰撑着,没有大碍。

我们打车来到解放碑,这条繁华的商业街,重庆市的标志,没有一刻不是车水马龙,人山人海。我从骨子里排斥这种喧闹的地方,焰子哥哥则一路感叹人多如麻,说恐怕连青龙湾所有的人加起来,也抵不上这一条街。

街边不乏豪华的服装店,时尚前卫:路易?威登的西装啦,Lee的牛仔裤啦,Vancl的衬衣啦,阿玛尼的休闲装啦,琳琅满目;大型商场比如新世纪、王府井、重庆百货等,也都人流如潮。我不太愿意在这样的地方久留,所以合身即罢,随便挑了几件自己喜欢的颜色和款式的T衫、卫衣、秋装和Levis’的牛仔裤。妈妈说我永远也长不大,眼光局限于幼稚的休闲装。她给焰子哥哥选择的则是西装革履。焰子哥哥感叹妈妈挥钱如土,说恐怕干爹一年都挣不回这么多钱。

我们走得双腿发酸,才拎着大包小包来到“渝香子”火锅店。姐姐开心地迎接我们,妈妈怕打扰她工作,便说:“我们自己坐坐就行,媛媛你忙你的吧。”

姐姐笑道:“妈,你是不知道,这官做得越大就越清闲。我现在是大堂经理,成天无事可做,这里看看,那里转转,好在钟哥老拉我们去打牌,不然非得闲到发霉。”

姐姐又对焰子哥哥说:“焰子,市里人多人杂,自己多防范点。有什么困难只管找媛姐,自家人,不必客气!”

谈话间,火锅店的钟老板走过来,他摘下墨镜,露出一双剑眉星目。他坐到我们旁边,摸着满下巴的胡渣,说:“哟,媛媛,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妈来了都不通知我一声,让我多失礼呀!”

姐姐笑着应道:“老板是大忙人,我妈让我来招呼就行了。”

钟老板冲妈妈笑笑,一张脸笑得像苦瓜。“阿姨,我可是久仰滨江路‘兰舟茶楼’的大名,改天一定去品品您的招牌兰花茶。”

妈妈回应道:“好啊,我请客,感谢你照顾我们家媛媛。”

姐姐拿来菜单让我们点菜。钟老板则把菜单一扔,说:“点什么菜,都跟我上楼吃去,正好有几位贵客,就嫌人太少开不了锅呢。”

我们跟着钟老板上楼。转过楼梯口,穿过珍珠门帘,踏过红地毯,推开绿漆木门,便进入一间豪华包间:二十来平方,枣红色大理石地板;墙上是仿唐壁画,有清明上河图、八骏图、岁寒三友、梅兰竹菊、以及一些不知名的国画;墙角摆满盆景,有形态曲折的罗汉松,高洁素雅的水仙花,青翠欲滴的海芋,盘枝错节的紫藤;天花板上垂着一盏百合吊灯,典雅别致;包间中央是一张旋转火锅桌,高档的磨砂玻璃和朱红松木的搭配,时尚高雅。

席间坐着三个西装男人,中间的男子三十来岁,另外两个稍显年轻,约摸二十四五。看那派头,不是商界精英就是政界名流。

钟老板一边对三个男人点头哈腰,一边说:“来来来,正好凑一桌,不好意思,让骆老板久等了!”

我坐定之后,抬头一看,那个被钟老板称为骆老板的男人的脸清晰地落入我的视线。我猛然一惊,那,那不是骆炀么?

骆炀就是吴二爷的收山弟子,精通花仙派、三乾派、俊臣派等多派风格的得意门生,晓风的师叔,小姑的师兄,也就是九七年直辖演出时,带小姑出戏《白蛇传》,并临时让我顶替小青一角的那个川剧表演家。可他不是很早就出国深造了么,说是环球演出,立志将中国的川剧艺术传扬到世界各个角落,还连获国际戏剧表演艺术类大奖,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用手捅了捅妈妈和焰子哥哥,示意他们注意对面那个男人。焰子哥哥显然也吃惊不小,半天说不出话,妈妈则心直口快地叫道:“骆炀!”

骆炀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妈妈,半晌才若有所悟:“兰嫂?你怎么会在这里?”

钟老板道:“原来你们认识啊!那正好,免得我介绍了!”

妈妈显然按捺不住兴奋,说:“我在这里并不奇怪,我们家媛媛在这里上班。倒是你,不是出国了么?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跟我联系?”

我再次用手捅了捅妈妈,示意她不要失态,饭桌上别问这么多。可她依然语若连珠:“经常在电视上看到关于你的报道,拿了很多奖,好小子,有前途!成家了没?”

不愧为唱戏的,骆炀开腔温婉动人:“呵呵,奖嘛,人人都可以拿的,重要的不是奖项,而是全世界对我们川剧文化的认可。我出国的目的是为了把川剧带出去,完成这个心愿,就该落叶归根啦。”

我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少年时代,可多年未见,他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依然年轻,依然纤瘦,即使盛装华服,仍旧显得单薄,大概成了角儿的人,都需要保持这样楚楚动人的身段吧;可能戏妆化得太多,他的五官已经变得像一张精致的脸谱,纤长的眉毛拖至两鬓,微微上扬的眼角则极像画眉的眼线,一张樱桃小嘴秀气漂亮。那是一张精雕细琢的脸。钟老板跟他年纪相仿,却皮粗肉糙,老气横秋。

无意间我和他对视,我慌张地避开他的目光,他开口道:“小韵,不记得我了?”

我摇头晃脑:“没有,没有!骆叔叔,我是觉得您太优秀了,头上那么多光环,在你面前我显得太黯淡,所以……”

“哈哈……”他大笑起来,声调略高,音色略尖,天生一副唱戏的好嗓子。“你小子可真会说话,你可别忘了,你也算是我的徒弟呢!当年一出《白蛇传》,成全了你小姑,也成全了我。全是你的功劳,要知道,一条青蛇何等重要。”

我畏葸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他的眼光,异常犀利,像雷电,像锋芒。他指着他身边那两位年轻的漂亮男子说:“他俩是我的得意门生,严格来讲,算是你的师弟呢。”

“叔叔真会开玩笑!”我瞅了他们一眼,那是两个容貌清秀的男生,温和而且高雅,一个明眸善目,一个谦逊儒雅。我说:“我只不过是瞎猫撞上死耗子——白捡便宜,从未正式拜师学艺,岂敢称兄?”

骆炀洞悉到我的心理活动,说:“怎么了,还恨我?”

我顿感讶异,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我心虚地看看妈妈,又看看骆炀,他的目光依然温和,我却结结巴巴:“我……都过去了,还恨什么……”

他笑道:“真的不恨我?当年……当年其实我的本意并不赞同你登台,是你小姑把好话歹话都说尽了,我才勉强同意的。”

我“噗嗤”笑道:“我本来就不是唱戏的料啊,半路出家,可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吧,所以才义无返顾上台,面对那么多观众也不知道紧张。要是换了现在,打死我都不愿上台出丑!”

焰子哥哥暗暗窃笑,我踩他的脚,暗示他不要让我当众出丑。骆炀看了看他,说:“这是焰子吧,都成大小伙了!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老是撒我一身尿!”

闲谈间,锅里已经沸腾了,那泛着油星子的辣椒、茴香、人参,芸香,枸杞,茯苓等一系列香料在锅里浮浮沉沉。

妈妈将毛肚、鸭肠、饺子、鸡皮、年糕等等放进锅里。骆炀突然问起小姑,我正想说她还好,妈妈抢过话头:“她过得很好,老公是市委副书记马如来,自己也混成了‘江枫渝火’川剧表演团的团长,虽然不如出国巡演那样威风,事业倒也如日中天。”

我从妈妈的话里听出一丝淡淡的哀怨嗔怪的语气,我想,聪明的骆炀一定也听出来了,所以他纤长的眉头皱了皱,眼里掠过一丝愧疚的神色。

我向妈妈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说这些。她狠狠瞪了我一眼,硬是把想说的话生生咽回肚子里。

那夜,妈妈好像吃了一顿鸿门宴,吃得一肚子的气,刚进门就要给小姑打电话。我劝道:“妈,你能不能别插手这事儿啊!你让人家自己解决好吗,小姑又不是当年的小姑,她是大人了,何况已经结婚,有夫有女有家,你还能让骆炀怎么样?”

其实我理解妈妈的心情。当年,小姑和骆炀是一对热恋情人,他们志同道合,热爱川剧,有着共同的人生目标,都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可是后来,骆炀参加一次全国范围的戏剧表演,一举夺魁,便有了出国深造的机会,当他徘徊在出国和小姑两者之间的时候,他最终放弃了小姑,选择了大好前程。我知道妈妈是替小姑不值。都说戏子无义,我何尝又不想找他旧账新算呢?可是,算清楚了又能怎样?时间能倒流么?历史能重演么?我们都已经循着自己的道路走了这么远,能够重逢,就算是莫大的缘分了,何必再把时过境迁的不愉快拿出来清算呢?罢了吧,罢了吧。

妈妈似乎还想和我争辩,她的手机响了,那边是小姑的声音:“嫂子,听说焰子来重庆啦,是吗?你让小韵带他来我家玩啊!”

我用手势示意她千万不要提骆炀。她犹豫了一阵,说:“哦……是啊,好的,我会叫他们去。”

她匆匆挂掉电话,生怕说漏了嘴。我想,也许,该走的始终会走,该来的却怎么也躲不过。这一切,就听天由命吧,虽然我是一个极不相信宿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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