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神甫和理发师如何实行自己的打算,以及其他值得在这部伟大传记里记述的事情
爱·轮回 遇见幸福时光 异世之异能纵横 盗梦者 全能炼气士 网游之超级战 全职穿越 voldy,你是我的 天才草包嫡女:逆天小狂后 内卫尖兵
27 神甫和理发师如何实行自己的打算,以及其他值得在这部伟大传记里记述的事情
27 神甫和理发师如何实行自己的打算,以及其他值得在这部伟大传记里记述的事情
理发师觉得神甫的计谋不错,妙极了,于是两人说干就干。他们向老板娘要了一条裙子和几块头巾,交出神甫的一件新教士袍当抵押。店主有一把灰褐色的牛尾毛,平常在上面插梳子什么的,理发师借去当大胡子用。老板娘问他们要这些东西干什么。神甫三言两语给她说明了堂吉诃德如何正在山里发疯,他们如何想装扮成那副样子把他弄出来。这时候店主夫妻俩才恍然大悟,原来发疯的就是那位熬药汤的客人,兜在毯子里的侍从的主子。两口子把什么都讲给神甫听了,自然也没落掉桑丘闭口不提的那些事情。
末了,老板娘把神甫打扮得甭提有多好看了:给他穿上一条毛料裙子,上面缝满了拃来宽的一道道黑丝绒,尖尖的下端锯齿般排列在裙子边缘;上面是一件绿丝绒的紧身袄,临时加上了白缎镶边。这套衣服说不定还是万巴王那年月传下来的呢。神甫不让给他裹上头巾,顺手把一顶有衬里的麻布帽子捂在脑袋上,那是晚上睡觉的时候戴的。脑门上紧紧扎着一根黑绸袜带,又用另一根系住面罩,正好遮住脸和胡子。再把大得像阳伞似的草帽往头上一扣,披风往身上一裹,最后跳上骡背,像女人那样横坐着。理发师也骑上骡子,灰褐相间的大胡子一直垂到腰下。刚才说了,这胡子是用泥土色的牛尾巴毛做的。
他们跟客店里的人们告别的时候,玛丽托尔内斯那位好姑娘也在场。她说自己虽然屡屡作孽,但是愿意手捏念珠为他们祈祷,说他们要办的这件救人的善事确实不易,她一定恳求上帝保佑他们顺利办妥。
他们刚刚离开客店,神甫突然想起来:他不该打扮成那副模样;就是遇到天大的事,一个教士这样做也是不体面的。他把这想法告诉了理发师,说是最好两人调换一下,由理发师装扮遇难少女,而他自己充当侍从更为合适,才不至过于有损身份。要是对方不乐意,哪怕堂吉诃德落到魔鬼手里,他也不打算接着干下去。
这时候,桑丘过来了,一见两人的打扮,不由得大笑起来。最后,理发师依从了神甫,两人调换了角色。神甫一路向理发师交代该如此这般,要对堂吉诃德说些什么话,才能打动他,哄着他跟自己走,不再赖在他选中的那地方搞什么苦修赎罪的蠢事。理发师回答说,他不用别人指点,明白该怎么办。可是暂时不想换那身衣裳,等快见到堂吉诃德的时候再说吧。说着就把衣服折起来,神甫也把胡子收好。两人由桑丘·潘沙打头,继续赶路。桑丘慢慢给他们讲着主仆两人如何在山里发现了一个疯子,可是一点没提那只箱子和里面的东西。这小子傻是傻,不过真够贪财的。
第二天,他们走到桑丘为了能找见主人用树枝做记号的地方。他马上认了出来,告诉那两人再往前就进山了,赶紧把那身衣裳穿起来,装扮好了去救他的主人。他已经听他们说了:主人自讨苦吃,现在得想法把他解救出来,这身穿戴、这副打扮都是至关重要的。两人还一再关照,别告诉主人他们是谁,也别说自己认识他们。要是主人问他(肯定是要问的)信交给杜尔西内亚没有,就回答说交给她了;可她不识字,只能传个口信,叫堂吉诃德立刻去见她,不然就等着颜色瞧吧。所有这些对他桑丘都关系重大,因为用这种办法,再加上他们的苦苦劝说,肯定会让他主人回心转意,赶紧出山去找当上皇帝或者君主的门路,至于是不是会当主教,他完全不用担心。这些话桑丘听得很仔细,而且都牢牢记在脑子里。特别让他感激的是两人答应劝主人一定不当主教,只当皇帝。在他看来,要想酬谢侍从,皇帝的本事自然比游侠主教大得多。他还建议最好先叫他一个人进山去找。只要把那位女士的口信一说,就足够方方便便把他主人引出山来,用不着他们两位再费什么事了。两人觉得桑丘·潘沙说得有理,便决定暂时待在山下,等他见了主人回来,看结果怎样再说。
桑丘沿着一道深沟进山去了,那两人就在山口的一条缓缓流淌的小溪边上歇下脚。这地方四周有巨石大树遮挡,显得特别凉爽舒适。当时正是八月份赤日炎炎的一天,那一带地区一向燥热难耐,又赶上是午后三点钟光景,于是更让人感到这个小角落的可爱之处,在这里等着桑丘返回是再恰当不过了,而他们也正是这样拿定了主意。
两人刚在阴凉里喘过气来,突然听到一阵歌声,尽管没有什么乐器伴奏,依然是那么柔美悦耳。两人十分奇怪,那种地方怎么会有人唱得这么好听?常常听说田野山林里不乏嗓音绝妙的牧人,恐怕大都是诗人夸大其词,不可能是真的。他们再仔细听听歌词,也不像野调俚曲,而是敦厚文雅的诗句。他们的判断果然没错,那歌词是这么说的:
是什么把我的幸福毁坏?
冷眼相待。
是什么把我加倍煎熬?
妒火中烧。
是什么使我坐卧不安?
不得相见。
就是说我得了这相思症候,
任何灵丹妙药也无力拯救。
希望被射来的冷眼击碎,
阻隔煽旺炉火将我焚毁。
是什么折磨得我肝肠寸断?
痴情绵绵。
是什么阻塞我去天国的路?
命运定数。
是什么对我施加如此刑罚?
天神造化。
就是说我遭遇到罕见的祸祟,
自知死期临近,绝非疑神疑鬼。
绵绵痴情冥冥定数恢恢造化,
携起手结成伴决意将我戕杀。
是什么能最后消除我的痛苦:
投入坟墓。
是什么会再带来爱情的甘甜?
另寻所欢。
是什么可以治愈失恋的绝望?
彻底癫狂。
就是说不能依靠头脑清醒,
去医治胸中火样的恋情。
要么另寻所欢,要么死亡癫狂,
舍此别无神奇灵验的良方。
在那样的季节和钟点,身处那样的荒僻之地,听到歌唱者那样的嗓音和技巧,在一旁欣赏的两位不能不感到陶醉和叹服。他们静静等候着,希望接着听下去。见半天没有声音,便打算去寻找那位歌喉如此美妙的乐手。刚想迈步前往,又重新响起的歌声制止了他们。这次听到的是下面一首十四行诗:
十四行诗
圣洁的友情展开轻盈的翅膀,
欢快地升入天神的殿堂,
伴随无瑕的心灵在穹宇邀游,
只把薄薄的躯壳留在人间地上。
你在高处展现着完善的和谐,
却用一层帷幕把我们与它隔绝。
于是恶行便顶着善行的光环,
通行无阻地在世上随意肆虐。
友情,快从天庭返回大地,
莫再让欺骗佩带你的徽记,
继续扫荡人间的真情实意。
快把你留下的躯壳剥开,
否则世界必在争斗中毁灭,
重现混沌初开的无序状态。
歌声刚一结束,就听到一阵深深的叹息。两人又屏息谛听了一会儿,看看是否还要唱点什么,结果代替歌声的是一阵啜泣和伤心的唉声叹气。他们决定前去弄清是哪位断肠人有这么美妙的歌喉,却在那里痛苦呻吟。没走多远,便绕过一块岩石,看到那人,身体和模样都像桑丘在故事里描述的那个卡尔德尼奥。那人见他俩走近,却一点不惊慌害怕,仍然脑袋垂在胸前一动不动,像是在沉思什么。只是在两人突然出现的一刹那,抬眼瞥了他们一下,以后就再也没昂起头来。神甫已经通过种种迹象认出了他是谁,也事先听说了他遭遇的不幸,便毅然走上前去。他本是个很会说话的人,出口就是一番言简意赅、娓娓动听的道理。他劝告、甚至恳求那人,别再那样自我折磨了,继续下去他会送命的,而这才真正是不幸之中的大不幸。
卡尔德尼奥经常疯病发作,神志昏迷,可这会儿恰恰处在头脑清醒的间歇阶段。他见来的两人那身装束,在荒僻的山野里十分罕见,难免多少有些惊讶。可是听神甫说得头头是道,显然很熟悉他的事情。于是他便说了下面一番话:
“二位先生,不管你们是谁,我也能看出个究竟。上天总是要救助好人的,经常也惠及坏人。我虽问心有愧,他仍派人来此荒无人迹的偏远之处将我寻访,并侃侃而谈,据理规劝,使我看清自己如此自讨苦吃,毫无理由,进而试图令我离弃此处,好自为之。不过,想必二位尚不知晓,我自知一旦离此逆境,必遭更大厄运。二位或许以为我头脑昏聩,甚至理智全无。纵然如此,亦非怪事。我本人十分清楚,每逢想起自身不幸,我便心旌摇曳,不能自持,失去一切神志和感觉,变成顽石一块。这景象我只能事后得知,因为总会有人对我讲述昏迷癫狂之际我的所作所为及其后果。而我却无可奈何,只能空自嗟悔,徒劳哀伤,而且为了博得谅解,不得不无数次向外人解释自己癫狂的根源。晓事者既明其因,便不嗔其果;即便无良策相助,至少不过分怪罪于我,由恼怒我的莽撞一跃而为怜悯我的不幸。如若二位先生来此见我的用意与众人相同,切莫急于开口好言相劝,请听我把自己的无尽苦难从头讲来,二位听明之后,或许可以免去抚慰之劳。一切宽解之词对本人的不幸均属无效。”
那两人正巴不得听他亲口讲事情的缘由,于是连连求他快讲,至于
如何宽慰解救,他们完全尊重他本人的意愿。那个可怜人见如此,立即开始讲述他那段凄惨的经历,几乎一字不差地复述着几天前向堂吉诃德和牧羊人讲过的故事。正像前面说过的那样,讲到埃里萨巴特师傅的时候,一本正经的堂吉诃德为了捍卫骑士的尊严突然插嘴,把故事打断了。这一次他幸好没有半道上疯病发作,总算把故事讲了个有头有尾。他讲到,堂费尔南多在《阿马迪斯·德·高拉》那本书里发现了一张便笺,他还清清楚楚记得是这样写的:
露丝辛达给卡尔德尼奥的信
我越来越熟悉你的人品,因此我对你的敬重就不能不与日俱增。你完全有能力帮我摆脱这负债似的躁动,而又不损害我的名声。我有一个熟知你又喜欢我的父亲。他一定会既满足你想必早有的心愿,又不强我所愿。当然,这就要看你是否像自己说的那样、也像我揣测的那样敬重我。
我已经说过,就是这封信促使我去露丝辛达家求婚,也正是这封信使堂费尔南多觉得露丝辛达是他所认识的女子当中最稳重最聪慧的一个,还是这封信叫他产生了在我的心愿实现之前抢先毁了我的念头。我告诉堂费尔南多,露丝辛达的父亲提出的条件是叫我父亲出面议婚,可我怕父亲不同意,一直没敢向他挑明。倒不是说他不知道露丝辛达是多么善良、贤淑、美貌、难得的姑娘,她的人品足以给西班牙任何一家望族增添光彩。我了解我父亲的心思,他不愿意我这么快结婚,想等等看里卡尔多公爵怎么差遣我,然后再说。就是说,我告诉费尔南多,我没敢冒冒失失去找父亲谈,不光是由于刚才那个原因,还有好多我说也说不清的事妨碍我鼓起勇气。我总觉得自己的愿望大概永远也实现不了。堂费尔南多一听,满口应承说,他去找我父亲谈,催他去找露丝辛达的父亲。啊,你这野心勃勃的马里奥!你这残酷无情的喀提林!你这凶狠邪恶的西拉!你这满嘴谎言的加拉隆!你这弑君投敌的维利多!你这怀恨报复的胡里安!你这贪财不义的犹大!你这不义之辈、残暴之徒、落井下石、口蜜腹剑,我这可怜人对你还不够忠心耿耿吗?连心中的喜悦和秘密都向你和盘托出!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我给你的哪句忠言和劝告不是为你增加好处、抬高身价?算了,我这是自找倒霉,还抱怨什么!是啊,这是一股带来祸殃的灾星洪流,来势凶猛,从天而降!世人的智谋不足防止,世人的力量无法抵挡!可是谁能想到,欠了我这么多人情的堂费尔南多,一个知书达礼的名门子弟,一个不论到了哪儿都能随意满足情欲的权贵,居然像常说的那样,丧心病狂地来跟我争夺一只还不属于我的羔羊呢?
不过这番议论纯粹是废话,说也没用,还是回过头讲我自己那段伤心经历吧。刚才说到,堂费尔南多假惺惺的样子,其实想干什么,坏主意已经打定。他嫌我在跟前碍事,就说买了六匹马要付帐,打发我去他大哥那儿要钱。这完全是为了支开我玩的鬼把戏:就在他自告奋勇要找我父亲谈的当天,巴巴儿跑去买了马,然后再派我回家取钱。我哪里知道他在骗我?我怎么能想得到呢?我可没那么多心眼儿!我还高高兴兴答应他立刻动身,说他这笔买卖做得不错。当晚我找了露丝辛达,告诉她我和堂费尔南多是怎么商定的,叫她坚信我们正当而善良的愿望一定会如期实现。她跟我一样,一点也没有提防堂费尔南多设下的圈套,只是让我早点回来,因为她想,一旦我父亲和她父亲谈妥,我们俩的事马上就成了。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她说完这话眼里就噙满了泪水,嗓子里像堵上了一块疙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尽管我知道她要跟我说的话还多着呢。这种事以前从来没有过,我心里很是吃惊。往常不管凑巧也好,我想方设法也好,我们总能找到在一块说话的机会。每当这时候我们美滋滋、乐呵呵地说个没完,哪里有什么眼泪呀、叹息呀、疑心呀、猜忌呀、担忧呀!我这里是不停地庆幸自己福星高照,老天给了我这样一个意中人,于是便使劲夸奖她美丽的容貌,赞叹她的人品和才智。她那边也如数奉还,把热恋少女能想到的一切赞许称颂统统加到我身上。我们还津津乐道邻居和熟人那些数不清的家长里短。我最大胆的举动不过是抓住她那一双雪白漂亮的小手中的一只,然后几乎是硬从隔在我们中间的狭窄铁栅栏里拽出来,贴到嘴上亲一亲。我临走的那个倒霉日子的头天夜里,露丝辛达又是眼泪汪汪,又是唉声叹气,末了一声不吭地离开我,弄得我心乱如麻,惴惴不安,不明白为什么露丝辛达突然悲伤难过起来。不过我还是尽量住好处想,觉得这都是因为她爱我太深,恋人分别总不是好受的事。尽管如此,我走的时候仍然是满面愁云,心事重重,脑子里尽是自己也说不清道不白的猜测和预感。这分明是不幸和灾难即将来临的征兆!
我到了派我去的地方,把信交给堂费尔南多的哥哥。他殷勤周到地迎接款待了我,却拖拖拉拉地处理我的事情。他叫我等上八天,我一听就很不高兴;还要我躲到他父亲公爵大人见不着的地方,因为他弟弟信里说捎钱的事不能让父亲知道。这又是骗子手堂费尔南多搞的名堂,其实他哥哥并不缺钱,本可以马上打发我走。一开始,我真不打算按他的吩咐做:叫我这么多天见不着露丝辛达那怎么行!更何况我刚才对您说了,我走的时候她是那副凄惶模样。可是我毕竟是个忠实的奴仆,明知这样做会要了我的命,最后还是乖乖服从了。我到了那儿的第四天,有人来找我,交给我一封信,一看信封我就知道是露丝辛达的,因为上面的一行字分明是她的手笔。我急忙战战兢兢地拆开,心想我在家的时候她也很少给我写信,如今出门了反而大老远托人捎信来,说不定出了什么大事。看信以前,我问捎信人是谁交给他的,在路上耽搁了多长时间。他说那天中午他走过城里的一条街,一位非常漂亮的小姐站在窗口叫住了他,满眼泪水,急匆匆地对他说:“大哥,你想必是个基督徒。看在上帝份上求你帮忙捎封信。地址和姓名都在信封上写得清清楚楚。就算是为天主辛苦一趟吧!请收下这小包里的东西,好做办事的开销。”说着就从窗户里扔下一个小包,里面有一百雷阿尔,外加这只金戒指和我刚交给你的信。她见我拾起了信和小包,而且做手势说一定照办,这才从窗口走开。我得了她的报酬,自然该跑一趟把信捎到。而且一看信封,知道是给你的;我认识你,先生。再说那位小姐满面泪水的样子也叫我于心不忍。于是我打定主意决不转托别人,而是亲自走一趟。我拿着就上路了,一口气走了十六个钟头。你想必知道,这段路程足足有十八莱瓜。
“那个好心肠的临时信差讲这番话的时候,我一直大气儿不出地盯着他,两条腿抖个不停,简直站也站不住了。最后我拆开信,见里面是这样写的:
堂费尔南多答应找你父亲催他去跟我父亲谈,这诺言他已经履行了,不过不是为了帮你的忙,而是他自己另有打算。我在此知会于君:他已求我为妻。我父亲见堂费尔南多比你强,便立即应允,而且急急忙忙决定两天之后完婚。婚礼不张扬、不请客,只需家人在场,指天为证。你可以想到我此时此刻的心情。你是否该回来一趟,请你自己定夺。至于我爱你与否,事后你自会知晓。愿上帝保佑,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还没有被迫与那个背信弃义之徒结合。
“这些就是信里的话。我看过后马上动身返回,不再等什么回话和款子。我心里已经很明白,堂费尔南多打发我去找他哥哥,哪里是为了买马,纯粹是另有所图!当时我真恨透了堂费尔南多,眼看我向往已久、苦心经营多年才获得的宝物就要失去,我简直像长了翅膀一样一路飞了回去,第二天就到家了,而且正赶上能方便地跟露丝辛达会面的时候。我把骑回来的骡子寄放在捎信的好心人那儿,独自悄悄进城了。不知那天怎么那么走运,恰好碰见露丝辛达站在栅栏里面。这栅栏目睹了我们多少次缠绵的幽会啊!露丝辛达一眼就看见了我,我也当即看见了她,但是双方的神情都和往常会面时大不一样。世上有谁能自诩可以猜透女人那捉摸不定、变换多端的心思和脾性呢!我敢说,没有一人!露丝辛达看了我一眼,说:
“‘卡尔德尼奥,我一身新娘打扮,就要举行婚礼了。奸诈的堂费尔南多和我那贪财的父亲正等着我呢;还有几个证婚人,看来他们只好证明我的死因,而不能证明我的婚约了。我说朋友,别在那儿发呆,想法目睹这场祭奠仪式吧。如果我的哀求不能阻止它的降临,那么就让这把暗中揣好的短刀来抵挡凶猛的暴力吧。我将用它结束自己的生命,同时叫你看清我对你始终如一的真心。’
“我生怕时间紧迫、无暇细说,慌忙而急促的回答道:
“‘小姐,但愿你说到做到。既然你自己暗揣短刀来守卫贞洁,我也要手持佩剑将你保护。万一时乖命蹇,则可用来自刎而死。’
“她大概根本没来得及听完我的话,因为我突然感到有人催她快去,说是新郎已等待多时。她一走,凄惨的黑夜立即把我紧紧笼罩,欢乐的太阳顿时在我心头消失,我眼前漆黑无光,脑际一片虚空。既没想到随她进去,也不愿移步前往别处。最后才终于领悟到,当晚的事情关系重大,我无论如何必须到场。我便鼓足勇气潜入她家。我本来就十分熟悉所有的出口入口,加之当时宅中外松内紧的一片忙乱,结果是谁也没看见我进去。大厅的一扇窗户正好被两边的壁毯遮住,我神不知鬼不觉地躲到窗前,还可以透过缝隙看清大厅里的一切而不被人发觉。谁能说得清我藏在那里是多么心神不宁、思绪万千、穷竭心计
!那情景、那滋味真是无法道出,还是不说为妙!我只告诉二位,这时候新郎进来了。他除了平日穿的那身衣服,并未特意修饰,只带来露丝辛达的一个表弟充当伴郎。大厅里无一宾客,惟有仆人出出进进。不一会儿,露丝辛达由她母亲和两个使女陪伴从内室出来,她的衣着装束与她的相貌人品相得益彰,越发显得华贵优雅。我当时百感交集、如痴似呆,哪里看得清她究竟如何穿戴。我只记得红白两种颜色从我眼前飘过,还有满头满身的金银珠宝熠熠闪烁。不过在这一切当中,最最光彩夺目的还是她:一头秀美无比的漂亮金发,不仅压倒了珠玉钻石,而且使得厅里的四根巨大的多芯蜡烛也黯然失色。哦,该死的记忆!为什么折磨得我不得安宁,似乎必置我于死地而后快!事到如今,何苦向我再现那个迷人冤家的无双容颜呢?狠心的记忆啊,你其实更应该向我提示和再现她当时的所作所为,那么这一明白无误的背叛行径,即使不激励我设法报复,至少会催促我一死了之。请二位不要厌烦我这些离题的话,因为我的这段痛苦经历非同一般,不能也不该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其中的每个情节我觉得都应细细讲来。”
于是神甫回答他说,他们不仅不厌烦,反而很欣赏他讲得如此细致入微;正因为是细枝末节,更不应该略而不顾,要像故事主干一样受到重视。
“这时候,”卡尔德尼奥接着讲下去,“人们都在大厅里等着,教区的神甫进来了。他按照婚礼常规拉起一对新人的手,问道:‘露丝辛达小姐,你是否愿意按照慈母般神圣教会之命,选择你身边的堂费尔南多先生做你的合法丈夫?’我把脑袋和脖子都从壁毯缝里伸出去,竖起耳朵悬着心,想听清露丝辛达怎么答复,等待她开口宣判我的死刑或者赦免我的生命。哎,我当时为什么就不敢跑出去大声喊道:‘露丝辛达,露丝辛达呀,你可要三思而行,想想你是怎么对我说的,别忘了你是我的人,不能再是别人的!要知道,你“愿意”二字一出口,就等于立即结束了我的性命。你这奸诈的堂费尔南多呀,你窃取了我的幸福,杀害了我的性命!你还要怎么样?你还想图什么?你应该冷静想想,按教会规定,你最终是无法如愿以偿的,因为露丝辛达是我的妻子,而我才是她的丈夫。’咳,我真是疯了!我现在不在那儿了,一点不冒危险,所以才大谈当时本应如何如何;我让人家轻易夺走了心爱的宝物,却只会事后抱怨抢劫者。要是把这抱怨的心劲用对了地方,恐怕早就报仇雪恨了。总之,既然当初就是个愚蠢的懦夫,如今羞愧交加、疯癫死去又有什么了不起呢!
“神甫等着露丝辛达回答,可她一直不做声。我以为她终于要拔出短刀剖明心迹了,再不就是开口戳穿骗局,说出真相,叫我立即时来运转,可我却听到她有气无力地说:‘愿意’,堂费尔南多也说了同样的话,而且给她戴上戒指。两人就这样紧紧被拴在一起,不能分离了。新郎上前去拥抱他的妻子,而她却一手捂着胸口,晕倒在母亲怀里。
“现在该说说我听了她那一声‘愿意’以后是什么感觉了:我终于明白自己的一片痴情受到戏弄,露丝辛达的甜言蜜语全是假的;我的幸福顷刻消失,而且永无复得之望。我顿时觉得茫然不知所措,头顶失去蓝天的覆盖,支撑我的大地也反目为仇;空气不再供我呼吸,甚至阻断了我的哀叹;双眼的泪水干涸,浑身只有怒火和妒火熊熊燃烧,而且越烧越旺。
“人们在晕倒的露丝辛达周围忙做一团。她母亲解开她胸前的衣扣叫她透气,结果发现里面有一张折叠的纸条。堂费尔南多一把夺过去,靠近烛光读起来。读完之后,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一手托腮,显出心事重重的样子;别人都在忙着救护他昏迷的妻子,他却毫不过问。
“我见全家上下乱糟糟的,就壮着胆子离开藏身处,也不管是不是会有人看见。我打定主意,要是被人看见,我就豁出去了,也好让大家都明白,我义愤填膺理所当然,因此有权严惩伪善的堂费尔南多和晕倒在那儿的水性杨花的不忠女人。我不知道世上是不是还有更大的灾难,反正我的命运执意要留下我去经历新的痛苦。瞧见吗,我这会儿时时神志不清,可那会儿头脑却突然空前清醒起来。就凭当时我那种不管不顾的劲头,为自己报仇本来是很容易的事。可我却不想找两大仇人算帐了,而是要跟自己过意不去,把本应由他们承受的刑罚全都加到自己身上,甚至更加严酷。如果我当初趁其不备杀了他们,两人立即死去,痛苦也就结束了。可我现在是活生生遭受凌迟,折磨还不知延续到何时。
“还是回到正题。我离开那座宅邸,找到寄托骡子的人家,叫那人给我备好鞍子,连句告别的话都没说,便翻身跨上,离城而去。我像罗得一样,始终没敢回头张望一下。等我只身走到野外,漆黑的夜幕已经把我密密包裹。周围一片死寂,可以毫无顾忌地大声嚎叫,而不怕被人听到或认出。我于是放开嗓门,拨动舌头,尽情咒骂起露丝辛达和堂费尔南多,似乎这样可以抹去他们给我造成的伤害。我骂露丝辛达虚伪无情、忘恩负义,尤其是贪图钱财,所以被我仇人的家产迷住了心窍,把爱心从我身上移走,转交给一个得天独厚的富贵公子。可是在这信口而出的怒斥诅咒之余,我又竭力为她开脱,比如说她并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本来嘛,一个在父母家深居简出的姑娘,自然习惯于循规蹈矩,听命于父母。如今二老要她嫁给一位高贵、富有、英俊的年轻绅士,她当然只能服从他们的心愿。如果她拒绝,别人会以为她要么是犯混,要么是暗中看上了另外的什么人,这岂不有损她的清白名声?可我又转念一想,她完全可以告诉父母,她已经选定我做她的丈夫。老人们见女儿的眼力不错,也就会原谅她自做主张了。只要他们能清醒地斟酌权衡,在堂费尔南多登门求婚之前,他们再也找不到比我更合适的人来做他们女儿的丈夫。露丝辛达即使在被逼婚的最后关头,也可以说她和我已经私订终身。反正这种时候她编出的一切谎话我都同意和认可。这样想来想去,我只能认为她一不爱我,二没头脑,再加上心气儿太高,贪图荣华富贵,所以才把她那些花言巧语忘得干干净净,而我却信以为真,始终满怀希望、一片痴情。
“那天晚上我就这样一路走,一路思前想后、自言自语,天亮的时候到了进山的入口。山里大小路径全无,我胡乱转悠了三天,最后找到一片草地,我也说不清在山的哪边。在那儿我向牧羊人打听怎么才能走进山里最荒僻险峻的地方。他们让我往这边走。于是我就一路过来,打定主意在这里结束自己的生命。这一带山势崎岖陡峭,我的骡子又累又饿,终于倒下死了。我想它大概是要最后卸下我这个没用的包袱吧。我只好靠自己的两脚,自然更是累得筋疲力尽,饿得前胸紧贴后背,可是无处求助,我也不想求助。就这样,我在地上不知躺了多长时间,后来终于起来的时候居然一点不觉得饿。我看到跟前有几个牧羊人,准是他们给了我吃的。他们还讲了如何发现我的,又如何听我满嘴胡言乱语,明显是发疯的征兆。从那以后,我自己也感觉出,我的脑袋有时候不怎么对头,似乎有些恍恍惚惚、迷迷瞪瞪,甚至作出种种癫狂举动,不是撕碎自己的衣服,就是对着寂静的山林狂呼乱叫,抱怨命运不济,呼而无应地一遍遍重复我那可爱冤家的名字。好像我这时唯一的想法和意图就是嚎叫而死。每次一清醒过来,只觉得浑身累得酸疼,简直都没法动弹了。
“我平常睡觉的地方是一个软木树洞,刚好容得下我这不幸的躯体。在山里看管牛羊的牧人们心肠慈善,全靠他们养活着我。他们知道我经常在哪里出没,就把吃食放在路边或者石头上,叫我一走过便看得见。即使在我神志不清的时候,天生的需求也照样叫我活下去,唤醒我的胃口,逼着我去寻找食物,设法弄到东西吃。有时趁我清醒过来,他们就告诉我一些事情,说有些牧人从村里往山上草棚运干粮,我经常突然挡住他们的去路,硬是跟他们抢吃的,即使他们心甘情愿给我,也不行。我就这样苟延残喘着,一直要到老天发慈悲把这一切最后结束,或者至少彻底抹去我的记忆,叫我想不起露丝辛达是那么漂亮,可又那么无情无义;也叫我忘记堂费尔南多是怎样坑害了我。要是老天能让我这样活下去,也许我的脑子会慢慢好起来。不然的话,我只有祈求上帝宽恕我这不幸的灵魂了:就听任我忍受这自找的折磨吧,我没有勇气和力量求得解脱!
“二位先生,这就是我这个苦命人的辛酸史。二位不妨说说,你们见我如此悲痛欲绝,是不是觉得太过分了?请你们别再劳神规劝和说服我了。你们的一番道理自然是为了拉我一把。可是就我而言,已经没有什么用处,因为一旦病人拒绝服药,医生开再好的药方,也终属徒劳。失去露丝辛达,我还要健全的体魄干什么?她本来该是我的,却心甘情愿地归了别人;我呢,本来该是个幸运儿,也只好心甘情愿地自认倒霉。她反复无常,铸成我永生的沉沦;我呢,也将自甘沉沦,她便从此可以称心如意。对于后世来说,这还是一种先例:所有失意者的长处正是我的短处;他们只有彻底失去慰藉才能最后安静下来,而我却因此备受摧残折磨,即使死后也不得超脱。”
卡尔德尼奥长长的独白和他那柔情缱绻的辛酸史到此结束了。神甫刚打算说上两句宽慰的话,却突然打住,因为他听到了别处有人声传来。可是博学而慎重的历史作家西德·阿麦特·贝嫩赫里叫故事的第三部在这里收尾,所以那凄惨的声音到底说了些什么,请看下面第四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