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王强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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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王强之死
说来也怪，在枪炮声的间隙里，老屌这两天一入睡就能梦到板子村的女人和孩子，而且每个梦之间界限分明，从翠儿被娶进门到两个孩子叽里咕噜地从女人肚子里出来，都在他的梦中历历在目。可是每一个梦又很短暂，短到自己还没有和女人温存一把，更或是和两个孩子嘻笑一阵，另一个世界的枪炮声就把自己又拉回来了，在充满硝烟和死尸味道的真实世界的冷风里睁开双眼。
这次醒来，天竟然可以看得到一片蓝色，一缕阳光刺进他通红的眼睛，让他疼的赶紧侧开头去。这片天空让他觉得既熟悉又陌生，家乡的天空在秋天的雨后也是这么蓝的，不同的是云彩会高一些，厚一些，阳光在这么早的清晨也似乎没有如此炙烈。老屌伸直僵硬的胳膊看了看表，原来只睡了一个时辰，咋的就梦见了那么多事呢？枪炮声又在阵地那边响起来了，照例是一阵猛烈的炮轰，照例是鬼子嘶哑的叫喊，唯一不同的是今天的战斗发生在一片灿烂的阳光下，发生在一个美丽的早晨。昨天晚上下了一点小雨，让早晨的阵地上多了一片水雾，战士们抱在怀里的枪上泛着亮晶晶的光。老屌摸了一下周身，发现竟然湿透了，不禁咒骂起这深秋的湖南地区，潮气也太厉害了。老屌拉出已经冻得象晒蔫萝卜似的命根开始放水，饶是尿意甚浓，可挤了半天竟也出不来，并且伴随着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老屌想了想，估计是这些日子没有休息好，也没有喝多少水，更没有蔬菜吃，有点上火。看看旁边的作战参谋哗啦啦地痛快，竟有些嫉妒。
“连长！北边和南边的鬼子攻势弱下来了，还构筑了战壕防止弟兄们反攻，师参谋部让咱们注意东边鬼子的动向，有必要的话摸出去看看，鬼子可能有新的动静……”
顾磊对正在撒尿的老屌说道。
“有没有援军的消息？”
老屌一边邹着眉头收起毫不争气的鸡鸡，一边问道。
“师部说援军很快就到，第十军方军长的部队已经靠过来了。”
“太好了，别说一个军，就是先过来一个团，我们的防线也可以大大缓解一下压力，现在这个样子，天天是恶仗，弟兄们就怕是……”
老屌突然觉得自己说得多了点，不知怎么，他对面前这个顾磊总好像有点不认识，话说的再热乎可也总觉得有些隔心，不太敢把掏心窝子的话和他说，不像和当年的杨杨随时随地什么都可以说，顾磊豪放的身上总像是些虚伪，再掺杂一些黄埔的傲气，这让老屌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甚至让自己感觉到一种压力，于是说着说着老屌就觉得有些话需要咽回去了。
“不管援军来不来，我们一定可以把这里守住！师部是有命令的，后退一步也要被枪毙……”
老屌回头看了看眉头挤成一团，额头伤口开始溃烂的顾磊，心里很不舒服，心想你和我这是说啥哩？你难道以为俺要带着部队跑路？俺打了这么多年仗，从来没有私自撤退过，哪用得着你来教训？
“你上阵地去看看，带点干粮，鼓舞一下士气，伤重的弟兄们让他们下来休整，别硬撑着，鬼子歇了一天，很可能再来一次大的冲锋，要做好随时撤到第三道防线来的准备，别硬拼，硬拼光了，丢了阵地，你我一样得掉脑袋！”
“连长，不硬拼鬼子是挡不住的，现在我们连已经牺牲了一半，战士们已经打退了鬼子十几次冲锋，士气正在最好的时候，不在这个时候拼，什么时候拼？第二道防线和第三条防线之间只有150米，鬼子的炮火可以马上跟过来，如果一撤，说不定就会被鬼子冲垮，现在这个打法不对！”
“那你有啥好办法，咱们要炮没有，要手榴弹没有，机枪火力点被鬼子敲掉了一半，弟兄们的子弹也快用光了，鬼子不是笨鳖，一定知道在他们前面的弟兄们已经快顶不住了，不做好打不了就撤的准备，莫不是让鬼子们一把全包了饺子？撤回来至少还可以保住兵力，鬼子不敢贸然往前拱，拖点时间等着弹药和援军，这有什么不对？”
“连长，我不想和你争，说句实在话，我的老连长，你真的觉得咱们还可以活着离开这里么？你说的都对，我们肯定是挡不住鬼子再来一次大的冲锋，可是其他三条防线上的弟兄们也和咱们一样，但是师部没有下令后撤，团部也没有下令后撤，咱们就是打光了，也不能后撤一步，我宁可战死，也不能背负先被鬼子拿下东门这个罪名！成为虎贲第一个罪人。”
老屌觉得两人越说越拧，好像两条车辙一样并不到一块儿去，他的确挑不出顾磊的话有什么错，以57师困守孤城拼死一战是毋庸置疑的死命令，说简单点就是57师被鬼子全部歼灭，也是题中应有之意，步步退防或许就是一退即败。援军能不能到天知道，可他知道鬼子不夺下常德是决不会罢休的，顾磊的话虽然不好听，可也对老屌有些震撼——这么个虚头巴脑的家伙都准备战死沙场了！他意识到这几天不断想家的思绪让自己变得软弱了，顾磊说得没错，常德已成绝地，日军把它围得像铁桶一般，西面的援军这些天只听见枪炮声，却不见人影，今天竟然啥动静都没有了。弹尽粮绝是早晚的事，反正是一死，就让战士们死得像个样子，自己也死的像个样子吧！老屌看着顾磊那一张糜烂红肿的脸，自己倒是惭愧起来，大敌当前，什么咯闹事儿都该放下了。他伸手拿过自己的手枪，检查了一下弹药，递给了顾磊。
“俺想多了，差点乱了方寸，你带上俺的枪吧，上阵地去组织大家准备战斗，如果你顶不住，俺就带剩下的人上来，告诉大家，继续战斗！”
“连长放心，冲你这句话，顾磊一定顶得住，除非他们从我和兄弟们身上踏过去！”
“兄弟保重！”
“你也保重！”
两人拥开双臂，紧紧的抱了一下，顾磊转身带着20多人就钻进了烟雾之中。
铜头的1排和科峰的2排在阵地上坚守了两天，打退了鬼子七八次冲锋，可能是鬼子的弹药补给也出了点问题，今天砸在阵地上的炮弹明显不如前两天那么多，只是准头却仍然可怕。朱铜头的观察员一看到鬼子那边耀眼的白光闪起，就立刻扯直了干渴的喉咙大声叫道：
“打炮啦！钻窝呦！”
战士们立刻钻进狗洞一般的坑道听天由命，耳朵里响着无数个闷响的动静。可是炮火这次只一瞬间就过去了，众人莫名其妙地钻出来慌里慌张地四处看着，准备进入阵地，壕沟里有三个战士被埋在坑里，那个坑道已经变成了一堆血肉模糊的泥土，土里面半个军帽还在冒着青烟。此时的朱铜头已经没有手榴弹可扔，一只胳膊也被弹片打穿。他的1排加上自己还剩三个人，其他人甚至连尸首都被炸没了。赵科峰那边情况更糟，本来战士们就死得差不多了，昨天晚上他们爬到阵地外边去埋了不少地雷，科峰让4个战士躺在距离阵地前有20多米的几个坑里装死，等着鬼子冲锋的时候伺机动手，可谁想到这几个疲惫不堪的士兵装着装着竟就睡着了。几人嘹亮的鼾声在清晨顺风飘到了鬼子那边。鬼子只用几颗炮弹，四个人顿时被炸成了碎片，赵科峰见状气得肺差点炸了。
朱铜头已经厌倦了把肥大的身躯钻进窄小的洞里，炮击时抓过那口端饭的大锅就窝在了弹坑里，可是这一次片刻就歇了的炮击让他甚是意外，朱铜头把锅扔在一边，一边大喊着让人们出来，一边伸头向外望去，战壕外面硝烟弥漫，看不见什么物件，也听不见鬼子冲上来的嘶喊声，心里有些奇怪，正在这时，他突然看见一排黑乎乎的人影慢慢地向这边拥过来，立刻大喊一声：
“鬼子来啦，准备战斗，陈伟兄弟，科峰兄弟，这次看咱们谁杀的多！弟兄们快上来啊……”
战壕里能够战斗的加在一起，大概只有20多个人了，一听到朱铜头的喊叫，立刻嚎叫着从各自的洞里钻了出来。陈伟趁着刚才的炮击眯了一会儿，心里还在骂怎么这次炮击这么短，害的自己睡不好。赵科峰则早就趴在机枪那里等着报仇了，眼睛红彤彤地死盯着准星，嘴里叼着半根从朱铜头嘴里抢来的香烟，还念念有词。
很快，战士们看清了上来的人，不由得睁大了嘴面面相觑。前面一排是十几个踉踉跄跄的国军战士，被反剪双手捆着，后面的鬼子用刺刀穿过他们的双臂，几乎是挑着往前走，再往后大概有50多个鬼子跟着，还有的鬼子抬着机枪和小炮。
“日你妈的小鬼子，有种自己上来，陈伟，这***怎么办啊！”
朱铜头急出一身汗来，把步枪瞄了又瞄，就是不敢开枪。陈伟也一时间束手无策，眼见着他们就快到阵地前面了，陈伟突然认出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竟然是王强！
“是王团长！大家别开枪！”
陈伟大声命令着，然后拿起望远镜仔细看去，那个瘦弱却硬朗的身板，两道笔直刚毅的眉毛，正是31团新任团长王强，他可能是在视察阵地途中被鬼子发现而被俘的，身边的战士都是跟他的老兵。王强的两条胳膊上各透出一把刺刀，斜斜地挑向两边，疼痛迫使他不停地往前走着，脸上的血污被汗水冲得一片狼藉。鬼子矮小的身材躲在他们身后，慢慢地向前推进。陈伟知道，王强虽然是31团的团长，在如今这光景也必须开枪，否则鬼子一旦进入投弹距离，阵地就危险了。可王强是老屌的顶头上司兼生死之交，一阵乱枪把他和别的弟兄打死，这份绝情自己何堪承受？杀人如麻的陈伟不由得更加心乱如麻，急得直跺脚却想不出任何办法。
“弟兄们听好了！我是31团团长王强，你们***都给我听清楚了！向鬼子开枪！别管我们！向我们开枪！你们要是心慈手软，阵地让鬼子夺了去，我作鬼也要枪毙你们！老屌，日你***！让你的兵开枪！这是命令！”
王强一边挣扎着一边大喊，其他被刺刀挑着的战士也纷纷大喊着。鬼子见状立刻在刺刀上使劲，众人立刻疼的发出一阵惨叫。
“你们听着……鬼子这边已经快撑不住了，别看能诈唬，可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弹药也快用完了，我们的援军很快就到……”
旁边一个鬼子见王强大声喊叫，用枪托猛地砸向他的头，王强一个趔趄差点摔倒，鲜血登时从脑袋顶流了一头一脸。陈伟见状大怒，见那个鬼子正好侧出了多半个身子，一枪就打了出去，鬼子被击中胸前，步枪子弹把他牵得飞出去好几步，眼见是伸腿了，可另外一边的鬼子立刻报复似的用乱枪将一个挑在前面的战士打死在地。
王强看到被打得血肉飞溅的身边弟兄，眉头一皱却不为所动，挺直了身体大声继续喊道：
“弟兄们……从为国当兵起，我就等着这一天……唉呦……我们的援军很快就会到了，你们一定要坚守阵地，不能让鬼子再向前迈进一步！告诉你们的连长老屌！到了阴曹地府，我王强还要请他喝酒！还要请他吃肉！我先买好了酒等他！我的士兵们，别连累面前的弟兄们，跟我上路吧！”
王强牙关紧咬，脸色苍白，他用力猛地一拧身子，两把穿过胳膊的刺刀竟然横着切了出去，一片鲜血划着半圆撒在地上。王强痛极，仰天大笑一声，用尽浑身的气力，冲着面前发呆的鬼子一头就撞了过去，矮小的鬼子正在发愣，促不及防，被结结实实地撞中面门，那一声脆响就像庄稼地里熟透的苞米在夜晚自行折落，二人俱都脑浆迸裂，双双倒下。其他被刺刀挑着的战士也大叫着纷纷效仿，一时惨叫连连，血肉横飞，鬼子只能开枪向他们打去。
“开火！狠狠打！”
陈伟再不犹豫，含着眼泪下了命令，战壕里的战士们已经哭成一片，让吼声和子弹一起喷发了出去，无数颗火热的子弹穿过那些还没有倒下的国军弟兄的身体，再砸进鬼子们的身上，阵地前方立刻飞溅起一片灿烂的血雾。鬼子象割麦子一样地倒下，这几乎用不着瞄准的距离让他们刚来的及掉头就被打翻在地，剩下的人也再没有继续冲锋的魄力了。这时顾磊刚好带人进入了阵地，看到了眼前这一幕，看到了各个眼中带泪的战士们都在拼命开枪，再用望远镜一看，鬼子正在夹着腰逃跑，立刻大声喊道：
“冲啊！一个也别放跑了！”
几十个战士大喊一身冲向前去，势如猛虎，根本不去在乎呼啸掠过的子弹和炸开的炮弹，追上正在撤退的一群鬼子，将他们打死在一个街角，鬼子前沿阵地掩护的机枪也让冲过去的战士们倒下不少，赵科峰和已成伤兵的赵江涛已经跑了出去，朱铜头见状，嚎叫着也要向鬼子阵地冲去，被陈伟一把揪了回来。陈伟照着朱铜头就是一记耳光，冲他大喊：
“操你妈的！你忘了前天我跟你说得话啦？你去给我看好屌哥！冲锋没有你的事！”
说罢，陈伟操起一挺机枪，大喊着冲了上去。战士们已经冲到了鬼子的阵地前沿开始投弹，鬼子布置在一边的两个机枪手居然被炸死了，赵科峰带着一些战士跳进了鬼子的壕里，鬼子没想到国军这个时候竟然敢反冲锋，机枪被打掉了一个，一个小队长刚把军刀举起来喊冲锋，就被飞奔而至的赵科峰一枪打在脑门上。鬼子登时乱了阵脚，东瞄西打没了章法，看到拥进战壕的一群不要命的国军，干脆一咬牙，子弹哗哗卸下，作出了拼刺刀的架势。
“谁你妈跟你拼！”
顾磊见状很是好笑，抬起鬼子的一只机枪就开始扫射，打得鬼子们鬼哭狼嚎，剩下的不敢再充好汉，卧在沟里不敢抬头，战士们不管，看见有气的或者求饶的就是一枪，等陈伟赶到的时候，战斗基本上就要结束了。
“赶紧卧倒，打炮喽！”
一个战士高声喊着，战士们立刻跳进了鬼子的战壕隐蔽，到处开始拣鬼子散落的枪支弹药准备防御。但是，明明听见了一颗颗炮弹砸下来的哨音，却听不到爆炸声，大家非常奇怪，纷纷抬起头看看外边，只见战壕后面升腾起一股股浓密的黄烟，正顺着微风低压压地在阵地上开始蔓延，一股腥辣辣的味道飘来，战士们一时都面面相觑，呆若木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