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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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早晨,街边公园里,庞天德在打太极拳。娜塔莎对着挂在树上的沙包练拳击,有人好奇地看她。眼看太阳老高了,庞天德和娜塔莎才回家。庞天德说:“娜塔莎,以后跟我学太极拳吧。你这么大岁数,拳击运动量太大。另外,形象也不好,引得那么多人看你。我们这把年纪了,出来进去要体面一些。”娜塔莎瞪眼:“庞!我有意见!岁数大怎么啦?我就愿意练拳击,不想学慢吞吞的太极拳。别人又没嫌我形象不好,又没嫌我不体面,就是你在嫌我!”庞天德说:“那,我们分开晨练吧,我上后街那个公园去。”
娜塔莎喊着:“庞天德!我真的很生气!回家!开会!”庞天德说:“我不回,愿意回你自己回。”娜塔莎把肩上的沙包一下子扔给庞天德,自己进家了。庞天德抱着沙包,无奈地跟着进去。
田嫂走后,家里凌乱不堪。庞天德进来,把沙包扔在门后直喘气。娜塔莎说:“庞,我认为我们现在有必要对家里进行整风,整顿你的思想!”“还是整顿整顿这个家吧,你看看乱成什么样子了!”庞天德说着进了厨房。娜塔莎冲到厨房门边喊:“你已经不止一次流露出对我的年纪、对我的形象的无奈和失望。你的这种思想苗头非常不健康!非常危险!非常……”
庞里奇开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包裹问:“又怎么了?”娜塔莎气呼呼地说:“你回来得正好,我正在对你的父亲进行思想整顿。他的思想意识有问题!”庞天德从厨房出来,端着两碗粥放餐桌上说:“别听她的。”
庞里奇说:“这是海东的白爱红阿姨寄来的大红袍。她昨天给我来电话,问收没收到。她还让我告诉你,海东的房产政府要拆迁了,问你怎么办?”庞天德说:“不是说物保护吗?现在倒要拆迁。这叫什么事?”
娜塔莎一直在翻过来调过去地看那个包裹,她把包裹往桌上一蹾:“哼!我给你停了大红袍,她给你寄来大红袍,很巧啊!”庞天德说:“娜塔莎,别闹了。停了大红袍是因为家里经济条件下降;她寄来大红袍是她知道我常喝这个。两件事不挨着,完全是巧合。”庞里奇忙说:“是啊,爸爸又有大红袍喝了,这不是很好嘛!”
娜塔莎说:“你别插嘴!庞,纪子得不到你,却把你托付给白爱红,因为白爱红一直在追求你。当年是不是这样?”庞天德急了:“怎么又扯到白爱红身上?”娜塔莎冲到屋里,又冲出来,把一本书拍在桌上:“书上写着爱红,是什么意思?”庞天德说:“不就是个名字嘛。”娜塔莎说:“别以为我不懂,中国汉字里,不带姓写名字,跟俄国一样是爱称。她为什么跟你用爱称?这个咱们必须认真地谈清楚。”
庞里奇忙打岔解围,对庞天德使眼色:“啊,我刚想起来,爸爸,您的一个老客户,有笔生意一定要跟您谈,不跟我谈。走吧,去见见。”娜塔莎吼道:“站住!哪儿也不准去。今天的问题必须今天解决。庞里奇你说,白爱红是不是很细致地打听你爸爸的情况?”庞里奇说:“哪里啊,没有,就几句话。”
娜塔莎说:“你妈妈在你这个年纪就是特工了,别想瞒我!你在撒谎。”庞里奇说:“妈妈您也太自负了吧?您忘了我是您的儿子,那白阿姨就算有什么想法,会跟我说什么吗?”娜塔莎问:“庞,她为什么还不结婚?”庞天德说:“我怎么知道?这是她的私事。”娜塔莎翻开书说:“还有,这天德兄是怎么回事?兄?叫得多亲切!”庞天德解释:“兄就是哥的意思,跟那种感情无关,知道吗?你在中国待了这么多年,还不懂这个?”
娜塔莎冷笑:“是啊,纪子当年也是叫哥的,叫得很亲切。”她突然提高声调,“可是她们都是爱你的!”庞天德吓了一跳,拍了下桌子说:“可是我现在是跟你在一起!对吗?我们既然相爱,我可以容忍这一切,容忍我们不同的观念、不同的习惯、不同的喜好,等等!但我不能容忍你怀疑我的感情!懂吗?”庞天德不解气,啪地摔了桌上的杯子,进到书房去了。
庞里奇捡起一个杯子碎片说:“天哪,这是他心爱的东西,清代的古董啊!”娜塔莎转身寻找着,举起一个台灯要摔。庞里奇抱住她:“妈妈别摔,这个家够乱的了。爸爸可是花了一辈子找你的人啊!”娜塔莎说:“我知道他爱我,可是我们的生活,为什么这么不和谐啊?我真想回到,他四处找我的那个年代!”“妈妈,那已经不可能了,您得重新学习。”“学习什么?”“生活。”
庞天德又离家出走了。娜塔莎到老郭鱼馆去找,那里没有。她又划船到河对岸木屋前一看,门上挂着一把大锁。她拿出钥匙开门进去,看了一圈又出来跑到隔壁,门也锁着。她呆呆地走出院子,眼里慢慢涌出泪水。她喊着:“庞!庞——瓦洛佳!你出来吧!你在哪儿——”
娜塔莎回家窝在沙发上,用纸巾擦泪。庞里奇从厨房里端出两碗泡面说:“妈妈,我只会做这个,吃点吧。”娜塔莎说:“我吃不下。他竟敢离家出走,我还没走呢!”庞里奇吃着面说:“那您走啊。家里剩我一个好管理,你们在家太乱。”
娜塔莎说:“你爸爸没找到,你还有心吃面!”庞里奇停下筷子说:“吃饱了好找啊!”娜塔莎说:“他什么字条也没留下,能去哪儿呢?日本是不可能的,会不会回海东找白爱红了?”庞里奇说:“不会吧?他不是要让我去海东处理房产的事吗?就是为了避嫌嘛。”娜塔莎“哼”了一声。
庞里奇说:“妈妈,过两天,瓦兹洛夫叔叔一家,还有纪子阿姨一家就都到了。”娜塔莎问:“啊?你把他们找来干什么?”庞里奇说:“你和爸爸的婚姻出现了危机,请他们来调解一下,大家也借此聚一聚叙叙旧。”“谁说我们的婚姻有问题?”“妈妈,要面对现实。您不觉得你们的生活,需要好好梳理一下吗?”娜塔莎把膝盖抱起来,低着头说:“他们会笑话我的。”庞里奇抱住她:“不会,他们都是好人。”
庞里奇陪妈妈到火车站迎接客人。娜塔莎与瓦兹洛夫和卡佳分别拥抱,然后又接受纪子和朵儿的鞠躬。庞里奇要请客人到贵宾楼吃饭。纪子说:“算啦孩子,回家吧,我来给大家做饭。”瓦兹洛夫说:“很好,我很愿意吃纪子做的中国菜。”
晚宴结束后,瓦兹洛夫把庞里奇拉到阳台上问:“你爸爸走之前,跟你说什么了吗?”庞里奇说:“没有啊,我根本不知道。”“你猜他还能去哪儿呢?”“不知道。”“他这样躲开一段不见面,就能解决问题吗?”“不知道。也许有好处,都冷静一下。”瓦兹洛夫停了一会儿,突然问:“是你的主意?”庞里奇一愣:“怎么会是我?”瓦兹洛夫拿出一把黑色闪着光亮的军刺说:“这是全世界最好的军刺,是我当年在战场上缴获的。喜欢吗?”庞里奇眼睛发亮:“当然!”“想得到吗?”“当然!”瓦兹洛夫说:“就一个条件,带我去找你爸爸。”庞里奇说:“啊?他让我谁也不许告诉的。嗐!到底说出来了。”瓦兹洛夫哈哈大笑。
纪子在厨房里煮咖啡。娜塔莎在旁边看着说:“纪子,你笑话我了吧?”纪子摇头:“哪能呢!你和天德君,你们的个性都太强,到了这个年纪,应该多说些对不起、是我不好这样的话。”娜塔莎故意问:“还用鞠躬吗?”纪子认真地说:“必要的时候,应该用的。”娜塔莎苦笑摆手:“你就是来教我这个的?”纪子说:“我来是要告诉你,那个白爱红,天德君不爱她的,对你没威胁。”
娜塔莎问:“她为什么还不结婚?”纪子说:“那是她的事,跟天德君没关系。”“你也是永远向着他说话。”“娜塔莎,你们这一生,多不容易!要珍惜。”
娜塔莎说:“不容易,就要珍惜吗?也许,永远不容易下去,才最好。”纪子摇头:“娜塔莎,你别乱想,去招呼他们吧,我给你收拾一下厨房。”娜塔莎看着纪子的头发,伤感地说:“纪子啊,我们都老了!”
朵儿坐在书房里的大转椅上,庞里奇在屋里踱着步说:“你说,爸爸穷其一生,找到了他的娜塔莎,可是怎么样?我现在明白了,婚姻和爱情,真是两种太不相同的东西了!”朵儿说:“这很简单,爸爸要找的是情人,不是老婆;你妈妈在等的,也是情人,不是丈夫。是婚姻破坏了这一切!”
庞里奇想了一下说:“朵儿,我上次就发现,你这个丫头,怎么像个政委一样?”朵儿道:“那我可当不起。”庞里奇说:“总之你说得对,我这个当哥哥的比不了。你说下去。”朵儿笑了:“他们是找对了情人,没有找对伴侣。”“以你的意思,他们过不下去了?”“以情人的关系,没问题;以夫妻的关系,难了。”
庞里奇说:“我越来越觉得你像个小巫婆了。这话你跟纪子阿姨说过吗?”朵儿说:“傻哥哥,我们是晚辈,这话只能我们俩说;跟我妈妈,跟你妈妈,都不能说的。明白吗?”“不明白。”
朵儿说:“你真傻啊?因为只有我的妈妈才最适合做老婆,这谁都知道。这话要是从我的嘴里说出来,那还得了!你妈妈会恨我的。”庞里奇抱住头:“我脑子有点乱。咱们家的事,真有意思啊!那怎么办?”
朵儿说:“这个事,只能他们两人自己拿主意,别人是帮不上忙的。”庞里奇说:“那我请大家,不是白来了?”朵儿说:“哥哥这主意非常好。我们大家聚一聚多好啊!再说我也很想爸爸,很想你们。”庞里奇笑:“越说越像政委了。”
瓦兹洛夫和娜塔莎坐在阳台小椅子上。娜塔莎说:“他变得陌生了,不是以前的庞了。”瓦兹洛夫说:“不可能,他是不会变的。以前的庞是什么样子的?”
娜塔莎说:“以前我们是平等的,他尊重我;现在他跟我提要求,干涉我的生活。哎呀,他嫌我背着大行囊不体面,丢人;他说我练拳击的形象不好;他嫌我胖。瓦兹洛夫,我真的变化那么大吗?形象不好吗?我年轻时很漂亮吧?你不是因为我漂亮才追我吗?”瓦兹洛夫有点尴尬:“那当然。可是中国的男人就是这样,一旦你成了他的女人,他就会把你看做自己的物品,当然要管你。”
娜塔莎说:“只是中国男人是这样吗?别的男人呢?”瓦兹洛夫说:“也许吧。总之,以我对他的了解,要想让他适应你,是不太可能的。”“那,就只有我适应他吗?”“嘿嘿,那也是不太可能的。”
娜塔莎生气道:“瓦兹洛夫!你是来劝解的还是来看热闹的?”瓦兹洛夫说:“别生气,当然是来劝解的。你们要各自退让一步,谁也不干涉谁的生活,也许……”娜塔莎摇头,望着窗外的夜空自语:“那还叫婚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