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体版 繁体版 第七十八章

第七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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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庞天德对儿子说:“看来你和你妈妈都比我有预见……”庞里奇安慰道:“爸爸,没事。咱不是还有公司嘛。”庞天德自嘲:“也无所谓,这些钱,是我这些年找你妈妈的时候,捎带着挣的,找到你妈妈是大事。千金散去,人留下就好。”庞里奇说:“爸爸,我敬你。你真厉害,是个男人。”庞天德说:“爱情上成功的男人,事业上失败的男人。儿子,你要努力做个双赢的男人。”

晚上,庞天德泡在浴缸里洗澡。娜塔莎端着一杯红酒,坐在马桶盖上说:“庞,你现在是伤心的时候,我不想多说,不想炫耀我的决定多么正确……”庞天德说:“你已经在炫耀了。”“是吗?那我不说了。”“不,你可以炫耀。我已经跟儿子说了,佩服你们两个的预见。你们是对的。”“就是嘛,要不然你就成了穷光蛋了。这下让儿子养着你吧。”

庞天德笑道:“穷光蛋怕什么?大不了我们俩住到木屋去,点马灯,吃烤鱼,睡木板床,下河洗澡……”娜塔莎惊喜:“噢——瓦洛佳,你真可爱!我们真的可以去了吗?”庞天德说:“去!为什么不去?啥也不干。事业结束了,爱情又开始了!去度蜜月!”娜塔莎欢快地叫了一声,伏下身吻他,庞天德把她也拖入浴缸中。两人在浴缸中翻滚。

早晨,阳光灿烂。庞天德往三轮板车上放几个包和一些生活用品。娜塔莎把她的大行囊也放到车上说:“瓦洛佳,我们住木屋,也得吃、穿、用,我不时出去跑一跑,可以赚点生活费。”庞天德笑着摇头:“天上有阳光和空气,河里有鱼有河水,背包里还有面包,我们饿不死的。”娜塔莎问:“面包不用钱吗?火柴不用钱吗?灯油不用钱吗?咖啡和茶不用钱吗?还有,你心脏病的药,不用钱吗?”

庞天德忙说:“哦——对对,还是你想得周到!好了,上车,目标,河边木屋,前进——”娜塔莎上了板车,坐在中间,唱起了《喀秋莎》。庞天德把车蹬起来,唱起了《游击队之歌》。各唱各的,不太和谐。

忽然,从一辆上海牌轿车上下来两个人,堆着笑脸跑到板车前,自我介绍是市齿轮厂的厂长和秘书,要和庞先生借一步说话。娜塔莎说:“厂长,我们不想再和工厂打交道了,请原谅。庞,我们走!”杨厂长连拉带请,把庞天德扶下车。庞天德说:“娜塔莎,听听他们说什么,再去?”娜塔莎自己骑上三轮,掉个头说:“庞,你说去河边是假的,你心不死。我先回家,在家里等你。”娜塔莎骑着板车走了。庞天德望着她的背影,被杨厂长请上了轿车。

晚上,庞天德进门,见娜塔莎在阳台上坐着喝咖啡,就到她身边坐下,赔着笑脸说:“娜塔莎,我回来了……”娜塔莎问:“喝酒了?”庞天德讪笑:“喝了一点儿。”“一点儿?不止吧。答应了?工程师还是副厂长啊?”“你怎么知道?”

娜塔莎说:“这有什么?岁数大了,你忘了咱们是干什么老本行的了吧?这也太好分析了,你现在没钱了,破产了,这大家都知道。所以,不能再找你投资了。那么,人家请你干什么?你还能干什么?当特工?工厂也不需要特工啊。”

庞天德说:“娜塔莎,你说得真对。可是他不是请我一个人,人家把咱们的底细都调查清了,也希望你去做工程师。”娜塔莎坚决地说:“瓦洛佳,我管不了你,可我是坚决不去的。我就知道你抵不住**!好吧,事业又开始了,爱情又结束了。”

庞天德笑着说:“娜塔莎,哪有这么严重,不就是一个工程师嘛。我帮他们做两年,等做不动了,我们就去河边。”娜塔莎说:“随你吧。噢!男人啊——”庞天德忙劝慰:“娜塔莎,你不要生气。”“我不生气。”“悲伤更不好。”娜塔莎说:“我不悲伤!瓦洛佳别说了!你做你自己的事,我又没拦着你!田嫂——加咖啡!”

庞天德一到齿轮厂,就醉心于技术改造,他还向厂长建议重新设计生产线,更新设备。厂长告诉他,需要大笔资金的事,厂里做不了。原有的两个工程师,一个被人挖走,一个退休,没人真正懂设备,机器坏了都没人管。请他来就是想维持现状,要搞些小改造、小革新还可以。庞天德很失望。厂长为了安慰他,给他拨了五万块钱,让他先慢慢搞着。

庞天德真是个技术迷,给他根针就当棒槌。他很快就看好一个项目,挑一个伶俐的工人做助手,在车间的一台小机床前反复试验起来。为了购买需要的机件,他花光了那五万元,还自己往里贴。

住宅楼窗口的灯光一个接一个地熄灭,庞天德书房里的灯还在亮着。他伏案对着一大堆图纸计算。娜塔莎背着大行囊,风尘仆仆地进来喊:“我回来啦!这一趟收了点好货。”庞天德说:“娜塔莎,你回来的好,我正需要你。”娜塔莎笑着:“是啊?我也需要你,那我们去河边吧?”庞天德发窘:“说什么呢。我正在改造一个设备,你得帮我看一下图纸。”

卧室里,娜塔莎在梳妆台前擦着脸说:“瓦洛佳,这几个月你拿回来的工资,怎么都不太多啊?不是给你规定月薪五千吗?”庞天德搪塞:“啊,厂子现在不景气,有时候压着一部分工资,先不发。”

庞天德无奈,跑到儿子的公司里,毫不隐瞒地把他的尴尬事说给庞里奇听。庞里奇的公司也不景气,但他还是痛快地拿了两万块说:“爸爸,先把工资补上吧,家里的和平很重要。”

刚吃过晚饭,娜塔莎说:“庞,我们到客厅,开个家庭会议。”庞天德说:“又怎么啦?就这么两人,开什么会?庞里奇也不在。”娜塔莎说:“庞,我要正式地跟你谈判,请你交出家里的财政大权。”“家里现在就那么点钱,还有什么财政大权?谁用谁花就是了。”“不是,我要你如数交出每个月的工资,然后由我调配家里的支出。”

庞天德说:“我不是都拿回来了吗?”娜塔莎说:“那不够。其他的呢?”庞天德拿出个信封说:“在这儿,我都拿回来了,两万元。”娜塔莎愣了,来回看着那两万元。庞天德说:“是真的,不是假钱。”娜塔莎说:“以后每个月要如数上交,不许克扣!”

庞天德摇头:“那不行,我得有一定的空间,以备有些别的用处。反正最后还上就是了。”娜塔莎说:“别傻了,这个工厂比上一个也好不到哪儿去!你还想往里搭钱,搭得起吗?”庞天德装迷糊:“搭什么钱?”娜塔莎站起来说:“好,会议结束,决议已经形成,你得执行!”庞天德叫苦:“哎?我还没发表意见呢!”

事情正如娜塔莎所说,齿轮厂被别人兼并,停工停产,等着谈判。庞天德的技术改造白搞了。杨厂长苦笑着告诉他,要是想留下继续干,每月只能发一千元。庞天德呆愣了一会儿,站起来往外走着说:“算啦,我那点钱留给厂里吧,不要啦。不干了,彻底不干了——”

听庞天德讲他不干了,娜塔莎笑道:“这真是个好消息!不干了你就可以休息了,我们就可以实现去木屋的计划了,可以重新度蜜月了。噢,事业结束了,爱情又开始了。我太高兴了!”庞天德严肃地说:“娜塔莎!中国现在搞改革,很多企业出现了问题,我高兴不起来,请你照顾我的情绪!”娜塔莎收了笑容:“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中国的企业出了问题,我也很痛心,可是那不是我们能解决的问题。再说,你也到了该退休的年龄,不要去管那些事了,好吗?”

风平浪静,阳光很好。河边架着两根钓竿,院子角落里,支着个小火炉,上面烤着鱼片。鱼肉嗞嗞响着,流出了油滴。庞天德坐在木屋前的小桌旁,在一个大笔记本上写着:

1940年的冬天,那一年的雪是我这一生中看到的最大的雪,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就在那一年冬天,我认识了我的爱人娜塔莎……

钓竿上的铃铛响起来。庞天德放下笔跑到河边,其中一根钓竿被鱼拽跑了,他跟着追了几步站住,看着钓竿顺流而去,突然笑了。庞天德张开双臂,转身对山林和河流大喊:“噢——娜塔莎——你在哪儿——你出来吧——娜塔莎——我爱你——我找到你了——”他跑回到桌旁,又抓起笔快速地写起来:

我看着她灰蓝色的眼睛和一头金黄色的头发,当时就想,这么艰苦的环境里,怎么冒出这么一个像仙女一样的美人啊……

庞里奇把庞天德从河边木屋接回家说:“爸爸,以后别自己去河边了,要去,跟妈妈一起,或者我陪你去。”庞天德说:“怕什么?我想一个人静一静。”“现在不是年龄大了嘛。”“唉,不知不觉成老人了!算啦,说说你吧,生意怎么样?”

庞里奇说:“现在生意不好做,人人都跟猴子那么精,还净说假话,你都不知道谁是真的。你做生意那几年,也是这样吗?”庞天德说:“不一样。那时候刚刚开放,大家都不太会做生意,也没那么多心眼儿,生意好做。现在都缓过劲来,进入原始积累阶段,这得有个过程。”

田嫂端了一杯茶过来放下,庞天德端起闻了一下问:“田嫂,这是什么茶?”田嫂支吾着:“这是……”娜塔莎跑过来说:“哎,我来解释。瓦洛佳,现在,家里收入大幅减少,我们得节省预算。从今天开始,我,停止喝咖啡和牛奶,你呢,能不能喝商店里的普通茶?就不再往南方寄钱买大红袍和新绿茶了。好吗?”

庞里奇说:“妈妈,有那么严重吗?”娜塔莎说:“很严重!你不当家你不知道。”庞里奇说:“爸爸,对不起,我下月就给你南方那个朋友寄钱。”庞天德无奈道:“不用,就喝这个吧。”庞里奇说:“不行。您一辈子就这么点爱好,我得让您喝上。”庞天德摇头:“唉!都这个程度了?我还没思想准备呢!”娜塔莎说:“因为你一直没缺过钱。用中国话讲,由苦到甜易,由甜到苦难。对吧?”庞天德说:“算了,还能喝上茶,跟旧社会比够甜的了,还说什么苦!”

娜塔莎把她的小商品摆满了阳台,往大行囊里装。庞天德坐在阳台上,一会儿拿起个东西看看。娜塔莎说:“你看,这是俄罗斯的货,只有莫斯科才有,拿到哈尔滨能卖上好价钱;这是我托人从沈阳淘来的,那边没这个东西,也能赚钱;这个,可是很值钱的古董啊!”庞天德说:“娜塔莎,你要真喜欢做贸易,为什么不跟儿子一起,把他的天奇公司做起来?那好歹也算是经商。你这……”

娜塔莎说:“别小看我这大行囊,现在全家都靠它呢。另外,我这是乐趣,懂吗?我不想当商人。我拿俄罗斯的一个胸针,换中国的一个老花镜;再用这个老花镜,换莫斯科的一把茶壶;然后用这把茶壶,换中国的一件旗袍;再用这件旗袍,换俄罗斯的一把军刀;再用这把军刀,换中国的一辆自行车!神吧?”

庞天德不屑地笑了:“你做公司,一次可以做三百辆自行车。”娜塔莎说:“不,这个过程和那个过程不一样,你体会不到我这整个过程的乐趣。你那是赚钱,人都陷到合同里,互相欺骗;而我这是生活,懂吗?生活!”“我是不想让你这么辛苦。”“不辛苦。庞,你放心。儿子可以让他自己奋斗,我会管你的,我会为我们两个养老的。”

庞天德笑:“哪里有那么严重,我靠打鱼都可以养老。要不,咱们回海东去吧?海东还有那么大一套房子。你记得吧,像这样的晚上,咱们就可以上到屋顶,吹海风,望月亮。”娜塔莎认真地说:“庞,我不能跟你回去。你忘了,这里有我们初恋的回忆,有我们重逢的喜悦,有我们度过的最美好的时光,有能见证我们爱情的这条河,还可以望到我的家乡。”

庞天德说:“可是,海东也有我们的回忆啊!我们在海东也有过一段很快乐的日子。你不喜欢海东吗?”娜塔莎说:“是的,我不喜欢海东。海东的家,庞爸爸不喜欢我,纪子也不喜欢我。我更喜欢这里,喜欢河边。这里有我们的梦。”

田嫂提着自己的一点儿行李要走了,娜塔莎和庞天德在给她送行。娜塔莎说:“田嫂,这是这几天的工资,请收下。”田嫂说:“哎哟不用了,你们现在也是困难时期。”庞天德说:“拿着吧田嫂,这已经很不好意思了。”

田嫂说:“其实,我不要工资也行,能吃饱饭就行。”娜塔莎说:“我先生不让那么做,他说那是在剥削你。”庞天德说:“田嫂,等什么时候情况好转了,我们再请你,好吧?”田嫂出门走了。庞天德和娜塔莎互相看着,又回头看着被田嫂收拾得很整齐的屋子。娜塔莎说:“这起码可以保持一个星期。庞,晚上吃汉堡可以吧?”庞天德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