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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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要走了,纪子一大早就拿扫帚扫院子。庞天德和朵儿把行李箱子一件件地提到院门边放着。纪子说:“天德君,你来,我告诉你家里放东西的地方。”
庞天德跟着纪子进屋,纪子把柜门一个个打开,指给他看:“这是冬天的衣服,这是夏天的衣服,别放乱了,免得生虫子。这是内衣和袜子,这是**的用品,床单和被套。这个呢,是多余的毯子和被,要是冷了可以加。这是急救箱,常用的药都在里面。这个抽屉里是户口本和粮本。来,跟我去厨房。”
庞天德跟着纪子进了厨房,纪子说:“这是米,这是面,豆油、调料都在这……”纪子突然泄了气,“哎呀,我一走,你也走了,这个家你又带不走,告诉你有什么用?你说你可怎么办哪!我真是不想走了。对,我不走了!我说这一大早我就心神不宁呢,不走了!朵儿,快打电话,问机票能不能改签?”
朵儿说:“妈妈,你又怎么啦?折腾什么呀?”庞天德说:“纪子,这可不那么随便,你们是国际航班。别操心了,我没那么不中用。快准备吧,一会儿爱红的车该来了。”纪子说:“不行,我还是不想走。这么大个家,这么多年了,住得好好的,说散就散了,真是的……”纪子说着捂嘴哭起来。
朵儿抱住纪子说:“妈,别哭啊!你不是想我的姥姥和姥爷吗?咱们回去看看,还可以回来住呀!”庞天德也劝:“是啊,这儿永远是咱们的家!谁说散了?”
院门外汽车响,白爱红匆匆进来:“哟!这是怎么了?时间可有点紧了!”朵儿说:“妈妈又舍不得走了。”白爱红上去搂住纪子的肩膀说:“回去安顿好了,再回来嘛!现在来往方便,多好啊!”
纪子说:“我是不放心天德君。再说,这个家,一草一木,都是我亲手弄出来的,谁能舍得啊!要是换了你,你能舍得吗?”白爱红也心酸起来,眼睛湿了:“好了,别哭。这个家是你的,谁也拿不走,想了,就回来住住。我陪你住,好吧?快走,来不及了。”纪子抱住朵儿和白爱红,放声哭起来。司机在外面按喇叭。庞天德站在一边,也是万分感慨,却左右为难。
庞天德和白爱红办好托运手续,来到纪子和朵儿站的地方。白爱红说:“朵儿,你跟我过来,让你妈妈和你爸爸再说句话。”朵儿和白爱红走到一边。
庞天德不知该说什么:“纪子,你们保重吧。我……”纪子说:“天德君,请你,什么也别说了,我不想听。就这样分别,挺好的。”庞天德说:“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没用,但今天分别了,还是让我说最后一句吧。她,是我的娜塔莎;你,是我的纪子。”纪子惊得张大了嘴:“天德君,你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你从来没把心给过我,我不是你的纪子,不是!”
庞天德轻轻抱住纪子:“你是我的纪子!虽然没用,但我还是要说,对不起!”纪子眼含热泪,在庞天德的肩上慢慢咬下去,庞天德咬牙忍着,一动不动。
去日本的航班要登机了,纪子退后一步,从上到下地看着庞天德。庞天德的鞋带开了,纪子近前,双腿跪下,认真地给他系鞋带,引得不少旅客回首瞩目。
不远处,白爱红搂着朵儿的肩膀,看着这动人的一幕。白爱红说:“朵儿,看到了吧?这就是你的父亲和母亲!不知道的人,以为他们有多么恩爱。可是,生活就是这么残酷,除了你妈妈自己,谁能知道她现在的感受有多痛苦?”朵儿说:“白姨,这也未必。能这么爱一个人,痛苦的同时,也是幸福的。”
白爱红有点不解地看着朵儿。朵儿说:“其实残酷只是指结果而言,如果不求结果,就谈不上残酷。我倒是看到了另一面,相信爱情。都说我们这一代不相信爱情了,可我相信。爱情不一定是两个人的,一个人也足够了。爸爸是爱情,妈妈是爱情,娜塔莎大婶也是爱情,还有白姨你,你也是爱情。”
庞天德和白爱红站在机场外面的广场上,望着刚刚起飞的一架飞机。白爱红问:“你什么时候走啊?”庞天德说:“就这几天吧。”“好啊,我也准备准备,跟你一起走。”庞天德急了:“那怎么行?我带着一个女人去找另一个女人,成什么样子?”“你不要多想,我也是想跟着你做生意赚点钱,顺带着照顾你的生活。这是纪子的意思,别以为要给你当老婆。你找你的娜塔莎,我不影响你。这么多年,纪子和我,谁影响你了?不都是由着你的性子来吗!”
庞天德嗫嚅着:“那,试试看吧。我是担心你的感受……”白爱红说:“我不在乎。刚才朵儿跟我说了句话,我还真觉得对。她说,爱情,既是两个人的事,同时也是一个人的事,一个人足够了。所以,你不用考虑我的感受。”“一个人?是啊,都是一个人。我欠的账太多了。”“别担心,没人让你还。”
但是,因为爸爸突然中风偏瘫了,白爱红没能陪伴庞天德一同走。
斗转星移,几度春秋,外面的世界变得好精彩。庞天德跑边贸挣了不少钱,他慷慨出资,让老郭在绥芬河市开了个“老郭鱼馆”,又出点子,让老郭在门前立个大牌子,上写“开江活鱼现杀”,生意十分红火。
庞天德再次来到老郭鱼馆,头型和衣着都变了,手里捏个烟斗,做派大不一样。他对老郭说:“饭店该扩建了,名字也得换。我在市里给你看了个地方,位置好,比这里大,谈好了就买下来。”老郭笑道:“还折腾啊?”庞天德用烟斗指着老郭:“这你就满足了?没志向!”“可是,现在钱不够。”“怕什么,我这儿有。”“还用你的啊?太不好意思。这几年,都用你多少钱了!”
庞天德说:“大哥说什么呢!哎,找我来干吗?”老郭神秘地说:“进屋,我给你见个人。”老郭引着庞天德进小包间,里面坐着个俄国中年妇女。老郭问:“咋样?像不像娜塔莎?”俄国女人站起来,用生硬的汉语说:“大哥,你好。听说您找一个叫娜塔莎的女人?在我们俄国,叫娜塔莎的女人太多了,您也不必太认真。我愿意嫁给你,中国,男人很好!”
庞天德冷了脸,拉老郭到走廊里说:“大哥,让你帮我找娜塔莎,可不是这么个找法,别弄这事了,行不?”老郭说:“那个真的怕是难找了。我寻思,那就找个像她的。这个是显得老了点,可是她像啊!”庞天德哭笑不得:“哎呀,不是那么回事。”老郭:“好好好,我有数,你不用说了。”
老郭不死心,还是要帮庞天德。他把一些照片摆了一桌子看着说:“全这么漂亮,我都看花眼了。”老郭媳妇笑道:“你是不是借着给老庞找人,自己过瘾呢!”老郭说:“看你说的!我老郭是那样人吗?老庞帮咱挣了钱,咱得知恩图报。他这几年找不着娜塔莎,白头发多起来了,嘴上不说,心里一定又苦又急。”
老郭媳妇端详着一张照片说:“我看这个不错,太像娜塔莎了!可再像也不是真的,他能同意吗?”老郭说:“解决一时是一时,正当年的男人,没个女人哪行!”老郭媳妇戳男人一指头:“德行,没正经!”
不久,老郭又导演了一个“相亲”的小品。天德国际贸易公司设在宾馆里,庞天德的办公室是个套间,外间是大办公室,有一扇门通往里间。大写字台的后面,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娜塔莎当年穿女兵服的照片。宾馆的套间里,庞天德在卫生间光着膀子用凉水冲头冲脸。老郭媳妇领着一个俄国姑娘来,她示意俄国姑娘悄悄进到套间里去,自己转身走了。俄国姑娘用跟娜塔莎一样流利的汉语说:“用凉水冲头,会感冒的。”庞天德猛地抬头,镜子里出现了娜塔莎。他惊叫一声:“娜塔莎?!”
姑娘上前拥抱住庞天德说:“庞,我来了。你想我吗?”庞天德也抱住姑娘,眼里湿了:“娜塔莎,我的娜塔莎!”两人开始急促地接吻,并慢慢移动着进到卧室间,倒在**。姑娘热情极了:“来吧,庞,来——”
庞天德突然推开姑娘,晃着头说:“不不,你不是娜塔莎,不是……”姑娘说:“我真的是娜塔莎,我就叫娜塔莎啊!庞,你怎么啦?”庞天德抱着头喊:“不,不对!你不是我的娜塔莎!你走!快走啊——”姑娘拿起衣服跑了。
庞天德气呼呼地走进办公室,老郭笑着进来说:“生气啦?”庞天德说:“没有,你是好心,就是方法不对。”老郭说:“我寻思着,解一时之急吧。天德,你身边没个女人,真能撑住?”“撑不住。”“这不结了!”
庞天德说:“可要不是娜塔莎,再好的女人我做不了,不行。”老郭说:“你没试咋知道不行?先解决那个需要……”“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你把那个女的当什么了?妓女啊?以后娜塔莎要是知道了,我咋说?”“那姑娘可不是妓女,人家是留学生,听说你的经历,感动了,一心要嫁给你。”
庞天德说:“这就更不行了。要是正经人,我就得认真,可是我又有娜塔莎,不可能跟别人认真。要是不跟她认真呢,那不又把人家当妓女了吗?”老郭说:“这个娜塔莎,按说你在这一带做生意,也有点名气了,她要是在这儿,也不能没有耳闻,她咋不出现呢?”“她或者不知道我在找她,或者是……”“那,你就这么耗着?”“不能耗,我得找!我这辈子就两件事,一个是坚守,一个是找。”
老郭听得傻傻的,直点头:“这我信,找是找,可这岁月不饶人哪!你看你这头发……”庞天德说:“我和娜塔莎的事,已经超越了这个,到另一个层面了。坚守和寻找,已经成了我们的生活方式。”
老郭说:“你这越说越深,我有点听不大懂。我只犯愁,再往下是怎么个找法?”庞天德说:“一个战役接一个战役地来,我准备立体地、全方位地干。借助各种媒体,上报纸,上电视,打广告,同时再派人出去拉大网。”
庞天德开始实施他的计划。宾馆小会议室里,十几个人围着会议桌开会,庞天德讲话:“……那就拜托各位了。对我来说,这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大事。我从海东跑到这边境来,我做生意赚钱,都是为了这事。我必须找到娜塔莎!今天在座的,别管是不是朋友,辛苦费先拿着,回来还有,我不会亏待大家。媒体这块,老袁你们就全方位地给我上,大报、小报,电台、电视台,只要让发的,都给我发。出发找人这块可能更辛苦,老杜你们沿着铁路线往西,一直走到莫斯科,沿途的几个大小城市都找,莫斯科要细找。别给我省钱,该花就花……”
打发走这一伙人,庞天德自己坐镇宾馆。他爬上宾馆的顶层,手拿高倍大望远镜,站在屋顶边,向下面望着。望远镜的视线划过大街小巷,凡有人的地方,都要停留一下,遇到俄国女人的时候,看得时间更长一点。庞天德看累了,坐在椅子上喝茶,然后又去另一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