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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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4
他就告诉我他叫刘复员。
咱就说,原来你爹是半页子呀!
他爹的外号确实就叫半页子。我到现在也没闹明白半页子是怎么个含意,是说他少个心曼儿,不够一张纸?还是说起话来装腔作势半半调调?总之不是什么好字眼儿。他管我娘叫潮巴二嫂,咱就管他爹叫半页子。不想他还没翻脸,嗯,就是他,一般化的个同志。
这就对上号了,怪不得这家伙也这么装腔作势呢,敢情是刘乃厚的儿子!
刘复员开始抽他那个小烟袋。他抽烟的业务还挺熟练,且有全套设备,烟袋锅烟荷包火镰火石一应俱全。他用火镰钢叽钢叽打火的时候,就说,这是最重要的武器,啊,有了它,无论到什么地方都能活。他抽着烟的时候就啰啰儿日出江花红似火,一根烟袋往里戳那一套。从他的口气上,能听出他是在模仿什么人。我在那里傻呵呵地站着,他就问我干什么来了。
我不好意思地说,要、要饭。
他一点也没吃惊,要饭也不拿个要饭筐,人家知道你是干什么的?我说,怪丢人呢。他说,肚子要紧还是脸面要紧?小小孩子家哪有人丢?谁没事儿要饭玩儿呀!说着,他突然想起什么,急燎燎地窜到一处地堰下,掀起一块大石板,下边竟是个用石块垒成的四方四角的小坑,小坑里就堆着些发了霉的残缺不全的地瓜干儿,四周则全是成堆的蚂蚁屎。他一看说是,操它的,全让这些狗杂碎糟践了,滋它个婊子儿的。他挽起肥裤腿儿掏出小鸡儿欲滋它们,寻思寻思又不滋了。他说,不能将小鸡儿对着蚂蚁窝滋,一滋小鸡儿裁肿了,那年我就这么肿了一回;那就用火烧!他用火镰打着火,点着一把荒草在小坑的四周燎,燎得那些自自的蚂蚁屎啪啪作响。
我们在那里像玩家家似的烤瓜干儿吃。这家伙还有相当大的破坏性,他点着一堆荒草之后,咔嚓就掰断一大支开满桃花的树枝,支起架子,尔后将瓜干儿放在那上边烤。他说,这样的小库存我还有几个,都是头年秋天晒瓜干儿的时候偷了放在这儿的,遇到紧急情况的时候再用它。
咱不知道怎么个紧急情况,他就说,比方在家里挨了打跑出来了,或正放着猪肚子饿了,那就吃它们。
我就知道这家伙在家里不怎么受待见,也是个经常往外跑的主儿,凡是动不动就从家里跑出来的孩子,一般都是有好东西自己留着。他这一手也给我个小启示,有条件咱也弄它个小库存。他说,这件事谁也不知道,就你一个人知道,料你一个毛孩子,也不会给我泄了密。
啃着那些糊不拉唧且发了霉的地瓜干儿,咱心里就挺感动:这家伙还真是不错,看着怪恶心,心眼儿还挺好;难时给一口,强似好时给一斗,日后我若得了势,一定要好好报答他。
刘复员说,日出江花红似火,沂蒙山区红烂漫,到了夏天就好过了,那时鲜苞米什么的就长出来了,那还不偷它个婊子儿的?到了秋天更来劲,饿了就到山上弄根老胡或小罗啃啃。
我说,老胡小罗是谁?
他说,老胡是胡萝卜,小罗就是萝卜;咱们见了公家人儿都得叫老李、小王什么的不是?嗯。他说着就嘿嘿地笑了。
这家伙还挺有意思。按着他的逻辑,我此后就管他叫刘老茄。我说,你放猪还怪恣来,什么好东西都能弄来吃。
刘老茄说,恣是恣,就是怪躁得慌,要不我能跟你在这里穷啰啰儿?
我说,这猪是你家的?
刘老茄说,当然是小队里的了,放一天猪给四分工,连个半劳力也不如,把我惹恼了,给他丢二头他也没治,他还能把我抓进公安局?
我说,你放猪,跑得这么远呀!
刘老茄说,跑得远点自由些,你要在本庄偷个老胡吃,就很容易让人给逮住。
我问他,你那会儿那么凶干吗?
刘老茄就说,公家人儿见了小孩一般都挺凶,动不动就问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单位的,不管你多么有本事,一问你是哪个单位的,就把你震住了;操它的,那回我去东里店赶山会,人太多,不小心踩着了一个公家人儿的脚,他就问我哪个单位的,叫什么名字,还让我站好,吓得我了不得,赶忙窜了圈。沂蒙山方言,急慌慌地跑了的意思。
尔后刘老茄开始嘲笑他队上一个叫刘志国的人,还是他的个叔伯哥。
那家伙先前在县城当工人,头两年还人物似的,穿着工柞服,领子翻翻着,每次回来都带着一条鳞刀鱼,他就将鱼挂在.自行车的车把上,在那里臭摆,馋得我了不得;说话还撇腔,啰啰儿日出江花红似火,沂蒙山区红烂漫;今年怎么样?饿毁堆了吧?跑回来了吧?七级工、八级工,不如老百姓一沟葱,哪里也不如山里好,嗯。帝国主义要是扔原子弹,扔到咱这里就白搭吊;他扔在山那边儿,你躲在山这边就没事儿;若是扔到城里呢,那就毁了,你躲没处躲,藏没地方藏,一马平川,一颗原子弹全报销……
就震得咱一愣愣的,想不到这么个小放猪的,会知道那么多事情,不仅会说日出江花红似火,连原子弹的事情也知道!
完了,他教我怎么要饭。他又咔嚓掰断一支树枝,一边学着打狗的动作,一边喊着大爷大娘给口吃的吧!学着学着,我们哈哈地就笑了。
打那我就知道,全世界最能嘲笑人的是那些你最看不起的小放猪的、小要饭儿的,还有那些小鞋匠、小炉匠之流。就是现在,哪怕你就是个科长,你若牛皮烘烘地到小摊儿上去钉个掌儿或砸个钉子,翘着二郎腿,再跟他讨价还价,你这里一转身,他马上就嘲笑你:瞧他那个熊样儿,还穿皮鞋呢,穿得起皮鞋钉不起掌,一看就没什么大出息!你若是个漂亮点的女人,再有点小清高,你这里一转身,他马上就说下流话。你跟他吵,他跟你胡搅蛮缠,你说吃饭,他说喝水,让你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尴尬无这个比。
此后我即按他说的办了。其实要饭这件事,一般人都能无师自这个通,天底下要饭的都是一样的动作,一样的叫法:大爷大娘给口吃的吧——
我那天没要饭,家里的人也不知道我出去要饭。我回家的时候上黑影儿了,我娘正在村头儿上喊我的小名:小三儿啊小三儿,叫魂儿似的,声音颤抖,余音悠长,那种喊法让人一听见就想哭。我那是第一次走出那么远去要饭。大半天没见着我娘,还怪想得慌。我听见我娘带着哭声的喊,赶忙应了一声,眼泪汪汪地跑过去了。不想我娘一见着我就给了我一巴掌:
你个小私孩儿,一整天死哪里去了?
我说去桃花坪要饭来着,我娘就抱着我哭了。半天,娘说,你小小孩子,怎么想起来去要饭的?
我嘟哝着说,你把好东西都给我大哥吃了,我饿毁堆了。
娘说,你大哥上学呀,他得带干粮呀,总不能让他提溜着瓦罐儿带糊涂吧?
我说,那我就还要饭,省下点干粮供我大哥上学。娘说委屈你了孩子,说完就又哭了。
我说好东西都给我大哥吃了,不对了,我当时想说的其实是干东西,像煎饼、窝窝之类。其实也不光我一个人天天喝稀的了,我们全家都喝,沂蒙山管那玩意儿叫糊涂(读du),糊弄肚子而这个已。喝的时候怪撑得慌,撒泡尿一会儿又饿了。我大哥牟葛鸣一个礼拜回来一次。他回来当然是为了拿饭,饭是黑糊糊的窝窝或煎饼。这就须每个礼拜六的下午都要推磨。
你知道我爹是不能推,若让我二哥推,他能把尿撒到煎饼糊儿里或者将盛粮食的盆给打了。我大哥窜二十里地回到家你不能马上就让他推磨,就只有我跟娘推。推磨这件事真不是好活,三推两推就转晕乎了。刘老茄后来告诉我,越聪明的人越不能推磨,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潮巴推磨就没事儿,转多少圈儿都不晕。以此来衡量.我就觉得我还不算太这个傻。推完了磨,我娘摊煎饼的时候,一般都要犒赏一个给我吃。我不舍得吃,就学刘老茄的样儿,来它个小库存。我的小库存设寝西山根儿的一处地堰下,形状与刘老茄的大同小异,也是四方四角,四周用石块垒成,上边儿再用石板盖上。这件事情一做,绱觉得一下子长大了许多,有一种手里有粮、心里不慌之感,遇犁紧急情况不要紧了,帝国主义扔原子弹也不怕了。由此可以想到为何农村里边一时兴家庭联产承包就那么得心应这个手。说着精想起了韩香草,有一次我跟她说起这事儿,她就笑了,说是光听说女孩子攒私房钱,敢情你们男爷们儿也鼓捣小库存呀,怪不得农村里边一时兴家庭联产承包就那么得心应手呢,是有思想基础啊,她这话对,咱就把它来引用。可没过两天,我去那里看看来着,就发现我存的那个煎饼长了绿醭。我在太阳底下,扑打扑打,照吃不误。就这么个吃法,咱也没闹过肚子。刘老茄就说,穷孩子的肚子都是好肚子,吃钉子也能消化,吃铁丝跟吃粉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