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体版 繁体版 第十二章 凤凰男的春天

第十二章 凤凰男的春天


修真邪少在都市 草侠 与鬼为妻 同居艳遇 重生之特工贵女 雷皇 魔道至尊 侠女行大运之江湖行 杨洋快说你爱我 赖上狐狸王爷:一不小心压倒你

第十二章 凤凰男的春天

2009年,这一年就快过去了。岛城几大报纸的竞争日渐白热。

《都市报》依仗着其省级大报下属报社的人力优势,组织了一批精英记者,玩起了深度策划。每一期,《都市报》都会出一版专题,内容力度之大,直指暴力拆迁、官商勾结开办洗浴中心等以往讳莫如深的事件。这一招,把自己从街道办大妈级别升到了圣斗士级别,迅速拉开了与《岛城早报》的品位距离。

《岛城早报》毫不示弱,跟风玩起了深度策划。

交通部门为期两个月的严查超载大货车的专项整治行动开始了。这项行动,年年整,年年有。治标不治本,为什么?因为,大货车不超载就赔钱,为了生存,一条黑色利益链形成了。

《都市报》和《岛城早报》都嗅到了这个专题。在某个清晨四点钟,岛城高速收费站,《都市报》和《岛城早报》的记者为了抢占更有利的摄影采访机位,不惜大打出手。

因为这件事情,《都市报》负责社会新闻的副总编引咎辞职,断送了自己的前程。《岛城早报》总编调去了后勤部门,估计很难再有出头之日。

记者群殴事件发生后,首先觅到一丝生机的是陈总。

报社新任领导就职后,两家媒体非但没有和解的迹象,反而在私下继续较劲。两家报社都同时规定,一家广告代理商只能代理一家报纸的广告版面,如有违反,将立即撤销该代理商的代理资格。也就是说,同一家广告代理商,不得同时代理《都市报》和《岛城早报》的版面。

我能猜想得到,当耳目策划公司看到该规定时,一定是哭了。耳目在《岛城早报》经营多年,该报一直是耳目平面媒体业务的根据地,这意味着,他们必须放弃刚刚准备大干一场的《都市报》。

此前,陈总面对强势的耳目,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突然的转机,对魔法盒子来说,来得太突然了。只要再熬过半年,魔法盒子将重新迎来春天。

得知这个消息后,曹哥一路唱着歌进了办公室。为了表示我的欣喜,我特意把msn签名改成了:我闻到了春天!

唐木看到了,鄙夷地说:“你也就这么点见识了,如果耳目马上新注册一家公司,明年还不是照样折腾?”

我当时就愣住了。

她说得没错,注册一家新公司,不过是几天的工夫。如果耳目真这么干,那么报社的规定就成为一纸空。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但是这个规定却起到了立竿见影的近期效果,耳目主动撤销了在《都市报》的代理协议,其他几家跟《岛城早报》关系长远的代理商,也陆续撤出了《都市报》。

这些动作,给魔法盒子带来了激增的短期利润,一下子填补了前面的亏损。

且不论以后怎么应对耳目的进攻,单就目前来说,我们的日子好过了很多。每天的设计案子,排得满满当当,忙不过来。

陈总在周会发起了动员,要求每位员工给总经办出出主意,想想明年公司运作的新点子。

元旦前几天,郝伟应邀来魔法盒子,陈总正在想办法保住千城置业这个大客户。

我很佩服陈总的能屈能伸,他见到郝伟的第一句话就是:“魔法盒子水浅留不住真龙!”

四年没见郝伟了,他成熟了很多,说:“四年前,是我不自量力,不自知,让陈总见笑了。”

我不明白陈总为什么特意让我作陪。眼前的郝伟对我来说很陌生,他完全不是四年前的那个人了。陈总介绍说:“策划部赵横日经理,你们比我更熟。”

我什么时候成赵经理了?我主动跟郝伟示意,我不能因为个人恩怨坏了陈总的好事。郝伟没有跟我握手,而是上来给了我一个熊抱,叫了一声“兄弟”。

这一声“兄弟”叫得我忐忑不安。

“这段时间给你添了不少堵,你多费心了!有空还要去部门指导一下!”我佩服自己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来。

“今天不谈业务,只来叙旧!”

陈总在麒麟安排了宴请,郝伟再次重申,不谈业务,只谈感情,他先将了陈总一军。

轮到我敬酒,郝伟特意到我身边,又来了一个熊抱,跟我碰杯,低声说:“要道歉,有你的机会。”

我一口干了一杯白酒,整整三两三的杯子。

一喝完,我起身去洗手间,哇哇地吐了个天翻地覆。郝伟也趁机溜了出来,给我捶背。我抬头看他,他的眼神冷峻了起来,“赵横日,我当年是多么渴望进魔法盒子啊!”

他说得很坦然,我听来却藏着刀片儿。

说实话,我并没做好跟郝伟见面的准备。今天的应酬来得太突然。我只好硬着头皮让自己尽量克制,以免坏了陈总的计划。

但是,我比谁都清楚,他拍我的那两下意味着:你等着,有你好看。

果不然,接下来的几个单子,不论我和曹哥怎么改,始终过不了郝伟这一关。

单子改了第四次后,我明白,事情该发生的终究要发生。

晚上,我给郝伟打了个电话:“郝伟,我和你之前的事情,我明白谁心里都过不去。算我对不起你,别再难为魔法盒子了!”

“你这算是道歉,还是求我?什么叫算是你对不起我?”

“郝伟,我对不起你!我求你!”

“想当年多么硬气的一条汉子,一拳就换来了一张退学通知书!我怎么能让你求我呢?陈总他觉得自己是谁,教训我!还告诉我,他最恨告密的人!”

郝伟继续说:“赵横日,你不是想给我道歉吗?你不是求我吗?好,我给你个机会!我要让全班同学都听见,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三天后,中系同学聚会。

四年前,我还是这个集体的一员,突然有天我被排除在外了。这是我心里永远的一个结。当我再次面对他们时,不是荣耀加身,不是春风得意,而是在全班三十多个同学前,在郝伟面前低头。

如果是以前,我一定惊慌失措,不知该怎么办。

可是现在,我居然能坦然面对。因为,我要完成一个重要的任务。

周末的下午,我仍旧没忘记买一个小蛋糕,因为今天是张落雪的生日。

踏进酒店的那刻起,我满面春风,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周肇峰和张落雪已经到了。旁边坐着赵忠娃,他还是那么朴实,那么平和。我把蛋糕放在张落雪面前,她嫣然笑了一下,无需太多语言。赵忠娃给我搬了椅子,我挨着他坐下。

赵忠娃现在是一家大型家电企业的办公室主管,四平八稳。他感慨我从事了专业对口的行业,我说:“我哪来的专业?大学毕业证都没有,说自己是中系的,谁信啊?”

张落雪和周肇峰都笑了。

同学们陆续来了,出乎意料的亲切。我心里感慨时光不仅催老,而且还能沉淀一些恒久不变的感情。

我甚至怀疑,当年我怎么会在这帮热情的同学中间迷失了自己。

我等待主角。

郝伟穿着过膝的长款藏蓝风衣,里面是纯棉衬衣,一条深色灯芯绒裤子,一双锃亮的皮鞋,梳得油光发亮的头发。一看就是春风得意的样子。

“来晚了,来晚了。”

大家附和说:“领导都是压轴的。”

郝伟摇头说:“要说压轴,还得数咱的孟总!”

他说的孟总,当然是孟代强。我居然把他给忘了。

周肇峰说:“这小子三天两头地换电话,我没联系上他!”

“当领导的怎么能随便让别人知道联系方式呢?孟总现在在南墅度假呢!”

郝伟见自己的关子卖得到位,也不再含蓄,说:“孟总因为开赌博网站,进去了!”

孟代强居然进了号子!在场的人唏嘘不已。

讲完孟代强的事,郝伟说:“我来晚了,只好坐副陪,这个位子应该是日哥的。”

我微微一笑,不准备跟他针尖对麦芒。

照例,班长周肇峰举杯,做了开场白。大家举杯,一饮而尽。

周肇峰带完前三杯,接下来就是副陪郝伟带酒了。

可是,郝伟按捺不住急切的心情,他说:“我带酒前,要先告个假,讨个饶,请允许我跟日哥先交流一下。我们俩可谓不打不结识,是打出来的兄弟啊!”

同学们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张落雪想劝阻:“今晚聚会喝酒,不谈往事。郝伟,你赶紧带你的副陪酒!”

我站起来:“郝总说得对,我先跟郝总喝一个!”

“日哥,你这是埋汰我啊!什么郝总,我就是一个打工的!叫兄弟!”

“这个词用得精当,就叫兄弟!今天这个酒,我必须先敬郝伟,算赔罪!上大学时候行事冲动,对不住兄弟,今天先陪个酒,希望兄弟大人大量,不计前嫌!”

我说得很真诚,这是必需的。说完,我先干了一杯。郝伟带头鼓掌:“说得太好了,我很感动。不过,既然好兄弟,那我们喝白酒,啤酒显得情分太浅。”

我只能说好,服务员开了一瓶高度五粮液,三两三的杯子。

倒满后,我重新举杯,什么也不用说,我抬手干了一杯。

“日哥海量!有句古话怎么说来着?什么什么桃园…”

我说:“桃园三结义。”

“对对对,就是三结义!兄弟嘛,当然要喝三个!”

三两三一杯,空腹喝三个。既然郝伟提出来了,我只能喝。第二个,我又干了。

郝伟鼓掌。

同学们觉察出了我和郝伟之间的异样气氛。张落雪再一次站出来劝阻郝伟,被郝伟拒绝:“没事,就是兄弟间喝个酒。”

我当然不能让戏演砸了,否则还不如不演。我说:“好几年没见大家了,我高兴。来,兄弟,这第三杯酒我们一起喝!”

我今晚给足了郝伟面子,郝伟也终于站起来:“干!”

我们两个干了一杯。

酒席刚开场,我已经空着肚子喝了一斤白酒。这几乎是我一年的酒量。我的胃里翻江倒海。赵忠娃起身,拉着我,说:“走,陪我去趟洗手间!”

赵忠娃还是那么善解人意,到了洗手间,我哇哇地把胃里的东西全倒了出来。赵忠娃叹了口气:“何必呢?”

“喝了酒,也不一定能解决问题!没有过不了的坎,但是什么时候迈,也得等时机。”

镜子里的我惨白惨白的。可是,我必须回去让事情圆满地结束。回到酒桌上,郝伟已经吩咐服务员换了啤酒。

酒到半场,我已经出去吐了三次。

唐木什么时候进来的,我不知道。

同学们都在起哄,我端了一杯啤酒,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唐木站起来,接过我手里的酒,甜甜地笑着说:“我是赵横日的女朋友,我叫唐木。”

这句话让我感觉一切的一切都值了。我瞄了张落雪一眼,她一脸祝福地看着我和唐木。我心里踏实了。

接下来,就是唐木的时间了。她替我挡了若干圈的酒,我任她在同学面前表现,心里甚至有种炫耀的小得意。

唐木给郝伟倒上酒,叫了声:“郝哥!”

“舒坦,舒坦!喝,这酒一定得喝!”郝伟喝完,又倒上,说一定要跟弟妹多喝几杯。郝伟站起来开玩笑说:“俗话说得真是一点都没错儿,好汉无好妻,癞汉子攀花枝!哈哈!”

眼看着唐木转到郝伟这里,抽不了身,张落雪连忙劝说:“横日喝大了,唐木你早点把他送回去吧。”

郝伟伸手挡住张落雪,戏谑地说:“小雪,没事,今天大家高兴,没事!是吧,班长?”

对桌那边周肇峰半带玩笑地嗔怒郝伟:“看清楚了,谁是你家小雪?别瞎叫!”

唐木说:“那想必郝哥家里的花枝已经盛放不下了吧?”唐木嘴上从不饶人。

“哪比得了日哥!他浑身都插满了鲜花!”郝伟要继续跟唐木喝酒。我挣扎着起身,要过唐木的杯子,说:“郝总,来,我跟你喝!”

我喝了三杯啤酒,再一次去洗手间。唐木跟过来:“陈总用不着你这么拼命,就算你给郝伟低头认错,他也不一定稳稳当当地把业务继续放在魔法盒子,你明白不?郝伟不单是冲你来的,他是有心要给陈总点颜色。”

“我尽我自己的力。”

“看我怎么收拾这厮!”

“你千万别!要不,我一晚上的孙子白当了!”

“我有数!”

回到酒桌上,郝伟一点事没有。他要跟唐木玩猜火柴棒游戏,谁输了谁认罚。

唐木倒是痛快:“怎么个罚法?”

“我输了我喝三个,你输了嘛,嗯,我也不用你喝酒,叫一声哥。”

“行!不过,先说好,你要是喝不下去,就从头顶硬灌,不带耍赖的!”

“那是!那是!”

只有我知道唐木今天要惹事,她动了真格。

郝伟接连输了三局,九杯啤酒下了肚,起身去了洗手间。

一会,郝伟回来,信誓旦旦地说:“我就不信今晚你叫不了我一声哥!”

结果,郝伟再次连输三局。喝到第九杯的时候,郝伟把自己摔倒在酒桌上,我已经来不及阻止,唐木端起郝伟没喝完的一杯酒,“哗”地一下,浇在郝伟头上!

郝伟被一杯冰凉的啤酒浇醒了,唐木笑吟吟地说:“郝哥,你刚才喝急了,慢点嘛!我用剩下的一杯给你洗了洗脸,你不会怪我吧?”

郝伟抹了一把脸,挤出了一丝笑容:“完全清醒了!你这杯酒比当年日哥给我那一拳还让我清醒!”

今晚的酒我是白灌了。

我赶紧起身:“郝总又拿我开玩笑了,来我再陪你喝一个!”

“别陪我喝酒了,你要是男人,就再给我一拳!我要清醒一下!”

我愣在那里,想必郝伟终究还是跟我恼了。谁知,郝伟突然哈哈大笑,拍着我的肩膀说:“兄弟,今晚够劲!痛快!”他的态度突然转变,让我摸不清情况。

散了席,郝伟还不忘献一把殷勤,要送唐木和班上其他的女生回家。

张落雪和周肇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顺路了,两人打了一辆车,一起回家。我正纳闷,唐木说:“你的梦中情人成了人家的囊中之物了,你还看不出来?”

同学都散尽,唐木拦了一辆出租车,钻了进去。我刚要跟着上车,唐木说:“告诉你是个豆包,你还真以为里面有馅儿啊!”说完,出租车扬长而去。

直到刺骨的寒风吹醒了我,我也打车回家。

元旦昏睡了两天,头还是木木地难受,感觉不是安在自己的脖子上。打开电脑,唐木的msn变了签名:想跟老娘斗,我喂狗的干粮里都带着五步断肠散呢!这是我看到的最恶毒的签名了。

折腾了这么多天,郝伟突然转了性,接连几个单子,都不再挑刺。曹哥大感意外,说:“要变天了!”

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唐木。

“快过年了。”

“过年怎么了?”

“你不是很喜欢在农村过年嘛?”

我刚说完这句话,唐木下了线。

下了班,我实在忍不住,给唐木打了电话,斩钉截铁地命令她:“今年过年跟我回家!”

唐木听了,嘻嘻地笑了:“你早这么硬气的话,我早就乖乖地回来了!笨蛋!”晚上,她去超市买了火锅底料,白菜、粉丝、豆腐、羊肉卷,去我那里涮火锅。

年底,陈总依旧按往年的标准,给大家发了红包,搞了晚会。我正式被提拔为策划一部经理,曹哥则升为策划总监,分管策划一部和二部。我再次战战兢兢地跟唐木去了她家。

到了她家,二老早已不把我当外人。唐木母亲说:“陈又任不止一次说你是个好孩子。”

“什么好孩子!他要是好孩子,能大三领到一张留校察看通知书,大四领到一张勒令退学通知书?”唐木呛我。

唐木父亲说:“别哪壶不开提哪壶,陈又任不也是被勒令退学吗?能被勒令退学的比正常毕业的要凤毛麟角呢,是稀罕物。”

我万万想不到一个大学的副校长能这么看得开,说出这样的话。

吃饭的时候,唐木跟她父母提出要跟我回家过年,唐木母亲说:“你吧,想干个什么事,恨不能半夜爬起来就干!”说归说,最终还是欣然同意。临了,两老大包小包地收拾了很多东西,让我们带回去。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观尽长安花。

临近年关,我的心情格外敞亮。我打电话告诉父母唐木跟我一起回去,我甚至能感觉到他们接到这个电话后,欢呼跳跃的神情。

我和唐木踏上了回家的列车。积攒了一整个冬天的雪,漫山遍野地罩住了大地,白花花得刺眼。越是接近家乡,过年的心情越是急切。

唐木说到了老家,一定要去滑雪。

“你以为是在滑雪场呢?”

“我家还有一套salomon的滑雪服呢,买来后就没穿几次,可惜了那六千块钱。”

唐木不经意的一句话,又一次触到了我的痛处,我不愿意老是想起我和她的差距。

唐木见我突然失去了兴致,定是猜得到我在想什么。

“我是不是天天穿补丁衣服,你心里就舒服了,平衡了?”

“我不想念叨,却忍不住去想。”

“有人给我出个主意,让我天天带你见识你没接触的事儿。说你接触多了,就融入其中了。我试了,结果,你不理我了。”

唐木说的是前几个月,原来,她是受人指点。“你说的人,是曹锟吧?”

“靠,曹黎明好不好?”

“他想不到帮了倒忙吧?”

“勇勇,你别整天那么多心思好不好?我要的是你,又不是别的东西。”

唐木说完,我心里宽松了许多。但是,现实并没有因为她的一席话而改变。我明白,想要彻底解开这个心结,只能自己从心里放下。

唐木说:“喜欢干什么就干什么!何必非要装呢?”

是啊,何必非去装呢?我就是太能装了,装得忘了自我。我为了自己的虚荣和面子而活,为了父母的虚荣和面子而活。结果,当人们对优秀的评判标准发生变化时,我彻底失去了自我,堕进了黑暗的深渊。

放下虚荣,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我看着车外的风景,浮想联翩。

我和唐木下了车。父母早就迎了出来,爷爷正在太阳窝里研墨,准备写春联。唐木放下东西,跑过去,帮爷爷化开笔尖。

小院里,正午的太阳暖洋洋的。爷爷提笔在宣纸上写了一幅字:“春风琢玉照恒日,飞雪雕花映唐枝。”

爷爷花甲之年,居然提笔就用“赵横日”和“唐木”写了一副嵌字联,而且极其工整对仗。

唐木大为感动,小心翼翼地把字收好。

春联写完了,母亲用面粉熬了糨糊,唐木给我打下手,我把红彤彤的春联,贴在自家的门口上。农家小院,顿时充满了年味。

年夜饭,一家五口,围坐在火炉旁。外面陆续传来鞭炮声。

饭桌上,父母再次叮嘱我,要好好在公司工作,不要辜负了陈总的培养。唐木说,横日刚刚提了部门经理,陈总对他看重着呢。

父亲应声:“陈总是你的恩人。”

父亲这句话说漏了馅儿,他怎么知道陈总是我的恩人呢?我想起,上次打电话时父亲也说过这句话。爷爷说:“沟沟坎坎,人生平常路,只有行端坐直,就一定能出来!”爷爷说完,轮到父亲诧异了。

爷爷起身,从抽屉里取出一个信封。

信是科技大学学生处寄给父亲的,就是那份勒令退学通知书。

四年前,就是这短短几行字,几乎要了我的命。我拼命地哀求学校,不要通知家里,可学校终究还是把责任推给了父母。可怜我的父母,把这个事情埋在心里整整四年。

我的痛苦是显而易见的,可是,比我更痛苦的是父母。我完全可以想象他们收到这封信时,承受了多大的打击。他们不但要咽下这些痛苦,还要替我掩饰。甚至,在我面前演戏。原来,父母收到信瞒着爷爷,爷爷不小心看到了信,不但要瞒我,还要哄着我的父母开心,一家四口,互相瞒来瞒去,直到今天。

我坐在那里,完全说不出话来。这四年,他们心里替我担了多少心,受了多少苦。

我跪下来,给父母和爷爷,深深地磕了一个头。

母亲赶紧来拉我:“磕什么头,别让唐木笑话了!”

爷爷坐在那里,腰板挺直:“玉不琢不成器!摔打摔打是好事!”

唐木乖巧地给他们磕着开心果,说:“吃点开心果,不开心的事都过去了!”自己却吧嗒吧嗒地掉着眼泪。

母亲说:“对,不好的事都过去了,别说了。”

爷爷笑眯眯地捻着胡须;“否极泰来,否极泰来!”

四年来的一个心结,终于在这个除夕夜解开了。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唐木在农村,没有丝毫的拘束和嫌弃,她总是能找到乐子,逗得爷爷开怀大笑。

爷爷说:“城里女子就是讨人喜欢!”唐木说:“爷爷,我不是女子,是女孩子。”

爷爷很喜欢唐木跟他逗乐子。那几天,他像一个老顽童,精神很好。

过完年,回岛城。

唐木把爷爷的字给父母看,唐木父亲看了,直赞爷爷宝刀不老。

年后的三月,我收到了一份请柬,是周肇峰和张落雪的。这是我早该想到的。

唐木问我:“怎么样,心里酸酸的吧?”

“甜甜的。”

“装什么大肚佛,吃醋就是吃醋。”

“真的。他们俩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为他们高兴。”

“在跟我好之前,你是不是就靠张落雪活着呢?”

唐木总是能丝毫不拖泥带水地看到一些东西,我点点头:“好几年时间里,她几乎是我唯一的朋友。”

唐木很诡秘地笑了笑。

我追问她笑什么。

“现在说出来也不怕你伤心了。当时,你被学校开除后,就是张落雪和周肇峰两人去公司找到陈总,把你的情况跟陈总说了。”

饶是四年后,唐木尽量轻描淡写地把这件事说出来,我还是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全天下的人就你不知道,还那么痴情地要娶人家!”

“那在酒吧的时候,那个小费也是他们俩给的?”唐木偷偷地笑,她的笑,让我猜到更多的事。

“你去报社不久,就跟张落雪勾搭上了吧?”

“我们岂止是勾搭上了,而且是极要好的姐妹。你下狠心请落雪姐去吃西餐,弄什么烛光晚宴,我都知道!”

“那个时候,你就对我这么关注了啊?”

“别暗自臭美了!我关注你,是因为我跟陈总打了一个赌。”

“什么赌?”

“还记得当时陈总和我打赌,你会回魔法盒子吗?”

我当然记得。

“陈总当时还跟我赌你两年后会做到高级策划。我又输了!”

“我当时就纳闷,陈总为什么要收留一个劣迹斑斑的退学生,而且还处心积虑地把你弄进业务部。当时案策划明明有个空缺的。他先让你去业务部,是有意安排的。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器重你,所以,我就开始注意你了。”

那时,我对整个世界充满了敌意,以为世上的人除了家人和张落雪,都是冰冷的。我不曾想,陈总在我身上费了这么多心思。

四年后,我重拾生活的信心和勇气,才敢回头看自己走过的路。

“就是这么一个烂人,你为什么还要跟他在一起呢?”

“烂是烂了点,但不是无可救药。你刚进策划一部,就搞出了几个不错的创意,让我觉得惊讶。陈总相信如其人,我也暂且相信了一次。”

耳目策划果然不出所料,在最短的时间内,成立了一家公司,马前程出任总经理,继续实施他们的宏伟计划。

《都市报》和《岛城早报》之间的明争暗斗,从未停歇,越发升级。为了跟报纸的定位配套,《都市报》广告中心也对自身的广告版面定了位,坚决淘汰医药广告,限制低水平广告策划方案的登载。而《岛城早报》则反其道而行之,大走平民路线,大打亲民的感情攻势。两家针尖对麦芒的报社,从此开始了另一种格局。

《都市报》的自身定位,直接决定了广告版面的要求。《都市报》内部提出的要求是,广告版面只留给每个行业的领军企业,广告代理权则要宁缺毋滥。

这直接让马前程摔了一个趔趄。对魔法盒子来说,这无疑是一举扭转局势的好时机。

临近五一,《都市报》广告中心正式发了邀标通知,要搞独家代理。

邀标书的条件很简单,简单到残酷。一,大幅提高了竞标底价,比去年提高了30%。二,中标企业必须提供包括房地产、银行、汽车在内的六大行业顶尖客户的资料和合作情况、合作年限等,要求广告公司拥有每个行业不得少于两家这样的客户。只第二条,就能淘汰一半以上的广告商。

为了与报社的改革同步实施,招标时间也提前了。

我心里算了一下,除了房地产行业,魔法盒子的其他客户都超过两家。唯独房地产,就千城置业和美居置业,刚刚好。

而恰恰就是这“刚刚好”,让魔法盒子功亏一篑。

离招标还有三天,千城置业终止了跟魔法盒子的合同。这是一个晴天霹雳。

与此同时,听说耳目为了应对这场招标会,把很多优质客户,都转到了新公司。而且,他们在最最关键的时刻,抢走了魔法盒子最最关键的一个客户。

十一

我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徒劳,但我还是去了。

我敲开了郝伟的门。他愣了一下,随即让我进去。

他点燃了一颗香烟,等我开场。

我开门见山:“请你放魔法盒子一马!”

“凭什么?”

“我不指望这次能求得你原谅。我就是希望你能看在我们同学四年的份上……”

“我跟你很熟吗?”

我无法继续说别的话,我站起来,向他鞠躬:“求求你!”

“四年后,你还是这副窝囊德行!他妈的陈又任凭什么就看中了你这样的?我告诉你,我整魔法盒子,不是因为你!你没这个资格!我恨的是陈又任!他凭什么不要我?”

“求求你!”

“你求我是吧?好,我今天就给你这个面儿!让唐木那个小妮子过来叫我一声哥!陪哥……”

郝伟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了一只拳头,横在他面前。

“真有种,每次都用拳头解决问题!赵横日,你他妈的要是有种,就再给我来一下!”郝伟把脸凑过来,像四年前一样。

这一幕,我曾多少次在梦魇中反复出现。

可是,今天我的拳缓缓地落下来。

我坐在沙发上,心平静如水。我已经不再是四年前那个孩子。

我再也不会把人推到自己的对立面。

“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懊悔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我把所有人都推到自己的对面,对每个人都充满冷漠和敌意。自己把自己推向了深渊。四年来,我曾无数次幻想自己重回大学,呼吸校园里每一棵草木的芬芳,真心地结交每个同学,做一个真实的自己,找回大学的快乐时光。可惜,我再也回不去了!”

他静静地抽着烟,“你以为你受了歧视,受了不公的待遇!我呢,陈又任从魔法盒子赶走了我,我半年找不到工作!为了在这座城市留下,我……”

此时,郝伟的手机响了。

挂了电话,他匆匆起身,换了衣服。

我不能多留,能说的我都说了,事情怎么进展,这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郝伟穿上衣服,一字一顿地跟我说:“回去告诉陈又任,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我从郝伟那里得到了确切的答案。

魔法盒子完了!

十二

离招标会只有三天了。

曹锟已经给了魔法盒子最大的帮助,至于这条硬杠杠,只有陈总自己解决。

陈总准备自己出面,留住千城置业。我把郝伟的最后一句话转达给陈总,陈总默然不语。

可是直到招标的最后一天,千城置业也没将书面函件发过来确认。我不知道郝伟葫芦里装的什么药。魔法盒子没办法,只能自欺欺人地默认了和千城置业的合同继续有效。在最后一刻,魔法盒子把包括千城置业在内的客户合作资料提交给了《都市报》。

招标的那天,共有六家广告代理商参与竞标。但是,真正能给魔法盒子带来威胁的,只有马前程。

马前程显然低估了陈总的决心。

当举到第七轮的时候,马前程已经有些慌张了。他开始频频地往场外打电话。

而陈总,则几乎毫不犹豫地一次次举牌。

最终,马前程没能顶得住,在第八轮放弃了举牌。当那一声重槌落下时,我们的心终于落地了。

最终的价格,比去年又高出了45%。这意味着,如果想赚钱,不得不上调明年的平面媒体价格。

回到公司,魔法盒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都市报》上发公告,岛城其他代理商如果想在《都市报》上做版面,就要跟魔法盒子谈判。这是陈总的聪明之处。

最终,有几家代理迫于客户的压力,跟魔法盒子签订了新的价格协议。开局还算不错。

第一周的版面,除了魔法盒子自己客户,加上几家已经签了协议的广告代理商,很顺利地完成了版面。

而《都市报》在外埠的推广,也取得了效果。有几个外埠的客户,委托代理商前来洽谈投放版面的事宜。而此前我们的眼睛只盯着本地客户,完全忽略了外埠客户这个市场。这一点,给了陈总启发,他派出业务部的骨干,分别去北京、上海及省内其他兄弟城市,联系广告代理商。

涨价,在以前,这是不敢想的。可是,这次,趁着《都市报》改变定位的时机,陈总大胆地走出了这一步,效果还算不错。第一个月,我们的平面媒体广告业务就开始盈利了。

令我一直纳闷的是,千城置业好像不想从魔法盒子撤走了,业务照做,方案照审。

这不是郝伟!

十三

随着外埠市场的打开,魔法盒子再次迎来了自己的春天。

经历了整整一年的亏损后,我们部门开始了正常的盈利,而且增幅远超预期。陈总赌注式的搏杀,为魔法盒子打开了另一片天地。《都市报》的转型,伴随着利润的提升,也宣告成功。

在前半年的庆功会上,陈总和曹锟,以这种合作方式,做了一个完满的冰释前嫌。我和郝伟呢?

郝伟的突然沉默,给了我太多的遐想。

不管怎样,新业务上了正轨,我心里踏实了很多,工作之余,开始写一本小说,叫《凤凰男日记》。我要把自己这八年来的经历,做一个了结。说是写小说,其实是给自己写日记。如果这本小说有幸能发表,希望它能给更多像我这样的人一些生活的感悟。

十四

这几个月,我的书稿接近完成。

这里,要感谢唐木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她是我的第一读者,也是我一位重要素材的提供者。

八月底,张落雪和周肇峰的婚期临近。

我和唐木得到了意外的差事——当伴郎、伴娘。

唐木问张落雪:“落雪姐,你就不怕我抢了你的风头?”

“名花有主的人,谁还稀罕你?再说,小心赵横日的拳头,他可是从大学打出来的!”

婚礼在麒麟举办,报社的同事,大学的老师,同学,满满当当地坐满了全场。

那天,我在席上见到了孟代强!

席间,孟代强替我这个伴郎挡了好多酒,酒席差不多时他把我拉了出来,在酒店大堂的一个角落坐下。孟代强完全没有了大学时的油滑,眉宇间充满了真诚和坦然:“你要原谅郝伟!”

我万万没想到,孟代强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关于郝伟的。

郝伟不欠我什么,我早就心无芥蒂了。我说:“没有什么不原谅的。当年,是我打了他,我对不起他。”

“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对以前的事念念不忘,你一定要原谅他,别跟他计较。”

我能深深地感觉到,我眼前的孟代强,再也不是大学时那个孟代强了。他浑身上下透着一种对生活的感恩,对过往的大度和对人生的坦然。

说话间,郝伟从宴会厅走了出来,径直坐在我和孟代强中间,一声不吭。

孟代强跟郝伟说:“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你怎么想,我管不了,你看着办。”

郝伟只是一个劲地说:“我听你的!”

“屁!你要是听我的,就好好给我看着办。”

“我这不是出来给日哥道歉了嘛。我也想通了,你说得对,跟别人过不去,就是跟自己过不去。这几年,我一心想着怎么给陈总点颜色,给赵横日点颜色,可是我忘了自己到底是为谁活着。当我做到了,复仇了,心里却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伤心。”

我坐在一边,有些摸不着头绪。

郝伟不急不慢地说:“阿日,知道孟总是我什么人吧?当年,我被陈总赶出来,很长时间找不到工作,于是就跟孟总合计着想办法赚钱。结果,我们两个都没有走好路,上了赌博网站,帮那家网站在岛城发展下线。结果,没做成一单业务,这个网站就被一锅端了,孟总被警方带走了,我因为回老家,躲过了一劫。孟总仗义,没把我供出来。那时,正赶上严打网络赌博,孟总被判了两年半。我发誓,等孟总出来,一定好好补偿他。”

“补偿个屁!你在外面这几年,还不如我在里面。起码,我想明白了怎么做人,出来后要好好珍惜生活,自由呼吸空气。你呢,除了想着怎么报复别人,你还学会了什么?”

“我知道错了,给个机会!”

“机会是自己给的!”

“我给自己机会了啊。不信你问问日哥,千城置业的业务,不还好好地在魔法盒子做着吗?你吩咐的事,一定是对的。我自己明白过来了!”

原来如此,那天我去找郝伟,郝伟急匆匆地要去接人,接的就是孟代强。那天,孟代强出狱。

就在那个紧要关头,孟代强阻止了郝伟从魔法盒子拿走业务。

我伸出手,郝伟伸出手,孟代强伸出手,落在了一起。

赵忠娃远远地跑过来:“怎么啊,你们这是要结义啊!算我一份!”说着,赵忠娃的手也放了上来!

四年后的舍友,今天聚齐了。

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聚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