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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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11玉莲要搬家了,她要搬到张友和的新房子里去住了。
搬家的事最早是绥生提出来的,不过那时候玉莲并没有往心里去。
前几天张友和又提出搬家的事,玉莲就有些不舍。十几年了,从山西刚出来时就住在这里,如今儿子都十二了。这屋子里院子里的一切也全都是太春置办下的,箱箱柜柜,锅碗瓢勺,虽说没啥贵重东西,可这里里外外到处都弥散着太春的气息笼罩着太春的影子。和张友和成亲一年多了,有时候她还是缓不过那个劲儿来,还总是把张友和当太春——“太春,吃饭了!……太春,你回来了!”常常是话刚一出口,就知道说错了,好在张友和并不十分计较。
终于有一天,张友和跟玉莲说起搬家的事。
玉莲说:“我不愿意离开。”
张友和不悦地:“我就知道你不想离开这个家。”
玉莲警觉地:“你这是啥意思?你不会跟一个死去的人争什么吧?”
张友和依旧一脸的不高兴,嘴上却在说:“哪能呢。我只是想挪个窝。在这里住得太久了,多有不便。近来市面不安稳,搬到城里安全些,再说咱的店铺在城里,出来进去的也方便。”
玉莲低下头没有说话。
张友和不冷不热地说:“这里是许太春借住的房子,我总住在这里也不合适,现在你是我的老婆,在哪儿住应该是我说了算。和你商量是我看得起你,再说了,绥生不是早就闹着要搬家吗?”
玉莲:“那……往哪儿搬呢?”
张友和:“我在太谷巷已经买下了一处院子。”
玉莲:“可是……你从来没跟我提说过呀。”
张友和换上了笑脸:“我就是要给你一个惊喜。咱们的新住处是一个四合院儿,一个人买卖做塌了要卖房子回老家,我就把它收下了。已经雇人重新粉刷过了,家具箱柜一应东西也都安顿好了。”
玉莲:“让我怎么说你呢,你这个人呀,做事总是这么神神道道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张友和:“怎么,你不高兴?”
玉莲笑着说:“高兴,我咋能不高兴呢。”玉莲笑着,眼眶里却亮晶晶地含着泪花,她用帕子沾了沾眼角的泪水:“我知道,这儿住着总不是个长久的办法,迟早是要搬家的。再怎么说也是别人的房子。”
张友和:“那不就结了,怎么还眼泪巴嚓的?”
玉莲:“没有啊,我是……在这住十几年住惯了,一下子要离开心里总不是滋味。”
张友和:“咱们的房子在太谷巷,这一下咱们就成了城里人了。玉莲,收拾东西,搬家的马车我也雇好了,明天是个好日子,咱明天就搬家!”
玉莲:“你怎么这样做事?说风就是雨呀,我这儿还一点都没归置呢。”
张友和:“用不着归置什么,那边什么都有,收拾几件衣裳就行了。这个家有啥值钱东西,穷家破业的!”
玉莲愣在那里。过了半晌,玉莲说:“那……总得跟沙格德尔王爷打个招呼吧?”
张友和:“你就别操心了,等得空我绕过去到大观园跟沙格德尔王爷说一声就是了。”
玉莲:“那多不好,在人家这儿一住就是十多年,说走就走连个招呼都不打,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张友和有些不乐意了,他说:“你究竟想不想搬?恋着这个院子,怕是你心里还恋着那个人吧?”
听张友和说出这句话,玉莲哭了。是的,张友和真的是说到了她的心上,让她离开旧屋就把与太春联系着的最后一缕纽带也扯断了。她的心不能不痛。
但是伤心归伤心,家还是要搬的。
第二天一早,院门外来了两辆马车,张友和拣适用的东西装了些,又把玉莲收拾好的包袱搬到了车上。
东西都装好了,却发现玉莲还没出来。张友和在门外催促道:“玉莲,快点儿!”
玉莲走出院子,恋恋不舍地回头看着熟悉的院子,那门那窗,窗框上刮着的几串辣椒,当院里那棵曾经拴过羊的槐树……
绥生已经早早地坐在马车上了,看得出绥生很高兴,他直催促他娘:“娘,你快点!快点!”
张友和等在门口,都有点不耐烦了,他催促道:“走吧,……快上车吧。”
玉莲:“我看看还有什么落下的东西。”
张友和:“穷家破业的会有什么好东西!”
一个东西吸引了玉莲的目光,她快步走回院子,从屋子外边的门框上取下了那个拂尘。这拂尘还是她当年给太春做的,记得当时太春拿着这拂尘,抚摸着那羊骨棒做的溜光的把儿,还有那雪练似的马尾,高兴得什么似的。唉,真是物是人非啊……玉莲本来想把那个拂尘带走,可她想了想又挂回了原处。
张友和见玉莲捧着一把拂尘发呆,心里已明白了什么,嘴里却道:“我当是啥宝贝呢,不就是个衣裳掸子么!走吧,别发呆了。”
玉莲往外走着,频频回头望着那拂尘,心里却在丝丝拉拉地疼着。张友和伸开双手拽住门环,“咣当”一声将门关上,玉莲的视线顿时被切断了,她向马车走去,听得张友和在后面“嘎巴”一声将大门锁上了。
玉莲上了马车,却见黑子伫立在门口不肯跟过来,于是唤道:“黑子,黑子!走吧。”
当年太春给绥生抱回来的那只小狗已经长成一条老狗了,听到女主人在唤它,犹犹豫豫地离开门口,犹犹豫豫地跟在马车后面,一会儿回头望望那院子,一会儿又看看坐在车上的玉莲和绥生,走走、停停,走走、停停……
第七章玉莲随张友和搬进城里的新家,富足的生活并没有给玉莲带来更多的幸福,张友和的狡诈、贪婪和狠毒使她感到寒心。突然出现的丑喇嘛给玉莲的生活带来震荡,他竟然是死而复生的许太春!许太春与黄羊一起再次打起新三义泰的招牌。新旧两个三义泰在归化商场上激烈竞争。
1又要过年了,三义泰门前张灯结彩。
这一年张友和赚了个盆满钵满,心里高兴,就叫伙计去买回一麻袋炮仗,今年他要好好乐喝乐喝;又吩咐伙计去买回几十个灯笼,将三义泰里里外外装点得亮亮堂堂。
三十晚上,张友和带着绥生在三义泰门前放了好半天炮仗,绥生和一般大的孩子们玩去了,张友和也被封建带领的几个伙计拉去喝酒。封建经了先前那些事情后,人陡然变得精明了起来,反正舌头是软的,上下嘴唇一碰,好听话要多少有多少。张友和也知道封建是在巴结奉承他,可那好话听着心里就是舒坦;就连皇上都不能免俗,何况咱是个俗人呢?那天晚上,好话加好酒,把个张友和喝得晕晕乎乎,说不出的惬意。
玉莲包好饺子,等丈夫不见丈夫不回来,等儿子儿子没踪影。太春在的时候,是极看重年三十这顿团圆饭的,再忙也得赶回来,夫妇俩一块儿包饺子。太春擀皮儿,玉莲包,玉莲的饺子包得那叫一个好,一个个小元宝似的,俩人说说笑笑,一会儿就包好了一盖帘儿。玉莲过日子是把好手,早早生好了绿豆芽,那绿豆芽生得好,胖乎乎白灵灵的。年三十吃团圆饺子不比平常,是要讲究的,凉拌绿豆芽、猪头肉、细细的蒜泥、红红的油泼辣子,大盘小碟红红绿绿地摆在桌子上,年的气氛陡然就浓重了起来,然后一家人厮守在一块儿吃饺子、守岁熬年。
今天的年过的冷清。绥生没回来,张友和也没回来。玉莲包好了饺子,守着一盏孤灯听外面噼里啪啦的炮仗声,觉得怪没意思,于是和衣在炕上,不知不觉间竟然睡着了。
已经是后半夜了,外面的炮仗暴响了一通后安静下来了。就在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玉莲披衣下地打开门,张友和醉醺醺地跌了进来,随着人进来的是一股熏人的酒气。玉莲躲闪着酒气埋怨道:“又喝多了!”
张友和含混地说:“跟封建他们……几个伙计喝的。后来来了个山东人,那个山东人还吹牛说他能喝二斤,哼,说大话不怕闪了舌头,今个我让他见识了归化商人的厉害……我,把他喝趴下了!”
玉莲扶着张友和摇摇晃晃来到炕边坐下:“你等着,我给你弄盆水来,快洗洗睡吧。”
玉莲去弄了水过来,只见张友和连鞋都没脱就倒在炕上。玉莲皱皱眉头:“你看看,也不知在哪儿蹭的,一身的腌臜,连鞋也不脱……说着就上去扒丈夫的鞋子和外衣。”
张友和红头涨脸地:“你,是不是说我不如太春干净?”
玉莲知道跟一个喝醉酒的人说不出个理儿来,哄着他说:“行了,擦把脸睡吧!”
玉莲拧了个毛巾把给张友和擦着脸和手,张友和似乎清醒了一些。
张友和:“你不敢承认是不是?可你心里想了,你总觉得我张友和不如许太春是不是?”
玉莲见丈夫这么纠缠,也生气了:“你爱咋想就咋想吧!”
张友和不管不顾地:“许太春他是英雄?我比许太春强多了。买卖人吗,得看谁能把白花花的银子挣到手……那才算数。太春连人都死了……他能算什么英雄?”
玉莲:“你这个人怎么老是和死去的人较劲儿!”
张友和大着舌头说:“可是……他在你的心里没有死。”
玉莲不悦地将手上的毛巾摔进水盆:“你想把人的心也管住啊?”
“我,我是你的男人!”张友和一把拽住玉莲的胳膊:“你的心就应该放在我的身上。其他的人谁都不行,死人也不行!”
玉莲望着张友和因醉酒而有些肿胀的脸,心里不禁生出几分厌烦,她觉得张友和在她的眼里变了,与过去不一样了。太春死后自己带着绥生过日子,虽然清苦,可心是自由的,白天夜里想着的只有太春一个人……如今自己成了眼前这人的老婆,这人成了自己的男人,按说有人疼了,可心却裂成了两瓣……说什么呢,生米做成了熟饭,说啥都晚了!唉,对付着过吧。
过正月十六那天,天气十分晴朗,暖暖的阳光豁朗朗地泼洒了一院子,玉莲正在院子的绳子上晾晒衣裳,忽然门被推开了,接着便走进来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这男子也不打招呼,径直来到玉莲跟前。玉莲疑惑地望着那人正要说什么,那男子忽然问道:“玉莲姐,你不认识我了?”
玉莲端详着来人:“你是——”
那人急切地说:“我是你的老乡啊!十几年前你还托我给太春捎过两双鞋,忘了?”
玉莲终于想起来了,她欣喜地:“我想起来了,你是窑村的锁娃?”
锁娃笑了:“您记得我就好。”
玉莲高兴地:“快,锁娃,快回家!哎呀,稀罕死了,做梦也想不到老家的乡亲来了!我听见你的口音心理就舒坦……”
回了屋里后,玉莲张罗着斟茶倒水,锁娃拦住玉莲说:“玉莲姐,你别忙了,我坐一会儿就走。”
玉莲嗔道:“这叫啥话?好不容易见个乡亲,咋也得吃顿饭才放你走。锁娃,有十几年不见了吧?唉,你也老了,你这些年都在啥地方来?咋一直没有你的音信?”
锁娃笑了笑:“我先是跟着驼队走驼道,后来到了恰克图就留下了,开始是给一家俄国人的字号做伙计。后来就自个儿做了。”
玉莲:“哦,出息了,当掌柜子了。”
锁娃叹了口气:“玉莲姐,太春哥出事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恰克图,我也知道了。”
玉莲:“锁娃,太春的事……老家的婆婆我还没敢告诉呢……”
锁娃:“我知道。玉莲姐,我这次是回家探亲路过,我也是十几年没回家了,想回家看看老人。我知道你现在已经嫁人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就是想来看看,老家那边,你有啥事情没有?”
玉莲想了想:“那……给老人捎点东西吧。”
玉莲收拾了两块衣料,还有些银钱,包在一个包袱里交在锁娃的手上,玉莲含泪道:“锁娃,你回去后告诉我婆婆,就说我在这儿一切都好,太春也好……你就说太春买卖忙,得空就回家看望她老人家。”
玉莲留锁娃吃饭,锁娃说什么也不在,他说:“要是太春哥在我就留下,咋也得跟他和两盅,可现在……算了玉莲姐,不给你添麻烦了。”
送走了锁娃,玉莲坐在炕沿上,想婆婆,也想太春,不由得流了会儿泪。忽然,玉莲想起从今天早上到现在,一直没看见黑子,于是连忙出去找。黑子是太春抱回来的,搬家后一切都变了,太春的影子几乎找不到了,也就黑子这么点念想了。锁娃这一来一走,加上不见了黑子,玉莲也没心思做饭了,穿了件外衣就出去了。
天快黑的时候张友和回来了。屋子里没有点灯,张友和就知道玉莲没在家,可天都快黑了她去哪儿了呢?这个女人呀,越来越不守妇道了。正想着呢,玉莲带着黑子走进来。张友和发现玉莲和跟在她身后的狗,问道:“你去哪儿了?”
玉莲:“我去找黑子了。”
“一条破狗,走就走了还找什么找?”张友和揭开锅盖,别说是饭了到现在还是冷锅冷灶,于是满脸的不高兴:“你光顾了摆弄狗了,人的饭也不给做,在这家里难道说我连一条狗都不如吗?你到底是咋了,一天到晚只要狗不在眼前你就去找,那破狗牵着你的魂儿呢?”
玉莲见张友和不高兴,也知道是自己不对了,麻利地洗手做饭:“好歹也是条命呢,黑子心里苦,黑子可怜呢。”
张友和:“你知道我心里的苦吗?我张友和在归化城也是有名有姓的买卖人,我娶了你个寡妇,我心里委屈大了去了!这也就不说了,满指望着你能对我好,可谁知道你心里老是想着一个死人!我,唉——”
张友和说着竟然伤心地哭了。
玉莲心里憋闷得慌,这天她到太春的坟上去看太春,没想到却遇上了她不想见的人。
玉莲来到坟地先点了两张纸,望着那高大的墓碑就像是见了她的太春哥,由不住地悲从心来,伏在坟上哭了好一阵才止住哭声。自从搬家以来,张友和不许她到太春的坟上来了,说是怕她伤神,玉莲明白,张友和实际上是想把太春渐渐地从心里抹去。可是怎么能呢?每回自己受了什么委屈,或者过个什么节日,她总要来这里哭诉上一气,日子越久,太春在自己心里越清晰,要让她忘记,恐怕是下辈子的事了。
玉莲哭了一气,心里痛快了一些,于是絮絮叨叨地和太春说起了心里话:“哥,我对不住你……走了这一步倒不如一个人过日子安生了……我真不知道该咋对待他才好,他总是疑神疑鬼的,不高兴时不是摔盆就是打碗,太春哥,我好后悔……哥,有时候我就觉得你没死,你那么好一个人,咋就能死了呢……可是,你要真的还在人世,都两年多了,你为啥还不回来呢……哥,咱两个白天见不着面,你就夜里给我托个梦,也让我看看你的模样……”
玉莲跪坐在那里正诉说着,忽听得身后传来低低的抽泣声,回身一看,竟然是娜烨。玉莲本是个宽厚的女人,时过境迁,把些事情也看开了,就是再恨娜烨,太春也回不来了。罢了,得饶人处且饶人,都是女人,都不容易。
玉莲也不知道该说点啥,含糊地问道:“你来了。”
娜烨低头:“我来看看他……我——”
玉莲长叹一声:“唉,人死如灯灭,啥都别说了。”
娜烨:“一晃过去两年多了。嫂子你过得还好吧?”
玉莲淡淡地说:“凑合着过吧,没啥好不好的。”
娜烨又说:“哪天有空我去看看孩子。”
玉莲:“哦……”
两个女人面对面地站着,似乎没什么话,又好像有许多话要说,尴尬地站了一会儿,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说:“天不早了,该回去了……”
沙格德尔王爷提着鸟笼子在归化城的大街上溜达着,忽然一个孩子猛地冲过来差点把他的鸟笼子给打翻了。沙格德尔王爷正要发火,突然发现这孩子好面熟,仔细一看笑了,说:“这不是许太春的儿子绥生吗!”
绥生身上穿得整整齐齐的,他应道:“我是叫绥生。您是——沙格德尔王爷!”
沙格德尔王爷笑呵呵地打量着眼前这孩子,那眉眼,那脸盘儿,活脱一个小太春。看着绥生,沙格德尔王爷就想起了许太春,多好的一个人啊,仁义,聪明,能干……刚从山西出来那阵儿要不是遇上自己差点让野狗给糟蹋了;日子刚好过了,他就出事了。沙格德尔王爷从身上摸出一些碎银子来对绥生说:“孩子,拿着,买糖吃。”
绥生躲闪着:“我不要,不要。”
沙格德尔王爷硬是把碎银子搁进绥生的手里,问道:“孩子,你娘好吗?”
绥生:“好。”
沙格德尔王爷又问:“张友和对你好吗?”
绥生:“好。”
沙格德尔王爷:“他打过你吗?”
绥生:“没有,有一次娘要打我,大爹把她拉开了。”
沙格德尔王爷拽着绥生身上的衣裳问道:“这衣服是谁给你做的?”
绥生说:“这是娜姑姑给我买的。”
沙格德尔王爷不解地:“哪个娜姑姑?”
绥生:“就是将军府的大格格。娜姑姑说了她要认我做她的干儿子呢。”
王爷感慨着走了。
……
娜烨这几天在忙着收拾东西,衣裳、细软、字画、古董……那将军要到东北那边去当差,吩咐娜烨好生收拾东西。这不,东西越收拾越乱,越收拾东西越多,她可从来没干过这种活儿!虽说她不过是支支嘴儿,活儿自然有下人们干着,可她还是累得要命。谁叫自己命苦来着?连个哥哥兄弟都没有,但凡有个亲哥哥亲弟弟,还用得着自己这么里里外外地张罗?感叹着,不禁又想到了许太春,想起走驼道那一段虽然苦但很甜的日子。
长长的驼道,寂寞而又荒凉,俩人骑着马并排走在驼队的后面,太春就给她讲山西老家的事,讲他小时候偷邻居的枣让发现了,从树上掉下来,裤子扯破了,露着半个屁股还让人家罚他去拔草;还讲他小时候给爹去打酒回来,正好看到一个变戏法的,于是挤进人群蹲在圈子的里看热闹,酒壶就搁在眼前的地上,谁知看到精彩处后面的人一拥把他挤倒了,他又碰翻了酒壶,里面的酒洒了大半。由于怕回去后挨骂就到井上灌了半壶凉水,闻了闻酒味依旧很冲,于是高高兴兴回家去了。结果挨了一顿打,因为若不灌水还能喝半壶酒,灌了水后一口都不能喝了。娜烨当时听了笑得前仰后合。
长长的驼道上,尽管风吹日晒很是辛苦,但娜烨过得非常愉快,她真希望就这么一直走下去,走三年五年,走一辈子,走到天涯海角,走到地老天荒……可太春却笑着对她说,别瞎想了,那是不可能的,自己已经为人夫为人父了,做人不能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娜烨于是就更加高看太春,好男人大约就是这样的。谁知眼看着就要回家了,突然飞来一场横祸,玉莲母子失去了亲人,自己也失去了一个知己,这难道就是命吗?
娜烨一边指使着下人收拾东西,一边胡思乱想着,跟父亲这一走,山高水长,再回来怕是不容易了。在这里还能经常到太春的坟上去看看,今后怕是只有他送的这玉石貔貅是个念想了……
2玉莲的肚子明显地大了,她坐在炕上在缝着小衣裳,小裤子小袄,小帽子小鞋,她和张友和的孩子快出生了,她得赶紧把孩子的东西准备好。玉莲做着针线活儿,不时地抚着自己隆起的肚子,脸上洋溢着幸福。自从有了这个孩子,玉莲那颗忧伤的心渐渐安宁了下来,走的已经走了,这日子还得过不是?
这天锁娃又来看望玉莲,他是从山西劳驾返回来的。
玉莲迫不及待地问:“我婆婆身子骨可硬朗?”
“硬朗着哩。哦,玉莲姐,你看,这是老太太给你捎的东西。”说着从褡裢里掏出个蓝花布包袱。
说着打开包袱皮,里面齐齐整整的全是婆婆给太春做的鞋。玉莲的眼眶里顿时有了泪:“老人可怜了。……”
锁娃叹了口气:“老太太说,你们已经十几年了没回去,托我给你捎个话,让你们今年说啥也回去一趟。老太太说她想儿子,想孙子,已经是快七十的人了,见一回就少一回了。”
玉莲听锁娃这样说,禁不住失声哭了起来。
锁娃安慰道:“玉莲姐,你别伤心了,好在老太太不知道太春哥的事,还一天天地盼着你们回去,唉,有念想日子就有盼头,懵懂地活着也好。”
见锁娃这么说,玉莲哭得更伤心了。正这时,外面传来张友和的声音:“玉莲,家里来客人了?”
玉莲见是张友和回来了,赶忙把那个蓝花包袱塞在被垛里,撩起衣襟擦了擦眼睛。
张友和进来,玉莲做出一个笑容说:“这是锁娃,刚从山西老家返回来。”
张友和打量着锁娃:“哦,见过,见过。”
锁娃说:“路过,进来看看玉莲姐。玉莲姐,你们忙着,我走了。”
玉莲:“锁娃,我这就做饭,好歹你吃顿饭再走!”
锁娃看了张友和一眼,张友和似乎对玉莲的话没有反应,于是拿起自己的褡裢:“玉莲姐,不麻烦了。”说着,背起褡裢走了。
玉莲失神地望着锁娃的背影,站在那里竟然半天没有动。
张友和见状,坐在炕沿上,将脱下的一只鞋重重地扔在地上。他问妻子:“你好像哭过?”
玉莲躲闪着张友和的目光:“没有。”
张友和:“眼睛都哭肿了,还说没有。”
忽然,张友和发现了太春母亲捎来的那个包袱:“这是什么?”
玉莲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张友和的问话。
张友和不悦地:“我张友和在归化城也算是个人物了,有甚事你就明着来,你这算干甚?”
玉莲:“不是……”
张友和推了玉莲一把:“算了,你别说了!”
突然,玉莲扶着炕沿,痛苦地呻吟起来。
“玉莲,你咋了?”张友和慌了忙把玉莲扶到炕上,紧张地:“哎呀,是不是要生了?你忍着点,我这就去叫接生婆!”
……
当天夜里,孩子出生了,是个女娃。张友和给了接生婆些银子,接生婆欢天喜地的走了。张友和伏在孩子旁边,专注地看着孩子的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儿,满脸欣喜。
玉莲躺在炕上有气无力地:“给咱闺女起个名儿吧。”
张友和:“早起好了,就叫莲子吧。”
玉莲柔声说:“好,就叫莲子吧。”
只要不是做生意张友和经常把绥生带在身边。有时候张友和外国商人们打纸牌,绥生站在一旁看着。时间长了不管洋人用俄语还是英语说话,绥生差不多都能听得懂了。过了这个年,绥生就整十二岁了,如今的绥生个子也蹿高了,差不多已经快赶上他大爹了。绥生不仅长了个好身材,模样也俊,像玉莲也像太春,不管走在哪儿也不管有多少人,一下就从人堆儿里跳出来了,惹眼。
有一次伊万问绥生:“孩子,长大以后你愿意做什么?”
绥生答道:“我想做洋行总经理。”
伊万:“可是你不是洋人,怎么做洋行的总经理?”
绥生:“那没有关系,我可以做洋人的代理。”
“噢,可爱的孩子,”伊万赞许道:“你连这个也懂!”
让张友和惊讶的是绥生和伊万对话时侯使用的是俄语!小绥生竟然一个磕巴都不打!张友和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虽说绥生是许太春和玉莲的孩子,可这孩子从小就恋自己,一天到晚小尾巴似的跟着自己,大爹长大爹短地叫着,跟自己倒比跟他亲爹还亲。
晚上回到家,张友和与玉莲谈起绥生的事,很是兴奋,他说:“玉莲,咱绥生如今可是不得了了,俄国话说得比我都溜。”
玉莲有点不相信:“真的?”
张友和:“那还有假!你要是亲耳听听绥生跟洋人说话,你就明白了。开头我光顾了打牌没注意,听见旁边有两人在拿俄语说话,还以为是谁呢。他们的话说得很快,有的音节连我都听不大明白。后来越听越觉得声音好熟悉,扭脸一看竟是咱绥生!可把我高兴坏了!”
玉莲:“这么说我娃出息了。”
张友和说:“要说还是咱绥生聪明,你看看归化城拜洋教师的孩子多了去了,哪个能像咱绥生这样?我告诉你,绥生的脑瓜子就是好使,这一条他是随了他的亲爹了!”
张友和转向绥生说:“绥生,你知道吗?你爹刚到归化的时候在四合渠上挖大渠,那时候卜泰好赌博,经常邀一帮子人就在渠坝顶上摆摊子开赌。你爹就站旁边看,看着看着就入门了,在卜泰身后指手画脚出点子。开始卜泰也讨厌他,说你懂什么瞎喳喳!后来发现只要按照你爹指的道儿出牌就准赢!于是卜泰就信服了。再后来干脆让你爹替他打牌……你小子这股聪明劲儿跟你爹一模一样!
玉莲听张友和这样说打心眼里喜兴。
3这天,归化城街头出现了一个相貌奇怪的丑喇嘛,只见他的脸上布满大大小小的疤痕,最深的一道疤痕从额头上斜着下来落到了脸颊上,看上去很恐怖。这丑喇嘛在大街上踽踽独行,既不参禅也不化缘,引来不少人的好奇。一群孩子们尾随其后,追着喊着:“丑喇嘛,丑喇嘛!”
丑喇嘛甩掉跟在身后的孩子们,独自一人拐进了一条巷子,走到巷子深处,在一处院子前停了下来,他正要推门,发现大门锁着,透过门缝丑喇嘛向院子里望去,只见里面荒草连天,看上去已经很久没人居住了,丑喇嘛的脸上掠过一缕失望。丑喇嘛望着那个锈迹斑斑的锁头,忽然伸手握住了,他犹豫了一下使劲一拧,那锁梁竟然断了。
丑喇嘛走进院子,黏满泥土的布鞋露出了脚趾。破鞋踏过连天的荒草向屋门前走去,竟然惊起了草丛中的一只野兔。
十多年前,这院子本是沙格德尔王爷借住给许太春的,太春出事后玉莲嫁了张友和,张友和后来在太谷巷买了一处院子,于是一家人搬了过去。沙格德尔王爷住在城里,这院子本是沙格德尔王爷在城外的一处闲居,由于不方便照料,沙格德尔王爷就想找个主儿把它卖了。因为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主顾,所以这院子就闲了下来,一来二去就荒芜了。
丑喇嘛来到屋前,一眼看见了挂在屋框上的那把拂尘。
丑喇嘛伸手摘下拂尘,端详着,然后挥舞起拂尘抽打着身上、鞋上的尘土……
忽然,什么东西从身后拽住了拂尘,丑喇嘛回身一看,竟然是一只大黑狗咬住了拂尘的马尾丝,那狗嗓子里低声地呜噜着,仰着头望着丑喇嘛——丑喇嘛仔细地看着那狗,忽然他叫道:“黑子!黑子!”
黑狗与丑喇嘛对峙着。
丑喇嘛颤声道:“黑子,难道说连你也认不出我了吗?”
黑子松开咬着的马尾丝,呜噜着去嗅丑喇嘛的裤子。丑喇嘛蹲下去伸手抚摩黑子的脑袋。黑子迟疑片刻后伸出舌头去舔丑喇嘛的手,它终于认出了自己昔日的主人。
这个丑喇嘛不是别人,正是“死了”三年的许太春。
许太春把黑子搂在怀里:“黑子……”
黑子委屈地望着它的主人,黑汪汪的眼睛里闪着泪光。
太春抱着黑子在屋前的石阶上坐下来,抚摸着它的脑袋:“黑子,你认出我了吧?唉,也难怪,都三年了……”
当年,太春被暴客追赶着最后跳下山崖,也是他命不该绝,太春恰巧落到谷底的一堆柴草上。这柴草是寺庙里的僧人打的,准备晒干后留着冬天烧炕使。太春跌下山谷后摔昏了过去,脸被山石刮得血肉模糊。云中寺的大喇嘛领着小喇嘛们来收拾柴草时救下了他,可他从此却失去了记忆,脸也破了相……整整三年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过去的一切啥都记不起来了。云中寺的老喇嘛收留了他,从此他就在云中寺呆了下来。
有一天他到山上砍柴回来,脚下踩上了一块松动的石头,结果连人带柴从山破坡上滚了下来,没想到这一跌倒把他给跌醒了!他好像觉着自己是一觉醒来,过去的一切慢慢地都想起来了,他记起了自己叫许太春,记起了自己有家有老婆有孩子;在归化还和另外两个弟兄开着一家商号,商号的名字叫三义泰……
太春明白过来后,对云中寺的长老说明了一切,于是匆匆下山,向归化城走去。最让太春惦记的是老婆孩子,可回来后没想到家却成了这样……玉莲他们究竟到哪儿去了呢?
想到这里,太春站起来出了院子向城里走去,他得去三义泰,黄羊、赫连一定知道玉莲母子的情况!
……
三义泰的生意看上去不错,顾客出出进进显得很热闹。人们看到有个丑喇嘛来到三义泰门前,站住了,他的身后跟着一条老狗。丑喇嘛仔细地端详着三义泰的铺面和挂在门楣上的牌匾,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他自语道:“跟过去大不一样了,莫非这里换了掌柜子?”
踌躇着,丑喇嘛进了三义泰。一个小伙计忙走过来,当他看见眼前的这个丑喇嘛时目光中露出惊诧之色,这个丑喇嘛怪异的相貌令他有点害怕。
小伙计问道:“师傅,您想买点什么?”
丑喇嘛:“哦,我……我打听个人。”
小伙计:“您想打听什么人?”
丑喇嘛道:“有个叫许太春的你可认识?”
伙计摇摇头说:“不认识。”
丑喇嘛:“那么赫连你们总认识吧?”
小伙计:“也不认识。”
丑喇嘛又问:“那……路先生总该在吧?”
小伙计又摇摇头。
“怎么都不认识?”丑喇嘛语气急切地又问:“那么我再问你,三义泰有个掌柜叫云黄羊的你们总该认识吧?”
小伙计:“哦,你说的是云黄羊呀,我听说过。过去他曾经是三义泰的掌柜,后来走了。”
小伙计说完转身要走,丑喇嘛把他叫住了:“等等!小掌柜,还有一个人,张友和你该认识吧……”
这一回小伙计扑哧笑了:“你打听张大掌柜啊,这我们当然是知道的了,他是我们的大掌柜么!”
这时候有客人走进店堂,伙计赶忙招湖客人去了。待到小伙计把客人打发走,发现那丑喇嘛已经不见了。
小伙计当然不知道,这个丑喇嘛曾经是三义泰的大掌柜,是归化商界大名鼎鼎的许太春。
张友和从外面回来,他下了马车,在三义泰店铺门口与走出门的丑喇嘛撞个正着。一个进一个出俩人在瞬间互相看了一眼,张友和被丑喇嘛的相貌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朝旁边躲了一下。张友和见那丑喇嘛盯视着自己,心里升起一丝厌恶,他迈腿进了店铺。俩人擦肩而过。
刚才那个小伙计看见大掌柜回来了,忙迎上去:“大掌柜,您回来了!哦,大掌柜,刚才店里来了一个丑喇嘛。”
张友和冷冷地:“我看见了。”
小伙计:“还有奇怪的事呢。”
张友和走向账房,伙计跟在后面。
张友和:“一个喇嘛就是长得丑一点儿,有什么好奇怪的?”
小伙计:“他走进店里来跟我打听人,打听许太春,打听云黄羊,还打听赫连……”
张友和一惊,脑子里像划过一道闪电,他转身看着伙计多少有些紧张地:“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小伙计:“那丑喇嘛他打听许太春、云黄羊、赫连还有路先生。你说怪也不怪?”
张友和立刻陷入了沉思,一个丑喇嘛,他打听这些做什么,莫非他……想到这里,张友和忙返身走出店铺,站在门前望着那个丑喇嘛模糊的背影,直到那背影在大街上消失……
太春离开三义泰,却不知道该往那里去,黄羊、赫连和路先生都不在三义泰了,玉莲的消息也打听不到……唉,三年的光景,物是人非了!本来,看见了友和哥,应该高兴才是,他是自己的磕头大哥他应该什么都知道,可不知为什么,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为什么黄羊、赫连和路先生都不在三义泰了?为什么过去的伙计们也一个都看不到了?这里面难道有什么蹊跷不成?既然张友和没有认出自己,太春决定先看看再说。
太春离开三义泰后,徜徉在归化城的街头,不知不觉来到了大召寺的门前。大召寺的香火依然是很旺盛,前来拜佛的香客络绎不绝。人群中,一个与娜烨相貌相似的女人走进大雄宝店,太春以为是娜烨于是跟了进去。只见那女人在佛像前上了三炷香,跪下来双手合十默默地祷告着什么。祷告完毕深深地磕了三个头,她站起来刚一扭头,发现身后有个丑喇嘛正在看着自己,顿时吓了一跳,女人穿过人群,急急地向外走去。
这时那女人发现那个丑喇嘛也跟了出来,她走得快,那丑喇嘛也走得快,她走得慢,那丑喇嘛也走得慢,就这样直来到大街上。突然,那女人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正好与那丑喇嘛碰个迎面,她不高兴地问:“你是谁?你怎么总跟着我?”
丑喇嘛长长地叹息一声:“你难道不认识我了吗?我是许太春呀。”
女人摇摇头:“我不认识你,可我知道许太春这个人。你别吓唬我,许太春早已经死了!”
女人说着扭头就走。
太春脱口叫道“:娜烨!”
女人停住了,回过身来:“你叫我什么?”
太春:“你不是娜烨?”
女人:“这么说你认识娜烨了?”
太春沉吟片刻道:“我们是朋友。这么说你是——”
女人说:“我叫娜春,和娜烨是表姐妹。”
太春:“对不住了,想不到世上还有长得这么相像的人。”
女人笑道:“这也难怪,我们本来就是表姐妹吗。”
太春:“娜小姐,能不能给大格格通个话,我想见她一面。”
娜春:“办不到了。”
太春:“为什么?”
娜春:“娜烨早在半年前就随父亲往东北去了。”
太春失望地:“啊,是这样……”
娜春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她问道:“你真的是许太春吗?我听我表姐说许太春堂堂一表人才,你怎么……”
太春见娜春这样问,就说:“娜小姐,前面有家茶馆,你要没别的事,我们到那里坐坐如何?”
娜春和太春来到那家茶馆,拣一个干净的座位坐下,要了一壶花茶,边喝边说话。太春把自己当年为救娜烨怎么跳下悬崖,又怎么被云中寺喇嘛搭救,以及容貌被毁、失忆的事情跟娜春细细地叙说了一遍。
娜春叹息道:“唉,想不到许大哥遭了这么大的罪!自你出事后,我表姐很是难过了一阵子,直到临去东北前还没有缓过来。许大哥,你打算今后怎么办?”
太春:“我得找到我媳妇和儿子,原来的院子我去过了,看样子早就搬家了,只不知道她们究竟搬到了哪里?”
娜春惊讶地望着太春:“这么说许大哥你还不知道?……”
太春从娜春的话里感到事情有些不妙,于是问道:“知道什么?娜小姐,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娜春叹息道:“唉,看样子你真是不知道。许大哥,三义泰早已成了张友和的买卖,你媳妇也成了他的媳妇,现在他们又有了一个小闺女,这在归化城都传遍了,你怎么就不知道呢?”
听了娜春的话,太春呆在了那里,他喃喃道:“早知如此,我还回来做什么……”
娜春见状,又后悔自己的直言,她劝道:“许大哥,你别难过,也许我听到的消息不真,要不你再打听打听?”
太春没有理会娜春的话,站起身来向外走去,嘴里念叨着:“早知如此,我还回来做什么……”
娜春在后面喊道:“许大哥,我家住在新城西夹道巷,你有什么难处就来找我——”
太春没有回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
且说张友和,自在三义泰门前与那个丑喇嘛邂逅之后,说不上是怎么回事,心里总是疙疙棱棱地不舒服,一白天也无心做事。好歹熬到黄昏,张友和吩咐伙计们上板儿关门,自己则急匆匆往家里走去。
张友和只顾低着头走路,没想到与别人撞了个满怀,正要发脾气,抬头一看竟然是沙格德尔王爷!
张友和歉意道:“沙格德尔王爷!对不住,撞了您老人家了!”
沙格德尔王爷:“哪里!张大掌柜这是要到哪里去?”
张友和:“我回家。”
沙格德尔王爷:“哎,这就奇怪了,你的家在太谷巷。可您怎么往城外走啊?”
张友和听沙格德尔王爷这么一说,抬头向四外看看:“可不是,我怎么走这儿来了!”
张友和兀自笑着转身往自己家走。
太春离开娜春后无处可去,只好又回到他原来的那个破院子。太春从院子里搂了几把枯草铺在屋下的石阶上,将宽大的僧衣铺半个盖半个在石阶上躺了下来。黑子过来紧挨着主人卧下,不停地拿嘴头子蹭着太春的身体,太春抱着黑子的脖子想着自己的遭遇,不禁潸然泪下。
太春躺在那里,迷迷糊糊地似醒似睡。黑子不知从哪儿找到一个破旧的羊皮坎肩,叼着来到主人跟前,费劲地给主人盖在身上。太春被惊醒了,他摸摸身上的破羊皮坎肩,又摸摸黑子的头,眼睛里涌出了泪。
4一缕月光从窗棂的空隙间照进屋里,照在张友和的脸上。已经是后半夜了,张友和却毫无睡意,睁着一双眼睛在想心事。他的身旁是熟睡的玉莲。
张友和辗转反侧睡不着,干脆起身点着灯抽烟想心事。结果把玉莲也弄醒了。“你怎么还不睡?”玉莲懵里懵懂问道:“后半夜了吧,想买卖上的事呢?”
张友和不说话。
玉莲:“是不是又遇上什么麻烦事了?”
“麻烦事倒是没有……”张友和没头没脑地说:“我今天遇见一个人,一个相貌丑陋的喇嘛。”
玉莲:“丑喇嘛丑他的,关咱们什么事?行了,快别抽了,快睡吧。”
张友和重新钻进被窝,吹熄了灯。
第二天一早,张友和一走进三义泰的店铺,就将昨天见着丑喇嘛的那个小伙计叫到跟前,吩咐说:“你还能找得到那个丑喇嘛吗?”
小伙计不明白张友和的心思,诧异地问:“哪个丑喇嘛?”
“就是昨天你看的那个丑喇嘛!”
“找他做什么?”那小伙计有点不想去,就推辞说:“一个丑喇嘛,又丑不说身上还特别脏。找他做啥?再说了归化城这么大,我去哪儿找他去?”
张友和生气了:“叫你去找你就去找,哪来的那么多废话!”
见掌柜的生气了,伙计不再言语只好去了。走出门来他还自语道:“今儿个张大掌柜是怎么了,神神道道的,一个云游四方的喇嘛也值得他这样!”
小伙计走后,张友和坐在椅子上抽烟,就见那小伙计又返回来了。
张友和说:“你怎么又回来了?”
小伙计问道:“大掌柜,我要是找着那丑喇嘛,是把他带回来呢还是怎么办?”
张友和一下子站起来,叮咛道:“不要带回来,千万别带回来,你只要把他落脚的地方打听清楚就行了。”
小伙子走了,张友和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个丑喇嘛的事,以至封建手拿一本账簿来到他跟前他都没发现。封建弓下身子问道:“张大掌柜,您看聚缘祥这笔账该怎么结?”
张友和好像没听见,眼前总是闪着那丑喇嘛的样子,他自言自语地说:“难道真的就是他……他没有死在鹰嘴岭?”
封建问道:“您在说谁?”
张友和下意识地说:“许太春。……”
“啊?!”封建惊骇地问,“您突然想起一个死人干吗?”
吃晌午饭的时候,那小伙计回来了,张友和把他叫进了自己的房间,听小伙计如此这般地把寻找丑喇嘛的事说了一遍。
完了张友和叮咛小伙计说:“刚才的话除了我对谁都不许说,记住了吗?”
小伙计知道大掌柜的规矩,频频点头说:“我记下了,大掌柜。”
张友和立即到后院找了一匹带鞍子的马,出门后直向郊外奔去。不一会儿他就来到太春的坟地。那里已然是一片荒凉蒿草长了有半人高,张友和一眼看见就在蒿草丛中一个身穿僧服的男人正在弯倒腰拔草!凭着感觉张友和知道那人就是许太春!也是凭着感觉丑喇嘛知道有人走进了他的坟地,他慢慢直起腰转过身体。这一回张友和与丑喇嘛面对面地站着了。丑喇嘛身上是一件破烂的僧衣,张友和却衣着光鲜。俩人就那么面对面地站着,过了好一会儿,张友和把丑喇嘛仔细打量一遍开口问道:“你是谁?”
丑喇嘛说:“友和哥,你真的认不出我来了?”
“我是有个把兄弟名叫许太春,你跟他长的一样。……”张友和一字一板地说。“可是许太春早在三年前就死在鹰嘴岭了。”
丑喇嘛面容大动,说:“我就是你的把兄弟许太春!我没死,我还活着。……”
张友和:“鹰嘴岭那里是万丈深谷你如何能活下来?”
丑喇嘛:“是我命不该绝,老天爷不让我死,我在跌下山崖的时候被半山腰的一棵沙枣树挂了一下,是云中寺的喇嘛救了我。”
张友和:“不管你是真的许太春复活了,还是假的许太春前来敲诈我,我张友和看在过去和许太春的情分上我都认了。……你开个价吧!”
太春叫道:“友和哥!”
张友和:“你不用叫我哥。”
太春望着张友和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心凉了。他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张友和说:“我给你一笔银子,你离开归化城。”
太春眼里闪着泪花:“你真的不认我这个兄弟了?”
张友和将头扭向一旁,望着天上飘浮的云彩,冷冷地说:“我兄弟……,太春他早死了。”
“你是不相信我?我有证明!”
“什么证明?”
“狗!”
“什么狗?”
“我家的黑子!黑子它认得!”说着太春喊道,“黑子——你过来!”
黑子颠颠地跑到太春跟前,在太春的腿上蹭着,轻轻地呜噜着。
张友和冷笑道:“笑话,一条狗怎么能够做得了证?”
“你说狗不能证明?”太春愤然说道,“不错,黑子它是一条狗,但他比人强,它不会忘恩负义。”
张友和:“你不用拿狗来说事儿,我不听。还是那句话,不管你是真的太春复活还是假的太春,你说吧,你究竟想要多少银子才肯离开归化?”
太春颤声道:“友和哥……你难道真的把我们过去的情义都忘了吗?你、我、黄羊,我们三人是在关帝庙磕过头的结拜兄弟呀!”
张友和:“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不想听这些。”
太春:“这么说你真的要我走?”
张友和:“只要你离开归化一切都好说。不管你是回山西老家还是再到别的什么地方,只要有钱还可以娶妻生子、成家立业。”
太春:“不!我不要……”
张友和:“那你要怎么样?许太春,你得承认现实,你睁开眼睛看仔细了,你看看这墓碑上的字,许太春之墓!你已经死了,这个世界已经没有许太春这个人了!玉莲已经成了我的老婆,绥生也已经成了我的儿子。”
太春:“不,绥生他是我的儿子,老婆可以改嫁,儿子改不了,他的血管里流着的是我许家的血!这一点谁也休想改变!”
张友和又是一声冷笑:“就算是你在世的时候,绥生他也是跟我最亲近,更何况现在?绥生他是不会认你的。”
太春:“我不相信。”
张友和有些急:“你不信也得信。在归化人人都知道三义泰那个掌柜子许太春死了。你也得替我想想,玉莲如今和我生活在一起,她要是知道你又回来了,还有三义泰……这一切就全都乱了。”
太春:“我不想和你争什么,我答应你离开归化城。我只有一个条件。”
张友和:“你说,要多少银子都好商量。”
太春:“我不要银子,我只想把我的儿子带走。”
张友和想了一下:“好吧,我答应你。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绥生他如今已经十二岁了,就算我能瞒着玉莲把他带出来,可他跟不跟你走我就不知道了!”
太春:“绥生若是不认我这个爹,我认命了。”
当下,张友和与许太春说好,第二天的下午还是在这个地方,让他们父子见面。
整整一夜太春没有睡好,太春在心里反复地描摹着儿子的模样,浓眉大眼,四方脸盘,三年了,该长成个半大后生了吧……自己这个样子,见了面他要是不认自己该怎么办?不,不会的,骨血连着呢,黑子还没忘了主人,他总该还记着自己的爹吧……太春由儿子又想到了妻子玉莲,想起在山西老家俩人的好:摘一把酸毛杏她得给自己留半把,一颗煮鸡蛋都得一人一口;想起了正月十五在龙仙镇上看红火,俩人手拉着手时心里的那个甜,玉莲说了“灯瓜瓜点灯半炕炕明,酒盅盅挖米不嫌哥哥穷”,她说她这辈子是许太春的人,下辈子他俩还做夫妻……可她怎么就嫁人了呢?也罢,丈夫死了生活没了依靠要嫁人也行,可她为啥偏偏嫁了张友和呢?唉,难怪人们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一点都不错啊!
第二天下午,太春早早地等在了大门口。当他看到一辆马车缓缓驶来时,不由得眼里有了泪水。
马车停下了,张友和先跳下车,接着从车里钻出个半大后生,想必那一定是绥生了。太春注视着儿子的一举一动,只见他拉着张友和伸出的手,只轻轻一跳,身子便落在地上,哦,长大了,要是走在街上都不敢认了。
看到张友和牵着绥生的手向这边走来,太春心里竟然一阵紧张。
来到跟前,张友和说:“绥生,这就是你的亲爹。”
儿子,这就是自己的儿子?太春的眼眶里立时浸满了泪水,他想抱抱儿子,于是张开双臂颤声道:“绥生!”
绥生一下躲开了,大约是骇怕太春丑陋的相貌。
太春又颤声叫道:“绥生……我是你爹,忘了?”
“我爹早死了。我没有爹!”绥生望着他,目光冷漠。说完绥生再不理会太春,对张友和说:“大爹,咱们走吧。”
张友和笑了一下:“你看见了,不是我不让他认你,而是绥生自己根本就不认你!说老实话,就这样能让你和绥生见上一面我都没敢告诉玉莲。”
太春:“不管怎么说,我一定要带他走,不然我就不离开归化!今天不行明天,今年不行明年,草绳麻绳能断,绥生是我的骨肉,我就不信骨肉血脉能断了!”
张友和见太春主意已定,只好说:“既然这样,只好从长计议了。”
回来的路上,张友和对绥生叮咛道:“绥生,今天见丑喇嘛的事千万不能跟你娘说,你记住了?”
绥生不解地望着大爹:“为啥?”
张友和说:“你别管为啥,你只是不能说。你已经是个男子汉了,这是咱两个男人的事,不能说就是不能说。”
见大爹这么严肃,还把自己当男子汉,绥生郑重地点点头。
黄昏时分,玉莲在做饭。绥生拿着一个花布做的小狗在逗妹妹玩儿。莲子已经一岁半了,跌跌撞撞地在追着哥哥:“给我!给我!”
绥生:“莲子,来,你自己来拿。”
莲子追不上哥哥,急得直跺脚,绥生望着妹妹那可爱的样子,直乐。
绥生回头问道:“娘,咋还不吃饭?”
玉莲:“等等你大爹。”
莲子够不着狗,跌倒了,哭起来。
玉莲呵斥儿子:“绥生!你咋把妹妹弄哭了?”
莲子哭道:“哥哥不给我狗狗玩儿!”
绥生:“我故意逗她呢。”
玉莲想起了什么,问绥生说:“绥生,咋这些日子总看不见黑子回来?”
绥生正要说什么,张友和走进来:“我回来了。”
兄妹俩一起喊起来:“大爹!爹爹!”
张友和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举着:“绥生,莲子,猜猜我给你们带回什么好东西了?”
莲子:“是糖!”
绥生:“是酱兔子肉!”
张友和:“还是哥哥聪明。”
玉莲端着菜进屋:“还说呢,绥生多大,莲子才多大?他俩要是一样了,那绥生岂不成了傻子?”
听了这话,大家都笑了。
绥生从张友和手里接过纸包,打开来放在桌子上,兄妹俩抢着吃酱兔子肉,弄得脸上、鼻子上全是酱汁。
看着俩孩子高兴的样子,玉莲舒心地笑了,随口说道:“过日子,不求家有万贯,求得是个喜兴团圆。”
张友和也笑了,但笑得有些勉强。
晚上,睡下之后,张友和还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玉莲总觉得这两天张友和有什么事情瞒着她,于是问道:“你究竟是咋了,咋连着好几天了睡不好觉?”
突然,张友和问玉莲:“你说……如果有人要把绥生带走,你咋办?”
玉莲一惊:“你咋说出这种话?”
张友和:“不咋,我只是随便问问。”
玉莲警觉地:“不对,过去你咋从来不问这种话?你说过你要像对待亲生儿子似的对待绥生,你是不是想反悔?咋,有了闺女就开始嫌弃绥生了?”
张友和:“瞎说什么呀!我喜欢绥生那是全归化的人都知道的。我给他买吃的买耍花儿,我带他下馆子,就是他亲爹在的时候也没有这样过。”
玉莲:“这倒是真的。可是那你为什么还要说把绥生给人的话?”
张友和:“我只是随便说说,睡吧。”
玉莲莫名其妙地:“没来由的,你这是想起个啥呢?”
张友和吹熄了灯,后半夜的时候他终于睡着了。
梆!梆!梆梆!外面传来打更的声音,已经是四更天了。
忽然,张友和在睡梦中喊起来:“不!你不是许太春……许太春早在三年前就死了!”
玉莲蓦地被惊醒了,她推推丈夫:“你醒醒!”说着玉莲点亮灯。
张友和醒了,满脸是汗。
玉莲关切地:“你怎么了?做噩梦了?”
张友和从被窝里坐起来,依然一副惊恐未定的样子。
玉莲下地倒了半盆水拧了个毛巾把递给丈夫:“梦见什么了,咋把你吓成这样子?”
张友和擦了把脸,吐出一口闷气:“我梦见太春了。”
玉莲沉默了一会儿:“太春死去已经好几年了,何必总是放在心上呢。一定是你心里惦记他了,赶明儿我陪你到十字路口烧上几张纸,尽尽心意也就是了。”
看得出张友和想说什么,但他咬紧牙关还是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