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今生今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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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今生今世
题记：当有一天我们不再年轻，皱纹爬满了脸。仰望星辉冥灭，残阳如血，我总会舍不得睡去，只怕明天再也看不见你的眼。岁月把我们打磨得好象伦敦街头古老的大笨钟，每挪一步都拖着冗长的故事，可是山河做证，我对你的爱，永生不变……
“从来不曾想到，我会跟这个糟老头子过上一辈子，他自私，浮夸，碌碌无为，长的一般还很花心。我过去甚至无比坚定地认为我们会分开。这种想法一直蔓延到我们结婚十年以后仍然固执的生长。我以为我终会遇见一个懂得怜惜我的男子，然后移情别恋。然而没有。所以我只好一直蠢蠢欲动地守着这个糟老头子过了五十年死心塌地的日子。五十年，足够长了，足够把我也变成一个糟老太婆，而那些以为彻底变成了妄想。”
当我把这个见不得人的想法告诉给我的糟老头子的时候，他居然生气了！五十年了，什么都变了，他生气的样子居然一点没有变。我很久没见他生过气，人老了，脾气也没了。我知道他吃醋了，尽管对象是一个叫做“假想敌”的老头子。其实，我是高兴的，过了这么多年，他依然在乎我。但是。我嘴上不依不饶着。
我说，老头子，你别不平衡，你想想你年轻的时候有多风流，我们在一起五十年，自然多少沾染些你的习气。重要的是我的幻想从来没有实现过，也不可能再实现了。可你就不同了啊！你的那个叫做某某的初恋女友可是实实在在的。还有你那个叫某某的漂亮女友，更是罪大恶极，就为了纪念她爱猫的嗜好，你在家前前后后养了多少只猫哇？从来没问过我老太婆喜欢不喜欢！尤其可恶的是，一到猫咪约会你两只眼睛都直冒绿光；对了对了，你昨晚凌晨12点35分18秒，也就是你拉着我的手超过5秒钟之后，突然喊起“宝贝，不许走……”“宝贝是谁啊？你从来没有这么叫过我！是不是你大学那会背着我认的哪个特可爱的妹妹……”（以上作者：苏未央）
就在我仍自顾絮絮不止的数落这老家伙时，他不知什么时候就悄悄的站在我的身旁，怯怯的拉拉我的手，说，丫头，你渴不渴，我给你泡杯茶吧。我一下子就说不下去了，五十年了，连世界都已经沧海桑田，山河巨变，可为什么人的某些细微的举动与特征却可以顽强而固执的保存下来不改变。很久很久以前，记不清到底是我的十六岁或是十七岁时，有一次我就一直对他抱怨他对我是如何如何不好，如何如何不关心，并且强调他这个家伙是如何如何对别的女生好的，以此来表达我的愤慨之情。他就一直坐在我的前面背对着我不说话，突然间他就转过脸来，用很清澈很孩子气的目光看着我，说，你要不要喝咖啡？我给你沏一杯，好不
好？
我一直都知道，很多时候这个家伙是个非常自私的人，这一点并不体现在物质上，而是在感情上。比如他可能会花很多钱为某个女孩子买礼物，却永远不会在寒冷的季节里为她们亲手冲杯咖啡；再比如这个家伙有时也会用很可耻的笑脸去对别的女生表示关心，对我却总是很严厉的督促，什么冷了加衣服饿了要吃饭，病了要吃药，夜里要搂紧被子等等，却连句好听的也不对我说，这个家伙！
我都没有想到这个老头子还会因为这种莫须有的事生气。虽然他压抑了下去，但我仍然从那副我已经看了五十年的嘴脸上看出来，他生气了。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生气了，真的已经是很久了，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真的很抱歉，我也老了，记不起来了，糟老头子都已经七十了呢，我只比他小两岁而已。我的记忆开始出现跳跃，我仿佛看到他在一夜间从一个桀骜的少年成长为一个温润隐忍的男子；我又看到时光飞快的刷白了他的头发，刻皱了他的皮肤，他的手脚日益笨拙（虽然它们从来就没有灵便过），他的脊背也微微的驼起来（年轻时可是很挺很直的呢）。我又想起他桀骜的笑容。在高中时期某一个寒冷的冬季，他总是在教室里沏很香很浓的咖啡，我告诉他不要那样张扬，我清楚的记得他只是扬了扬眉毛冲我笑了一下，笑容里满满的都是他的任性与无所谓。
很久了，在每个阳光充沛又冗长的下午里，他与我靠在被阳光晒得暖暖的沙发上，两个人一起絮叨起几十年来的过往，远到五十年前他对某个女孩暧昧的注视，近到五分钟前他怀里抱着的是他该死的胖猫胖狗而不是我。而他永远都是眯着眼睛对着我微笑，偶尔甚至还会偷空打个盹。我在心里说，就装死吧你，死老头子！转念一想，又怀疑这老家伙是不是离老年痴呆越来越近了。可是今天他居然在那一瞬间生气了！五十年了，他内心依旧是那样孩子气的冲动与脆弱。他一辈子，从一横冲直撞的小坦克到一横冲直撞的老坦克，一世豪横，撞得头破血流也不怕，好象很厉害的样子。前几天还因为打门球跟一帮五六十岁的老头说岔了，都七十了，死老头子居然还把球竿一扬，说，敢不让我玩，我明告你，我们也有哥们，哥们间也仗义着呢，识相点就别找不自在，否则，把丫远远撵出去！其实我知道，他就是怕人说他老了，说他不如别人，要面子要了一辈子，心都是玻璃做的，脆弱的无以复加。
偶尔兴致来了的时候，我也会写点如“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啦，如“追忆似水年华”啦，之类的文字，慨叹一下我这么一娇美丽的小花骨朵在他那什么上，一插就是五十年呐，慨叹我的青春呐，慨叹我的裴勇俊与安在旭呐。每
当我正慨叹得起劲时，死老头子就会发出很难听的哈哈声，表示对我矫情的鄙视。每当这种时候我都恨不得把这糟老头子暴打一顿，觉得这老家伙越老越没心没肺了。直到后来我才知道，是我错了，尽管岁月迟钝了他的举动，衰弱了他的健康，可他的思维仍依旧敏锐。日升月沉，草木荣枯，五十年前与五十年后，他伤感时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我还记得那一次，已经是夜里八点多了，糟老头子居然还没回家，我于是就牵着他的胖狗出去找。在走近街心小花园的时候，那胖狗就可劲的撒欢呜呜的叫，我走进花园里就发现糟老头子一个人坐在石凳上发呆。我当时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啊，真是想痛骂他一顿啊，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就呆这小花园里坐着，一定是密谋和某个美女私会啊。可是当我走到他身边时，他一下子就紧紧的拉住我的手，看着深蓝色天幕中那个大月亮，用一种特别忧伤的语气说，丫头你看，五十年前的月亮与五十年后的月亮，都仍然那样皎洁，可我们就在树木一圈圈的年轮里垂垂老去。说着他就把脸贴在我的掌心里，我一瞬间感觉到掌心里有温润的**在流动，他哽咽着嗓子说，丫头，和我在一起，五十年来，你快乐吗？五十年来，你委屈吗？我给你的，是你要的幸福吗？他满是沟壑的脸庞溢满泪水，真真正正的是老泪纵横。五十年了，他的内心仍旧住着那个忧伤的小王子，不时的说出些让人难过的话语。
他说那话时我的鼻子一下就酸酸的，于是一如少女时一样紧紧的抱者住我的糟老头子，可劲的把鼻涕眼泪往他的大衣上蹭，我心里想，从十六岁开始我一辈子的眼泪就都是为他流的啊！糟老头子也紧紧的抱着我不松手，他在我耳畔呜咽着说，五十年前我就攥得紧紧的不敢松手，怕一松手你就走了，走远了，再不回来了，五十年后我依旧不敢松手啊！只这一句话，我一下子就哭出了声。我知道这么多年来无论人生怎样曲折现实怎样冰冷，而爱永远都是我们掌心的温暖；而在人生最黑暗的时候，只有爱是我们手中唯一的明灯。五十年来的荣耀与艰难，我们不离不弃的相爱，爱，是我们坚强的理由。
庭院里我的糟老头子又在仰望那个五十年前与五十年后都没有任何异样的大月亮，我坚定的紧紧的拉着他的手，他的手也同样用力的紧紧的拉着我。我记起我曾经看到过的一句话，我们都是只有一只翅膀的天使，只有我们紧紧依偎在一起的时候，才是完整而鲜活的生命，才能自由的飞翔。
《诗经》里有两句最感人的诗：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一瞬间，我经晶莹的泪珠滑落脸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