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轻风定有伤,拂面总凝泪。
中尉,立正稍息! 山村小农民 许你一世盛宠 邪帝霸宠:血族萌妃 玄界之门 绝不低头(又名:枪手·手枪) 丧曲 鬼夫凶缠 待我长发及腰丶少年娶我可好 情寄春天
第三十七章 轻风定有伤,拂面总凝泪。
“只要你一句话……我就会马上消失……”
她抓着他的手臂的那只手冰冷而颤抖,即使是再后知后觉的人此刻也不难看出她眼神中满布的迷失——一种需要对面的人来指引的迷失。
对面的人看在眼里,却是截然相反地平静:
“娘子这是何必?”明如许笑的温和, “你我之间——”
许心湖突然觉得她此刻满心期望的答案就要呼之欲出……
“——不是还有和约么?”
……
——听到明如许这句话的那一刹那, 许心湖只觉眼前一黑;这一瞬间,就连轻轻地呼吸一下,仿佛都莫名地牵起胸口的一阵巨痛。
“……差点忘了……”
木然地慢慢缩回冰冷的手,许心湖自己都觉得讽刺:
“……还好你提醒我……”
一边语无伦次地说着,她一边低着头匆匆从明如许的身边经过——拯救快要无法呼吸下去的自己……
只是她没有料到,她的脚步都莫名地变得异常沉重。
她从自己身侧经过的时候,明如许转过头侧看她,看到的只有一直低着头默默离开的她。
冰冷的手突然感到一阵覆上的温暖,可惜这只手再温暖,它的主人的话也是那么地随意和不在乎,仿佛完全感受不到她此刻的那快不能呼吸的苍白模样:
“娘子要来便来么?”
这句话过后,许心湖只觉天塌地陷。
——连那么一点脆弱到极点的坚强就被这简单的几个字给彻底毁了……
默默从这只手中抽出手来,然后缓缓转过身来抬起头,没有生气和血色的面容,被风吹的有些乱的鬓发极力掩饰着她没有焦点的目光,却掩饰不了她面上早已如一倾而出的泪:
“你还没有玩够吗……我已经……连一纸和约……都不如……了……”
明如许只是默默看着她痛苦神情下的歇斯底里:
“你在看什么……不要再看我了……”许心湖抚着胸口,面上没有任何表情,连控诉地声音都快要比此刻的风都要轻了,“我怎么会这么笨……我怎么会这么笨……我怎么会这么笨……在一个自己讨厌的人面前说喜欢他……在一个完全不在乎自己的人面前……竟还存着一丝希望……讽刺的不能再讽刺了……”
她突然抬袖擦了擦眼泪,一双大眼精神抖擞地眨了眨,定定地看着宁静地看着自己的明如许,居然撇嘴笑了,“失败,这样都没骗到你……还以为这样你就会爱上我呢,哎。”
无所谓地自说自话着,面上有着淡淡的俏皮的笑,还无聊地甩了甩手——仿佛一个计谋没有得逞的小姑娘被识破后仍然要满不在乎地向被这些演技锁欺骗的对面的人示威一样。
只可惜,明如许并没有任何表示,也没有像以前一样上扬着嘴角嘲笑她,只是因为明如许看着她的时候,她虽然表情很无所谓,当眼里若无其事地看着面前的这个男子的时候,眼里的眼泪却反而涌得更凶——
——原来她的心早已碎成了一片一片。
……
又抬袖擦了擦眼泪,她无聊地甩了甩手,故自说着,
“放心吧,我会安静地留下直到和约结束,再也不会出现在这里打扰你了,明少爷。”
最后地看了一眼这个人,许心湖索然转过身去——背后的那个人,就永远都不会看见她背对着他的表情此刻究竟有多悲伤……
突然她的手臂被反扣住——可惜这次她没有回头去看那个人了。
“我现在也很不开心。”身后的人说,这台词原本是她的。
许心湖只是背对着他,手臂被反扣,却始终不再回头了。
漠然中,许心湖听到身后的明如许缓缓问道:“你真的了解么?”
许心湖一个字都没有力气再说了,她宁愿低下头轻轻摇了摇,也不想听着他数落自己。
只可惜她的妥协的摇头并没有让他就此放过她——
她可以确切地感觉到这个人说话时语气中是带着一丝调笑,却又莫名隐约掺杂着一些缓和的气息:
“我真的有点搞不懂你这女人。”
为了维护最后的尊严,她决定不再反驳,无论他将会如何嘲笑自己……
“你觉得是谁让你变得这样自卑丧气?我么?”
许心湖听到,细弱的身体颤抖了一下,明明感觉到这些的他却也是视而不见地继续平静地说着,
“我警告过你不要在这里出现,你一再不理会不是么?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明明应该听闻了,自己还要女扮男装跑到赌坊想要教训我不是么?我没指望你驯服我的马,你却因为驯服它搞的自己那一天感到很委屈不是么?没人要求过你做多余的事,你却总是做些自以为正义的事不是么?可以安静地做少奶奶,你却不安分地总是想要赢我不是么?既然你口口声声那么不屑我,却还是要在走投无路时向我求助不是么?每天都在告诉我你有多讨厌我,现在却还要在我面前哭着说爱上我不是么?”见许心湖背对着他的头被他这些话说的沉沉低下去用力地摇着,她的肩膀又轻轻颤抖了起来,他顿了顿说道,“你到底是和我过不去?还是根本和你自己过不去?”
许心湖在听到最后这句话的同时被抓住的手臂猛地向后抽了一下,仿佛再也听不下去想要逃跑,只是无论她怎么用力,双臂却只是被明如许的手扣得更紧……
“你一定想说这些都是我把你逼出来的是么?”明如许不给她躲闪和喘息的机会,继续说着,“马车是我逼你上的么?和约是我逼你按的手印么?赌坊是我逼你去的么?这里是我逼你来的么?是我逼你和我斗的么?是我逼你爱上我的么?”
许心湖低着头,肩膀抽搐地更厉害了,却始终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现在如果任何男人看到这样的许心湖的背影,都不会忍心再说一个字,但是她身后的这个男子,却还是继续说着,
“你要什么时候才放弃你那天真?什么时候才绝望?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始终如一憎恨别人;天真到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天真——我越是不信,你越是做给我看。”说到这里,明如许的声音轻了,声音随着夜风灌入她的耳朵,
“没有女人会像你一样天真到爱上自己最讨厌的人,更没有女人会天真到这地步还让我这样上心的……”
许心湖整个背影都僵住了——
有一个人默默放开她的手臂,然后默默绕到她的面前,再默默抓起她的双臂……
直到她呆呆地愣在那里,而渐渐意识到自己被的细弱手臂被轻柔地拉向对面去,而单薄的身体也被面前的这个人缓缓地拉到温热的怀里,整个人也都被这个人的双臂渐渐环住时,她才突然反应过来这种微妙的温暖的感觉是什么……
轻柔无比地像呵护着珍贵的宝物,这样温暖的距离,她才可以切实地感受到那只温柔的为自己拭着眼泪的手指的温度——只是愣住片刻过后,她的眼泪突然流得更凶了,像决堤般再也收不回来,突然双臂紧紧抱向他后背,整个人都埋在他怀里呜呜地大哭特哭起来。
时间突然静止在这一瞬间——
而在这静止的一瞬间里,许心湖只觉心中有什么突然被全部释放出来,此刻在这怀抱里好像再也藏不住自己所有的脆弱和压力,也再伪装不出在这个人面前应该有的那一丝随时会被这个人嘲笑的尊严,最终就连只有在这个人面前才会有的对恶魔的戒备都在这被拥抱着的一瞬间完全倾卸……
——许心湖此刻只知道,她彻底输给这个人了。
……
明如许没有说话,只是拥着她,任由她的眼泪浸湿自己的胸前的衣襟,任由她的手紧紧攥住自己的后背的衣衫直到变形,然后在她抽泣的时候,腾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良久,月正中,许心湖平静下来后,明如许松了一丝怀抱好让自己能够看到她的脸。许心湖微微抬头看着明如许,默默地再次用眼泪还回应他此刻的温存。明如许将她的楚楚模样看在眼里,抬手去擦她脸上的泪,只是他越是想要帮她擦去泪珠,就越发现那泪珠更似幽露般滑下——因为她此刻目光里的那个恶魔,正在用一种她从来不曾奢望过的温柔眼神看着自己,淡然,坚定,也带着无尽地绵绵情意……那目光,让她连眨一下眼睛都舍不得……
明如许见她哭泣不止地呆呆看着自己,轻轻笑了笑,然后轻手扶着她的侧脸,闭上眼睛侧下了脸——
许心湖也慢慢地闭上了双眼,微微仰了仰头,来纪念这永恒的一瞬间……也来纪念这月光下深深的一吻。
这一刻,无论是风还是虫都静悄悄地,仿佛很怕打扰他们……
天地间只剩下那一轮明月,温柔而羞涩地看着他们……
……
明如许移开脸庞时,见许心湖已经不再哭了,便轻声地抚着她的面颊说:
“有件东西,娘子应该看一看。”
☆☆☆☆☆☆☆☆☆☆☆☆☆☆☆☆☆☆☆☆☆☆☆☆☆☆☆☆☆☆☆☆☆☆☆☆☆☆☆☆☆
夜深十分,明老爷的书房却莫名地透出灯火的淡光。
许心湖站在书案前,环顾四下,然后最终将目光定在点亮灯火的明如许身上:灯火前的他,低首看着烛火的眼神中透着安宁和祥和,看的人只会欲罢不能地被他吸引住。
明如许抬起头时,注意到了许心湖看着自己的眼神,他只是向着她的方向轻轻一笑。
许心湖突然有些羞涩,忙问:“你要给我看什么?”
明如许慢慢地绕过书案,缓缓来到许心湖身边,倚坐在书案前,侧手从案侧的落地书画长筒中选起画来,“娘子对画作可有了解?”
“说不上什么精通。”许心湖不明白他的意思。
明如许听着,手边的动作停了,似乎是选中了一副画,于是抽出拿在手里慢慢地展开卷缚,然后画卷便慢慢在许心湖面前伸展开来。
随着画卷由上而下展开,许心湖渐渐看地清晰:画卷是后裱好的,画纸本身已经有些泛黄,至于画中所示,则是一个曼妙多姿的女子的近身,乍看一下,便足以令许心湖倒吸一口冷气——
“怎么是我?!”
许心湖抢过画卷,仔细看着,这画中人根本就是现在的她的模样,而这画风,真是越看越眼熟……
“娘子可看的出来,这画是出自谁手?”
许心湖迟疑地看着明如许,眼神中难掩迷茫:
“天下有认不出自己父亲笔迹的子女吗?”
从明如许的反应看来,许心湖知道自己猜中了。
“为什么?”
明如许在她迷茫的眼神中,平静地解释给她听:
“年初十分,是塞北商贾活跃的时间,来自大江南北的商贾大多都选在这个时间在塞北进行通货贸易。笔墨纸砚、丝绸茶叶、香料皮毛,应有尽有。年初的塞北黄沙连天,所以路过商道的商队都要在路过的客栈里备足粮食。”
说真的,许心湖不知道他在说的事和她有什么关系。
“一位来自江南的纸墨商人在投宿补给时,恰逢客栈里几个北方商人长夜寂寥,便纷纷拿出随身的大家名作鉴赏,座中这商人与另一个商人眼光相似相谈甚欢,后来越聊越是投机,于是彻夜论古玩对古棋。这商人从中得知另一商人也是来自江南,此次正是由苏州到塞北走商茶叶。”
苏州?许心湖似乎嗅出这中间的味道。
“两人一见如故,情投意和,于是称兄道弟,细谈中更发现彼此如此相似,只憾不是一家人。当他们互相得知彼此各有一子一女,仔细算来,年纪竟也相仿,便各自画出了一张彼此儿女的画像。”
“你是说……”
“两人交换各自画的画像看后,觉得很是匹配;只是互相询问之下,两人又心犯疑难:这画中两人不仅性格南辕北辙、作风大相径庭,最重要的是,茶叶商人的女儿是城里出了名的固执自负、眼高于顶、疾恶如仇;而纸墨商人的儿子就偏偏是这女儿眼中最讨厌的那种人——出名的败家子,终日流连赌坊,游手好闲,嚣张跋扈。”
许心湖有些惭愧地看着明如许。
“若让这样两个人反目成仇不肖费力,但若要让他们结成连理互相欣赏,真是难比登天。于是他们百般商计,搞出了一份赌约。”
“赌约?”许心湖突然愣住。
“一方面,纸墨商人以继承家业不再干涉为赌注,与自己的儿子立下三个月的赌约,内容是如果儿子和苏州茶叶商人的女儿订立三个月联姻和约而顺利完成,便是儿子胜;另一方面,茶叶商人深知女儿脾性,一但承诺将她马上嫁给林家少爷,她必定无从选择之下出逃。”
“果然是奸商……”这就是许心湖现在对自己父亲的评价,突然,她又想到一件事,“这么说,小白……白先生也是知道的?”
明如许想了想,回答道,“恐怕白先生既非全知,也非全然不知。”见许心湖一脸狐疑,他继续说道,“即便是商家机密,岳父也与白先生商议,不难看出岳父与白先生的渊源颇深。听总管说,当夜你与白先生相约在东城门外驱车逃走,总管在东城门外守候多时,始终从未有任何马车经过。后来傅兄以为白先生是来阻止成亲,当日白先生焦急不假,只怕先生并没有预料到这之后的事。”
“这个小白!”许心湖一但见到他,一定要问一个明白。
“岳父的书房里应该也有一幅。”明如许说道。
许心湖听他这样说的时候,又看了看画像,猛然地就想起上次回苏州时和岑冲与乐凤看到的那幅明如许的画像,这么说来,他说的都是真的……
见许心湖手握画像忧郁不语,明如许轻轻拿走她手中的画像,然后牵过她的一只手,说道:
“娘子一定很想问,既然是这样,我为什么要一直为难娘子,让娘子受委屈?”
许心湖轻轻摇了摇头,难得顺从地看着他不说话。
“我想破坏赌约。”
明如许才说完,许心湖就惊讶地看着他。只听他继续说道,“父亲和岳父一直认为,你我同一屋檐,必定日久生情,到时我既赢了赌约,也得到娘子;但三个月后,你我若仍是互不相干,我便是输了,到时父亲的万贯家财,便会落到毫不相干的人手上。”
“那你为什么还要破坏?”许心湖这就不懂了。
明如许闻言,突然笑了笑,将她的手放开。
“娘子可知那毫不相干的人是谁?”
“是谁?”许心湖的确很想知道。
“我的好总管。”明如许说的时候,笑的很无奈。
“——明总管?!”许心湖几乎不敢相信,“你是说……老爷会把所有的家产都给……”
明如许却很自在,“娘子觉得总管知道这件事时,还会收下吗?”
“一定不会的。”许心湖绝对这样认为,“明总管绝不是这样的人,老爷也只有你一个儿子,而且这个赌约说到底不过是希望我们在一起……所以……”许心湖突然觉得“我们在一起”这样的话由自己说出来有些不妥,于是不再说下去。
明如许的嘴角斜斜的上扬,“所以无论如何,都只能是我赢。”
许心湖听了却没有他那么开心,她只想知道……那么她在这赌局里,到底又算什么呢?
“我只是不想卷进别人设计的赌局。”
这句话,让许心湖想起来一个人:傅七夕,他和明如许,原来都是一样的人……可惜他说这话时,许心湖还没有像现在这样明白。
说话间,明如许的目光淡淡地定在微微摇曳的烛火中,“儿时我只认识一个孩子,本是比我大一岁,可没有一件事由得他作主:住在哪里选择不了,吃穿选择不了,做什么选择不了,最后连父母都选择不了。”
“父母?”许心湖怎么也想不出,怎么会有连自己的父母都需要被选择的人吗?
“他对他的父母说,他可以按照他们的安排做到他们希望的那样;但是他对我说,如果他有哪吒半点的傲气,他早已刮骨还父、割肉还母,和他们断绝关系;后来他父母将他送到一个很远的地方,临行前他又哭哭啼啼地告诉我,他的父母很快会去接他的。”
“那不就好了?”许心湖宽心道。
“那不过是安慰我说的,我只知道他父亲只去看过他一次,后来他父亲不再去了,都是仆人去,再后来就没人再去看他了。他渐渐把这件事就淡忘了,别人也渐渐把他淡忘了。”
许心湖听到这里,又想起傅七夕说到的那个明如许儿时唯一的朋友……
“那那个人现在在哪里?”许心湖忍不住问,“他的父母为什么要忍心这么对他呢?”
明如许没有回答。
从来没有看过明如许也有说不出话来的时候,许心湖看着他默然而平静的样子,突然心中有点纠结:这位大少爷当初不是还被一出《哪吒闹海》气得将水果盘都丢到台上吗? ……他这样的人居然也会有这样为了别人大发脾气的童年啊……
……但是他这样突然的沉默,更让她莫名其妙地感觉到一些她从来没有注意过的事——这个骄傲的家伙,在心里该是有一个角落被尘封的……一直没人注意到……也不会让人碰到……
这样想着,许心湖翠眉微微锁紧。
“我在他身上,只学到一样东西,”明如许站起身面对着许心湖,“等待别人改变,不如我来改变。”
许心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明如许,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只要让娘子知难而退,就破坏了父亲的赌约。即使赢了赌约,父亲也绝不会有半点胜利的愉悦。”
“老爷那么疼你,你为什么……”许心湖不明白。
虽然许心湖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执意要违背父亲这样做,但是她知道,他并不是心血**像平常一样想要捉弄谁,从他的目光里,她看得出——他非做不可。
“如果娘子想知道答案,就陪我继续玩下去。”
明如许一点都不善良地笑着,这让许心湖心中闪过一丝不安,不过当她依偎在这个人怀里感受着他身上温暖的气息时,她渐渐安下心来——她相信他做的是对的,这些谜也会明朗起来。
☆☆☆☆☆☆☆☆☆☆☆☆☆☆☆☆☆☆☆☆☆☆☆☆☆☆☆☆☆☆☆☆☆☆☆☆☆☆☆☆☆
从第二天开始,明府最劳心劳力的妙允终于不再为少奶奶忧心,也没有再得到少爷的吩咐去为他伴琴。
妙允只是觉得,这两天少奶奶的心情突然大好:小掌
柜拿错衣服不再被责备,下人们无论犯了什么错都没有被责罚,无论庭院里多么地凌乱少奶奶也视而不见,哪怕是厨子错把盐当作糖做出来的菜都被她夸赞别有一番风味。
虽然摸不着头脑,但明府上下都乐于见到少奶奶这样的转变。
可是,明总管听过妙允的陈述,还是为她把陆大夫找来帮她看病了:主要原因就是,妙允最近发现少奶奶无论用膳休息甚至走着走着路,都是莫名其妙地笑起来。
不过陆大夫把脉的时候,少奶奶也是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然后提醒他慢中细理,并向陆大夫为自己的之前的鲁莽道歉,这让陆大夫着实吓了一跳。
最后就连机灵的万世都注意到了她这种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至少无论现在万世再怎么样在许心湖面前提明大少,许心湖都只是无动于衷;但这却更令万世觉得奇怪,因为即使是提许心湖最讨厌的傅七夕,提曾经在棋桌上给过她许心湖难看的傅嘉溱,她都居然可以展现她从未有过的宽容:
“嫂嫂,姓傅的坏蛋把明大少带到甲子都去花天酒地了。”万世举着茶杯看着许心湖说道。
“是吗?”许心湖只是对着万世微笑。
“花天酒地啊!”万世强调道。
许心湖还是微笑。
“明大少刚刚回来,姓傅的就把明大少带坏了。”
许心湖只有微笑。
“啊……”万世提着茶杯的手僵在半空,她只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至少她期望的愤怒地控诉着这两个狐朋狗友的嫂嫂的画面没有出现。
无奈中,万世转头对妙允说,“不如我们把御医请来吧,嫂嫂的病太严重了……”
……
这天在街上闲逛的时候,许心湖去镇上的七分绣里选些最近新出的丝绸。
掌柜的一边在介绍店里最好的绸缎时,许心湖的目光一直在店里四周游移,而最后,她的目光就停留在掌柜的身后架子上的一批黑色的布匹上。
掌柜的见她看着自己身后的布匹,便会色地将布匹从架子上拿下来送到许心湖面前,说道:“少奶奶喜欢这匹布吗?”
许心湖点点头,细指在黑丝中轻轻地游移。
“少奶奶不是觉得黑色很沉闷吗?”妙允不解。
许心湖淡淡一笑,“黑色很好看。”
“哎嘿嘿,少奶奶好眼力,这是本店卖的最好的布匹了,”掌柜的夸归夸,却有些好奇,“不过……少奶奶,这是男衫的布匹啊,您看是不是……”
掌柜的虽然在说,但许心湖只是欣赏布匹,完全把他的话忽略了。
妙允并没有讲话,只是默默地看着那黑色的布匹。
出了店铺,许心湖左顾右盼,转眼和妙允两个人来到路边的扇子摊前。
面对琳琅满目的格式纸扇,许心湖和妙允反而被当场就在扇面上作画的卖扇人的笔法所吸引。
“又是一个有才情的人。”眼前这个作画人,让许心湖莫名地想起了杨韶。
妙允只是笑笑,她知道少奶奶又要做什么。
“妙允,我们选两把喜欢的扇子吧。”许心湖突然建议道。
“好。”妙允应了,于是低首仔细地看摊面上的纸扇,流离来去,总觉得每一把都很好,不过最后,她的目光还是停留在了一把金色扇骨黑色扇面陪衬金墨的草字纸扇上。妙允常常见少爷拿这样的一把扇子,于是便不作他想,伸手去拿——
她的手才刚刚碰到那把扇子的骨面,就被另一只手突然抢先一步将它提在手里举起来。
“妙允,你看这把扇子好不好看?”许心湖顾自说着,拿在手里学着公子样轻扇了起来。
“好看。”
妙允轻轻笑着,将手渐渐地缩了回去。
……
这夜,少爷和少奶奶应邀参加恒少生辰举办的家宴。
妙允一直在少奶奶身旁服侍,所以将少奶奶的举动都看在眼里——整晚,少奶奶的目光都时时停留在一个人的身上,就是少爷。
微微有了醉意的时候,傅七夕趁明如许不在的时候凑到了许心湖的身边,调笑地说道:
“喂,嫂嫂,你和明兄……”
“什么?”许心湖被他这样一说,差点呛到。
“哈哈,小弟明白的。”傅七夕醉醺醺地搭上她的肩。
“你明白什么?”许心湖扳开他的手指。
“明白的明白的。”
“你不明白。”
“明白的明白的。”
“说了你不明白。”
就这样一人一句继续争论着……虽然毫无意义。
☆☆☆☆☆☆☆☆☆☆☆☆☆☆☆☆☆☆☆☆☆☆☆☆☆☆☆☆☆☆☆☆☆☆☆☆☆☆☆☆☆
这天深夜,许心湖独自一人来到湖心畔。
她走到湖心亭中的时候,那里已经有一个人背对着她站在亭中很久了。
见到那个人的背影,她欣喜非常,想都不想就扑了上去,从背后环住了那个人,然后坏笑地问着:“明如许!你又发呆!”
那个人不用转身,就知道这个差点让自己手中的酒从杯里洒出来的人是谁。
侧过头时,明如许并没有推开她的打算,只是很自然地回答道:
“没有,我在想你。”
“胡说……”许心湖缩回双手,被他的话说的面色绯红,心头小鹿乱撞。
明如许转过身来,背倚亭栏而坐,一手拿着酒杯,一手轻轻拉起许心湖的手,彼此的手都是温暖而紧握着。玩味地上扬着嘴角,他轻声说道:
“不喜欢我想你么?”明如许反问完的时候,又在结尾加了一个称呼,“心湖。”
——也不是他叫惯了的“娘子”,也不是他偶尔会拿来开涮的“许家的女人”。
许心湖听到他这样叫自己的名字的时候,面红不已。
“有这么喜欢我?”许心湖挖苦道。
“是啊。”明如许笑着回答。
这简单地两个字让许心湖更加心跳,因为它们在许心湖听来比任何情话仿佛都动听,尤其从这个家伙口中说出来的时候。
许心湖的手一直被他拉着,索性在他旁边坐下来,然后慢慢将头靠在他肩膀的一端,过了一会,突然意味深长地说着:
“明如许,还有几天我们的赌约就结束了。”
“你这几天可以随时毁约离开。”身侧的明如许说着,“你回苏州后我会安排的。”
“嗯。”许心湖虽然知道她必须配合他这么做,不过她在听到他这样说的时候,心中还是有一丝难过,“毁约的事,再过两天吧……”
“舍不得我么?”有人很得意。
“当然不是啦——”虽然被他说中,但是她只能乱掰些道理好让他不要这么嚣张,“如果我突然因为一点小事离开,不是会很值得怀疑?老爷那么精明,一定看得出这是故意的……万世最近总是捉弄我,等我找一个合理的机会再走。”
“变聪明了么。”明如许笑道,“听傅兄说现在万世非但占不到你的便宜,还被你气得要装病。”
“万世妹妹就像明总管讲的那样,只是个小姑娘,我们早已冰释前嫌;她不是真心要为难我,我也不是真心要气她。”许心湖释然地讲着。
“万世不会再为难你。”明如许说着。
“当然,万世妹妹比你善良多了。”许心湖调侃着他。
“对。”许心湖听到身侧人一声漠然的回答。
许心湖移开靠在他肩膀上的头,侧过头看向他:只见他淡淡地垂着眼帘在看地上。
许心湖怕他是在意总是耍自己的过往而抱着歉意,于是故意不在意地笑道:“可是你也没那么恶劣啊,不然我也不会……”许心湖说到这里,突然不说了,面泛红霞。
明如许转过头盯着她娇羞的样子,淡淡地问:“你为什么爱上我?”
“不知道……”许心湖想不通。
“那有多爱?”
看他面上有一丝认真等待她的答案,她没有马上回答,想了想,然后两只手挽着他的一只手臂,又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也是淡淡地回答他的问题,“不知道……我只想以后都像现在这样,静静坐在这里,就算是发呆都不会无聊……”……只要是他在旁边的话。
明如许静静听完她的话,然后问道:“为了破坏赌约,处处为难你,不为自己委屈么?”
“开始的时候是觉得很委屈很无辜,”他的问题让许心湖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她于是紧了紧挽住他手臂的双手,“不过我相信你做的事都是有理由的,虽然现在你还不能告诉我……我会等到你愿意打开心扉告诉我的时候。”
“打开心扉?”明如许疑惑着。
“嗯,虽然你总是一副欠扁姿态,”许心湖故意先挖苦他一下,然后才认真地说,“但是越接近你,莫名其妙地,越觉得很悲哀……尤其看到你发呆的时候……好像在想什么……我讲不出来……反正看的人会觉得明明你没有表情却莫名奇妙地觉得很悲伤……”她眼前又浮现出那个站在书房窗前迎着风低瞰着窗外湖心畔的身影,“能够到离你最近的地方,感受到的满是没有人懂的无奈……你一定很寂寞吧?”
“我不觉得寂寞。”半刻的沉默后,明如许淡淡地回答。
许心湖觉得他只是不想承认。
“你不是很了解我么?”明如许回答地很不正经。
“也对。”许心湖转念想了想,突然问,“那你……?”
“我也不知道。”明如许接着说,“有几次因为你,我想放弃破坏赌约过。”
“真的吗?”她惊讶。
“你驯服那匹疯马的时候,在你家里哭着求我的时候。”
“那是同情我吧?”许心湖执意要听个明白。
“你也是同情我么?”明如许却给她一个她最应该清楚明白的答案。
许心湖笑得很不屑,“鬼才同情你。”
然后她就听到明如许微微的笑声。
此刻,月光柔美温和地淡扬在两个人的面上,为两个人的依偎作了见证。
而湖心畔院外的角落里,妙允手中的茶早已经凉透。
……
夜深人静的时候,妙允一个人走回房间,手中还端着那杯早已经冷透的茶。
恍惚中,妙允在自己房间的庭院前见到了一个人,一个一见到她就先用一个喷嚏打招呼的人。
“阿啾~~~~”
妙允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人,“迟兄弟。”
“妙允姑娘你总算回来了,害我等这么久……啊,也不是害……自愿的自愿的……啊,有热茶啊,太好了!对不起我先喝,快要冻死了!”自顾自说着说着,迟星瞻就把妙允手中的茶杯抢过去举杯而饮。
“啊……”妙允还来不及说关于这杯茶的问题。
“噗~~~~~~~~”果然,他怎么喝进去的,就怎么喷了出来。
“……茶已经凉了。”妙允这才赶得及说出口。
“呃,多谢提醒。”迟星瞻只觉这次是真的从里寒到外面。
……
妙允走进房门,将一杯茶放到桌前借着烛火取暖的大胡子面前。
“这杯茶是热的。”妙允笑道。
“多谢。”迟星瞻举起杯来一口喝下。
妙允慢慢坐下,问道:“迟公子来找我做什么?”
“关心一下。”
“关心?”妙允不明白。
“主要是……怕你……”迟星瞻有些结舌,“……想不开。”
“想不开?”妙允更不明白。
“呃,其实刚才在别的地方就见到你了,可是你一动不动的……”迟星瞻可说不出口“湖心畔”三个字。
“跟踪我吗?”妙允似乎明白了。
“不是,只是关心一下。”迟星瞻更正。
“多谢。”妙允打算结束这个话题。
迟星瞻见她若有所思,想了想还是决定再问一下:“真的没事?”
妙允勉强笑笑,摇了摇头。
“这两天,大小姐一直在说明少爷和明少奶奶的事,原来他们果然就真的在一起……”迟星瞻突然觉得现在在她面前说这个有些糟糕,说多错多,于是决定沉默。
妙允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烛火。
她不说话,迟星瞻也不敢多说一句。
良久,妙允从怀中取出那块之前迟星瞻给她的玉坠,又抬手从发髻上摘下一支紫色的簪子,两样放到他面前,淡淡说着:
“去复命吧。”
迟星瞻低头去看的时候,只见到两样东西上都刻着相同的花样,而簪子的细柄上,刻着一个“林”字。
☆☆☆☆☆☆☆☆☆☆☆☆☆☆☆☆☆☆☆☆☆☆☆☆☆☆☆☆☆☆☆☆☆☆☆☆☆☆☆☆☆
第二天,妙允在凉亭服侍许心湖的时候一直心不在焉。
许心湖看出她的不对头,于是便问:“妙允,你今天是怎么了?”
“少奶奶……”妙允欲言又止。
“你有心事吗?”许心湖关心地站起身来,到她面前。
“妙允想知道,在少奶奶心中,妙允是个什么样的人?”妙允突然问。
“当然是美丽善良又可爱大方,无论做什么都条理分明,连白先生都要被你迷倒了呢。”许心湖开心地说着。
“白先生?”妙允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
“是啊,第一次见面,先生就说你是特别的女子,一点都不像平常的侍女,那样的贵态胜似大户人家的女儿,还有你的琴艺,就连挑剔的明……”许心湖差点说出明如许私下和她说的夸赞妙允的事,“总之……琴艺了得,《月华收》都难不倒你!”
“《月华收》?”妙允不明白。
“四段章啊,”许心湖有些惊讶与她的不理解,“我学琴的时候听先生说过,江南只有几个人才可以完整地弹出四段章,对了,为什么你会?”
“机缘巧合,得遇名师。”妙允笑的牵强,“没什么特别的。”
但是才说完,妙允就深深地感到一种迟来的愧疚——“你还留在明府,说明你还不知道”,长梳当夜在她和许心湖拜访走时和她所说的那句关于这首曲子的话,原来就是指这个意思。
这么说来,长梳早就识破了她。换句话说,她奏得一手根本没几个人会的曲子,已经暴露出她根本不是一个普通侍女那么简单。
……
傍晚的时候,妙允照常在侧门点清了所有衣物,吩咐侍女们向各院送过去。
妙允转身来到门口的长梳面前,将手中的一串钱给了她。
见妙允有些神不守舍,长梳便说道:“听人说少爷的书房外最近常传出夜半的琴声,是你在弹琴吗?”
妙允并不想隐瞒长梳,“是的。”
“不怕少奶奶误会吗?”长梳问道。
妙允摇摇头,笑道:“少奶奶不会误会的。”
“你的命真好……”长梳突然看着手中的钱。
妙允怕触动长梳心中的旧患,于是握住长梳的双手,诚恳地说,“我和姐姐是一样的。”
长梳也握住了妙允的手,只是她握得比妙允更紧。
☆☆☆☆☆☆☆☆☆☆☆☆☆☆☆☆☆☆☆☆☆☆☆☆☆☆☆☆☆☆☆☆☆☆☆☆☆☆☆☆☆
夜里,明总管查完账目时,在前堂提了灯准备开始巡视府内。
却刚一转身,就迎头碰到凑得很近的万世。
“大小姐。”明总管向后退了一步。
“我来啊。”万世话不多说,便抢过他手中的灯笼。
“大小姐不是答应不再这样吗?”明总管平静地说着。
“可是……”万世赌气道,“……可是只有这个时候,我们才可以单独相处啊。”
明总管叹了口气,从她手中拿回灯笼,“大小姐,你还是早些休息吧。”
见明总管转身要走,万世迫不及待追了上去,“镜少爷,你真冷淡。”
一边说着,两个人一边走着,不过路上都一直是万世在讲,明总管只是专心地四处巡视。
走着走着,明总管经过一处厢院的时候,脚步停了下来。
万世这才注意到他们所在的地方:“这不是嫂嫂的厢房吗?”
远远地透过窗子内透出来的火光,他们可以看到窗前走来走去的一抹窈窕的剪影。
明总管却步不前,只是停在那里静静地看着那影子。
“嫂嫂还没有睡呀?正好去找嫂嫂玩那!”万世说着就向许心湖房间的方向迈开步子,只是她才迈了一步,就被身侧的明总管拉住了手臂,
“还是不要打扰少奶奶了。”
万世看着他刚才着急的样子,看着看着,突然就收起了笑容。
“那你还看什么?”万世不悦道。
明总管没有回答,只是打算转身离开这里。
只是他没有走两步,就听到身后的小姑娘不客气地说道,“——你可真笨,嫂嫂明明已经有心上人了。”
听到这句话,明总管顿住脚步,转过身去看着万世。
万世很认真很认真地当着他的面继续说:“你很想知道她心上人是谁吧?”
明总管只是看着她。
“——就是明大少啊,”万世眉头一皱,“他们早就在一起了!”
明总管还是只是看着她。
“你……你听清楚没有?”万世被他的无动于衷气的跺脚,“我说他们早就在一起了!”
明总管听完,只是默默地转身提着灯笼离开。
看着那默默离开的背影,万世暴跳如雷。
☆☆☆☆☆☆☆☆☆☆☆☆☆☆☆☆☆☆☆☆☆☆☆☆☆☆☆☆☆☆☆☆☆☆☆☆☆☆☆☆☆
巡视完毕后,明总管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坐到书案前,明总管只是继续着自己的沉默。
不久,他发现有个人慢慢地走进这间房里,只是他没有去看来人。
“在生气了么?”来人笑了笑,悠闲地转悠到了书案前。
“不敢。”明总管这样说着,缓缓立起,向书案前的人作了个揖,“少爷找我,有事么?”
“没有。”明如许低头看了看书案上的几张满是字迹的书法宣纸,用扇子在其中一张上点了一下,“这是你的字么?”
“简章隶书,不登大雅。”明总管平静地说着。
“以前你的字,多是狂草,字乱心定。”明如许一边说
,一边绕到他的身侧,将扇子竖立在这堆纸上,而双手就搭在扇子的上端,“现在你的字,已经是隶书,字定心乱。”
“我没有乱。”明总管立刻反驳。
“灯笼扔在前堂,还没有熄灭,你从来没有这样过。”明如许转头看着他。
明总管很久没有讲话,两个人都陷在这沉默中,最后,明总管终于转过身来面对着明如许,
“如许,你是认真的吗?”
明如许于是也转过身面对明总管,平静地回答:
“不够认真么?”
“我只想看到她快乐,不想看到她难过。”
明总管难得这样认真地大胆地提醒着自己敬若神明的少爷。
“她现在不是很快乐么?”
明如许漠然地回答。
然后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再也没有人说话。
☆☆☆☆☆☆☆☆☆☆☆☆☆☆☆☆☆☆☆☆☆☆☆☆☆☆☆☆☆☆☆☆☆☆☆☆☆☆☆☆☆☆
夜深的时候,妙允和平常一样走进少爷的书房,为少爷换上一杯新茶。
少爷也和平常一样,专心地看着那厚厚的账本,心中不知又在盘算哪一位名商家的少爷。
妙允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看了看明如许,然后转身轻声漫步走出房间。
妙允出去的时候,明如许向门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又看了看手边案上的茶杯。
放下厚厚的账本,他便提起喝了。
门外,倚墙而立的妙允神色黯然。
……
月已正中,独自在湖心畔桥栏边倚坐的许心湖,身着一件白色的披风,在桥栏边坐了站,站了又坐,终于没有耐性再等下去了。
许心湖却并没有打算就这样放弃,因为她正向明如许的书房方向走去。
当她来到书房前时,发现书房的灯火还在亮着。
“这个失约的家伙……”许心湖深吸一口恶气,忿忿地向书房走去。
当她走到书房门前时,发现门是开着的。她踏步而入,匆匆走到四围灯火笼罩的书案前。
当她看到书案前的人时,迫不及待地埋怨开来:“——明如许!你怎么可以忘记……”
……说着说着,她便沉默了。
她只看到书案前的那个人双手附在案上,头侧向一边,眼睛沉沉地闭着,温暖的火光洒在他的面上——这个样子,比孩子还要孩子……她又怎么会去打扰他呢?
许心湖于是只是把窗关好,然后将自己身上的披风取下,轻轻地覆在了这沉睡着的孩子的身上。
轻轻地低首,轻轻地拨开他额前的发丝,轻轻地在他熟睡的面上吻了下去——这一切都是那么地轻,生怕将他吵醒。
在他面前仔仔细细地看了他很久,许心湖忍不住笑了,“……永远都这么温顺就好了。”
当然她得不到回答,只是在看着他的睡相很久之后,才轻轻地提裙出门反手轻轻掩上了门。
……
马厩里,阿錾仔细地刷着一匹黑马的鬃毛。
转身看时,发现明总管在刷一匹白马,阿錾终于受不了,便无奈地向明总管道:“师傅……”
“什么事?”明总管平静地回答。
“那匹马你洗了三遍了。”阿錾早就想说了。
明总管被他一说,才顿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阿錾也放下手中的动作,转悠到了师傅身边,用比较干净的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然后看着一动不动的白马,“师傅为少奶奶准备的这匹马呢,看来是派不上用场了。”
明总管没有说话。
“师傅不是常常和徒弟说吗,”阿錾故作老气横秋地说着,“‘马生来就该驰骋,即便生在马厩里,心也是纵情于旷野的。’”见明总管还是没反应,阿錾只能再挑明一点,“那,师傅,心决定了,好像是谁都强求不来的吧?”
明总管转过头看着他。
“说到底,师傅和我都是过来人……但是我怎么也想不到,少爷竟然真的会对这个冒牌少奶奶动真心……哎,女人啊,都太过分了……我们师徒真是善良的一塌糊涂啊~”感慨着,阿錾一边摇头一边拍着自己师傅的肩膀。
明总管看了他很久,他才注意到自己的感慨是对着自己那威严无比不苟言笑的师傅。
“啊……对不起啊,师傅……你接着洗马吧……”阿錾识趣地尴尬回到自己的马匹旁边。
……
这几天,许心湖在大白天的明府里见到明如许的机会变得多了。
开始的时候,许心湖以为这是明如许刻意的想要多在府里陪她,但渐渐地,许心湖发现并不是那么简单……
即使是白天,明如许多半都是在书房里,有时许心湖去找他的时候,也总是觉得他有些沉默。
于是许心湖常常在他看书的时候,在一旁陪他,虽然他还是会轻轻牵起她的手,满怀温暖地看着她,但他的话却少了许多。
……
就这样过了几天,傅嘉溱突然来到府里,和许心湖在凉亭见面的时候,她和许心湖还是静静对坐着什么都没有说。
不多时,一身黑衣的明如许由侍女引路缓缓走到亭子中。
明如许在亭中坐下的时候,许心湖故意做出对他不理睬的样子。
明如许也没有多看许心湖,只是向左侧的傅嘉溱笑了一下。
之前一直在沉默的傅嘉溱,终于开口:“哥哥说你最近不出门。”
明如许听了笑了一下:“傅兄很无聊了么?”
“恩。”傅嘉溱淡漠地回答后,目光在他的面上游来游去,“脸色不好看。”
明如许只是笑了笑。
一旁的许心湖只是一言不发闷闷地看着,这里大概只有她觉得还满无聊的吧。
说话间,妙允端了三杯茶来到亭中,低手放在三个人面前。
许心湖是第一个举起茶杯的人,不过她只是佯装在喝,其实一双大眼左看看右看看,一直在注意对面两个人的举动。
明如许举起茶杯喝茶时,妙允在一旁的目光都一直盯着他,见他喝完放低了茶杯,妙允便将目光移开了。
放下茶杯后,明如许突然面色一紧,眉头微皱,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这个举动,许心湖看在眼里,心中突然莫名担心起来:
——“没事吧?”
——“没事吧?”
异口同声的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傅嘉溱和许心湖都立刻收敛了关心的眼神。
这一次,只有妙允低眉不语,她仍然是默默地站在许心湖身旁。
……
明总管傍晚的时候还是把陆大夫请了过来为少爷看病。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许心湖才远远见到明总管送陆大夫步出少爷的房间,两人说了几句话,明总管便请下人随陆大夫去拿药了。
明总管才一转身,就发现角落里有个小人影在不断地向自己挥手。
“少奶奶?”明总管走到许心湖面前时,有些迟疑地看着她。
“明如许他……”许心湖小心翼翼地问着,“真的生病了吗?”
“大夫说,少爷应该是感染风寒,不过见少爷神色有些差,大夫怕生了旁症,还是打算慢慢观察,这半个月,陆大夫每天都会来。”
“有这么严重吗?”许心湖有些在意大夫每天都来的举动。
“少奶奶不用担心。”明总管见她有些担心的神色,便安慰道。
“我哪有担心?”许心湖明明就是满面的担心,“一个大男人,只是得了风寒就这样……”
明总管只是看着她局促不安的样子,欲言又止。
☆☆☆☆☆☆☆☆☆☆☆☆☆☆☆☆☆☆☆☆☆☆☆☆☆☆☆☆☆☆☆☆☆☆☆☆☆☆☆☆☆☆
这夜湿气深重,妙允还是夜半来到少爷书房,为他的案前替换一杯新茶。
妙允这次没有立刻转身就走,只是静静看着侧坐在书案前又在看账本的少爷:他的面色有些微白,虽然看上去精神有些不好,整个人都淡薄了一些,但他的目光还是一样足以震慑一个人的心:
“还有事么?”
妙允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呆呆地看着他。
“少爷,”妙允犹豫着什么,似在脑海中几番挣扎,才决定要对他说出来,“妙允想为少爷弹奏一曲。”
明如许轻轻一笑,妙允才发现他连声音都有些没了精神:
“求之不得。”
……
紫袍席地而坐,就在明如许书房前的庭院中,妙允为明如许弹奏起一首曲子。
琴音乍起,庭院里的花瓣又落了两片。
柔荑细指,拨弄琴弦,每一个音律,都完美无暇,一如此刻庭院前静静立着的黑衣的明如许眼中的花丛中席地的紫袍女子:她的发髻高高盘起,不再像侍女一样散垂在耳旁;她的面上胭脂明艳,不再像侍女一样不施粉黛;她穿着一身紫色长袍美若嫦娥,不再像侍女一样终日粗布……这件紫色的长裙,正是许心湖送给她的礼物。
这样的一个女子,完美到令明月都要汗颜,连花儿都要被她的姿态折服……
他只是什么都不做,站在那里,全神贯注地看着她;虽然他的面色泛白,但是他的神态安宁如昔,仿佛已然不再是个有病之人。
能被一个男子这样的全然注目,这首曲子即使永远这样弹奏下去,即便疲惫不堪,即便再难提指……应该也是一件值得的事情吧?
但是,在这注目中,这一曲还是终了。
“弦若心妙,波澜不允。”明如许会意地笑着说道。
她抱着琴走到他的面前:
“少爷是妙允的知音。”
明如许淡淡地看着她:
“该是我的荣幸。”
她似乎千百句话想讲,但最终,都只融化成了一抹简单而温柔的微笑。一阵轻风拂过,一颗晶莹的泪滴挂在了这仙子的面上,她语中带着淡淡的悲伤,
“少爷,妙允告辞了。”
他的眼神和如月色,声音一如风轻:
“轻风定有伤——”
说着,在有些惊讶于他突然冒出来的半句诗的妙允脸颊上轻轻擦去她的那滴眼泪,
“拂面总凝泪。”
妙允盯着他看,默默没有讲话,只是看着他,直到他收回那只手:
“往者随风去,”
妙允静静看着她,听到他继续说,
“来者尚可追。”
妙允会意地点点头,明如许见她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只说了最后一句话,
“小姐珍重。”
☆☆☆☆☆☆☆☆☆☆☆☆☆☆☆☆☆☆☆☆☆☆☆☆☆☆☆☆☆☆☆☆☆☆☆☆☆☆☆☆☆☆
隔天,许心湖起床时,没有看到妙允进来服侍,只看到一个年纪很轻的侍女在门外侯着。
侍女低眉看着许心湖院中的一棵垂柳下的地面失神,也没注意到房门已经开启。
许心湖看了看她盯着的地方,又看了看这年纪很小的侍女,突然问:
“你是谁?”
“啊,少奶奶,你醒了。”侍女于是立刻回神,“奴婢良玉,是来服侍少奶奶的。”
“妙允呢?我有条手帕不见了,还想问问她呢,你先帮我找找啊。”
良玉点点头,从袖中拿出一封信:“这里有封信是在少奶奶门前捡到的,少奶奶。”
许心湖疑惑地接过信时,突然笑了:“良玉,你刚挖过地啊?指甲好多土。”
良玉一听,一个激灵缩回双手,“没没……,风把信吹跑了,在地上捡的时候弄到的。”
许心湖点点头,打开信后,只有简短的两行秀字:
“少奶奶: 诸多打扰,望乞见谅。如今心愿已了,恩情永记,后会有期,勿念。 妙允笔上。”
“妙允人呢?”许心湖突然有些难过。
侍女局促地说着:“妙允姐姐一早便向明总管辞了工,已经回家乡了。”
“为什么走的这么急呢?”许心湖不明白。
“奴婢也不知道。”侍女彷徨。
“‘心愿已了’?”许心湖突然有些怅然若失,“什么心愿啊?我连她是谁都还没有问清楚……”
许心湖只觉毫无力气,跌坐在桌前,“……为什么要这样呢?”
……
许心湖只是没有想到,没有妙允陪伴的第一个夜晚,就这样的难熬。
心中无比堵塞,要她怎么睡得着?
最后,她还是选择了去一个能让自己平静下来的地方,找那个能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的人——
当她走进有灯火的那间书房的时候,她遍寻不到那个人的影子。
于是她走到书房的窗前,临窗的时候,一阵风轻轻地吹来,吹的她面上的一抹微笑:透过窗子,微低俯瞰的远处,那一片镜湖之中的桥栏前,不是正站着一个白衣人影吗?
……
湖心畔的桥栏边,穿着一件简单白色长衫的人倚坐在桥栏上;这个人面色稍白,整个很无精打采,连看着湖面的眼神都暗淡无光,却偏偏,这个人病怏怏的模样和那一身白衫更相得益彰,将这人的轮廓衬得更细致。
许心湖淡兰色的长衫被风微微吹起,缓缓地便来到了他的面前。
“又在想什么?”
他侧过头,看向慢慢向自己走过来的身影。
“什么都想。”
“什么都想?你每天有那么多事需要想吗?”许心湖不明白,在他身旁学着他的样子背靠桥栏坐在栏上,“现在你最应该想的就是怎么样恢复嚣张气焰。”
“也对。”明如许被她说笑了。
许心湖看了看他身上的衣衫,显然有些淡薄,她立起身来说道:“你的脸色真的很差,回去吧。”
“在这里想比较清醒。”明如许侧头看着她。
他在看着她的瞬间,她就没有办法抵抗他的执意了,最后,她只有叹了口气说:“那好,在这里等我,我去拿件披风给你。”
说着,许心湖急切地转头要去离开这里。
——却突然,她垂着的手被身旁靠坐在桥栏上的人牵在了手里:
“我有更好的办法。”
说着,明如许轻轻将她的手向自己拉过去,许心湖终于明白,顺着他的牵引最终背靠着桥栏,将整个人都贴进他的怀中。
许心湖的头靠在他的身前时,她只知道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有着淡淡的花香……她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是只要在他怀里的时候,她的心就很平静,此刻天地间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不想再理会……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庆幸还有这样的方法可以取暖,所以,她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将他抱得紧紧的。
突然,许心湖想起了一件令她有些难过的事:“妙允走了。”
“嗯。”她的头顶传来了一声。
“她为什么走了,你知道吗?”许心湖又问。
“嗯。”依然是那一声。
“为什么?”许心湖突然吃惊地抬头看着他。
明如许温柔地看着怀中充满惊色的许心湖,漠然地说:“去做该做的事了。”
“该做的事?”不说还好,这一说,她更不明白了。
“嗯。”
“总觉得她很特别,好像有很多秘密……”许心湖说着,又轻轻将头靠在他的身前,“……又不会告诉别人……不是……也许,是说不出口……”许心湖叹了口气,似有些感慨,“……没有人分担,所以只可以试着理解……”
“嗯。”
“……我总是觉得……妙允对你的情意是真心的……你一定听的出她琴音里的情意吧……”其实应该说,这个问题,从来没有转出她的脑海,只可惜她费尽力气想出的答案——都不是正确答案。
许心湖刚说完,一只修长的手就轻轻抬起她的下颌,让她能够注视到那胜似黑夜的一双眼睛和那不怀好意的弧度:
“心湖吃味了?那不然……”
许心湖立刻拨开他的手,将羞涩的脸贴回到他身前,任性地将缠绕在他腰间的双臂环的更紧,“——只要这样就好。”
“‘只要这样就好’?”明如许突然笑了,若有所指地说,“那为什么趁我睡着偷亲我?”
“你……”即使在这样病怏怏的明如许面前,许心湖也真是一点都不能松懈,“你还不是趁我睡着偷偷跑到我的房间……”
“是你抓住我的衣服叫我不要走。”
“你骗人。”许心湖才不会相信他的鬼话。
“你说你很怕,”明如许的声音轻了许多,显得有些无力,“但是很快就安静下来。”明如许的气息有些紊乱,但是依旧平静地努力调侃着她,“你既然那么依赖我,就留下了。”
许心湖听着他说话的时候,心中感到莫名的幸福和感动,这么无聊的原因,他居然愿意留下安慰她……许心湖将脸轻轻贴在明如许温热的胸前,感受他一如那一夜睡在自己身边的气息,也在这一刻,她有些事终于想通了:
“我现在终于体会到长梳说的那句话的含义了,‘到达离你的心最近的地方’……”许心湖会心地在他怀里笑了,“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你有一颗柔软又温和的心……我甚至可以想象到你曾经有过的矛盾:理智的一面会觉得赶走我是非做不可的事……又在另一面温柔地总是不忍心地在旁边观察着……这样的你明明很危险,却还是让人忍不住想要接近……所以你的身边才围绕那么多的迷恋者吧……”说到这里,许心湖眼中泛起淡淡的一层雾,“好庆幸,这样的你会喜欢上我……”
良久,她都没有等到一个回应。
“为什么不说话?”
她只感到明如许的胸膛重重地起伏了一下,抬头看了看月色说道:“心湖,夜色正好,你想不想和我……”
“——不想不想!都说了一切等和约结束时再说了……”
——“今晚就正好。”
——“但……但是……我觉得……我们真正成亲的时候再……”许心湖虽然在反驳着,但是娇羞的她却心狂跳不已,似乎真的在开始期待什么起来……
——“月下泛舟还要等那么久?”
——“哈?!”月……月……
——“怎么了?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没,没啊。”
此刻有一个人儿心里突然有着莫名奇妙的失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