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体版 繁体版 五 小坏蛋

五 小坏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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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小坏蛋

十月六日以后……

每天都会看到广播车在“港口路”与西面的马路上来来回回地缓缓行驶,大喇叭里不间断地播报着﹕“以华国锋同志为首的党中央,一举粉碎了‘王、张、江、姚’反革命集团……”摘去黑纱的大人们和孩子们,也来来回回奔走于街东街西,兴致勃勃地忙于观看在两条马路上敲锣打鼓的游行队伍﹕扭秧歌的;跑旱船的;踩高跷的,还有各种花样的彩车,每天都要过几个来回。

进入十一月份,两条马路的人行道上,一棵棵法桐树之间,拉起了连接着的长绳,长绳上一幅挨着一幅挂满了标语口号和各种形式的、讽刺至极端丑化的漫画。每天这里都会聚集着一群孩子,一面看着这一溜久看不厌的画图,一面叽叽喳喳说上一段时候。

武子已然没有什么心情多看一眼漫画了;这几天,他正被一种憎恶的情绪所困扰着,——他难以用语言来形容地憎恶着三号院老曹与他的所有家人﹕憎恶老曹每天都梳理得板板整整的“三七开”发型;憎恶他的八字眉和老是眯缝着的长着一对肿眼袋的眼睛、像鹦鹉一样的鼻梁和尖下巴。憎恶他那位一贯擅长推波助澜、爱好传播流言蜚语的胖老婆。憎恶他们家的老大跟老二——曹达恩、曹达勤。特别憎恶的就是他们家的老三,——他不仅跟他爸爸长着一副相似的死样子,而且非常自私,而且小小年纪就流氓成性——举两个鲜明的例子——但凡他有一口好吃的,宁可躲在那一溜小胡同里、甚至躲在臭烘烘的大茅房里吃独食,也不愿意与小伙伴们分享一点;他跟二号院的那个小刀把子脸,叫姬鸿安的,趴大茅房偷看三号院的小斜眼魏国强他姐姐撒尿,偷看人家女孩子的光腚,龌龊!

武子憎恶并记恨这家人,已经到了难以承受的程度;因为——四娘把老曹针对他们容家所说的每一句话,一句不落地全都学给谢彩霞听了,随后全家人也就都知道了……是的,以前他们家经常会遭受到他人敌视的、疏远冷漠的、以及警惕的神色与目光,也经常会听到像老曹所说的那般恶意言论,那个时候他并没有像今天这样计较过,——但今天不同了;自从他们家搬进四号院的那天开始,自从又又与艾艾把他武子当成朋友的那一刻起,不知道怎么的,他一下子就拥有了一股十足的、似乎是勇敢的心气,——现在,他要跟这些可憎的家伙们计较计较啦!

放学以后,武子有意磨磨蹭蹭地与同路而归的小学生们落开了距离。只有一号院的耿拥军、耿老三注意到了他这个反常的举动,——自从挨了又又那顿痛打,他遭到了街里孩子们更一步的孤立——他跟武子同在一个学校,一直想和他亲近亲近。

“武子,武子,快点走呀,晚会儿饭都凉啦。”这个人总是首先念及到自己的肚皮。

“走你的路,关你屁事!”已经有了朋友,武子不在乎多一个不受人待见的人给予的一份友善,他用嘲弄的眼神,把耿拥军灰溜溜地撵远了。

天色昏暗下来。“梧桐街”街面上空无一人。每一围里院里却笼罩着阵阵隐隐约约或忽高忽低的喧噪声,呛人的烟气与炝锅的葱香味,随着一阵西南风忽忽悠悠钻入武子的鼻孔里。他揉揉肚皮,鬼鬼祟祟躲在一垛墙角后面,朝街里窥探几眼,早有准备地从书包里摸出一支粗头铅笔,再窥探几眼,闪出身来,开始在拐角砖墙上的一张漫画上(画着一只老大的铁拳威武地镇压着四个小丑)比划起来。稍一会儿,他在“姚文元”旁边,几笔添画了一个人头漫像﹕小分头;尖下巴磕;难看的鼻子,在它的嘴边画了一条短线,歪歪扭扭地写上了“没错”两个字。——虽然没有一分的神似,但有了这两个字,也就足够代表了。他草草地欣赏了几眼自己的作品,得意地迈着轻快的脚步,一路吹着口哨,顺着一条长长的石板缝隙,笔直地走到院门洞前,像汽车打方向似的划出个弧线,跑进院里来了。

天井尽头,从范四宝家门口算起,七、八个小男孩儿颇为壮观地横坐成一排,唯一的一个小女孩儿——青青,独自坐着一只马扎,显得高出了一头来。每个孩子的手里一律捧着一截甘蔗,连啃带嚼,脚下,是一堆堆紫中泛蓝的不规整的甘蔗皮和嚼得没有了滋味的甘蔗渣滓。

“武子,来,”艾艾远远地招招手。

“怎么着,怎么着……”武子冲刺过去,听着咯叽咯叽的咀嚼声,控制不住露出了馋相,咽了一口唾沫。

“给你留的。”又又变戏法一样,背一下手,伸出时,手里多出来一截甘蔗。

武子嘿嘿笑着,接过来马上狗啃骨头似的用牙齿撕咬开甘蔗皮,“谁家买的,”他含混不清地问道。

“水奶奶卖给又又的,他请客……”童维革短促地回答过,抓紧补咬了一口。

武子知道,又又来到“梧桐街”以后,给街里的这帮一起玩耍的孩子带来了一样好风气﹕无论谁手里有口好吃的,哪怕只够大伙儿用舌尖舔一下的,也要共同来分享它。

“真够甜的,”他坦然咀嚼着甜甜的甘蔗汁,认清一下一张张已经熟悉了的小面孔,当看到坐在最末端只顾低头大嚼的曹达裕的时候,嘴里的甜汁陡然就变了味道!

他气不打一处来,使劲啐出口甘蔗渣滓,哼哼叽叽地盯住曹达裕说道﹕

“喂,那个爱吃独食的东西,今天怎么不躲到大茅房去‘密西’啦?”

但是曹达裕的耳朵仿佛出了毛病,他津津有味地吧嗒着嘴巴,看都不看武子一眼。

武子意识到这次挑衅不会有任何好的结果,似乎有一些迷失,仍在心里苦苦地琢磨叫曹达裕“惹起公愤”的法子。可是,法子还未想到,天井中就响起了家长们呼唤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于是,孩子们参差不齐地站起来,一哄而散地各自回家去了。当然,曹达裕也不见了踪影。

武子恨恨地望着放羊似的人影子转眼散尽,心犹不甘地咕囔道﹕

“且放你小子一马,明天,明天就会有好戏看啦……”

“他发什么神经呀,”青青挣着又又的衣袖问道。

“是啊,武子,你嘟嘟囔囔的说些什么呀。”

“我吗?噢,等明天吧,明天你们自个儿瞧去。”武子啃一口甘蔗,挤眉弄眼着整整书包带子,走了。

青青扬起眉梢轻哼了一声,刚想对又又开口,又又却把她往家门口推去﹕

“你姥姥叫你呢。”一面推她走,一面疑惑地与艾艾对去一记眼色。但是艾艾摊开手,用下巴磕点点地上的一溜甘蔗皮和甘蔗渣滓,摇头晃脑地走回家去了。

一盏盏灯光从每家每户的门窗中亮起来了,天井中安静了下来。

夜,被晨曦驱赶向天空西方。从早晨起床到现在,街里并没有显露出一丝与往日不同的端倪。又又几乎淡忘了昨晚武子留给他的那个悬念。上午,老时间老地点,老梧桐树下,一如往常坐着两位女人与一群小孩子。

天气渐渐变凉,梧桐树的叶子明显地稀疏了,并且泛出一大片即将全部凋落前夕的枯黄死气。孩子们捡些粗柄的落叶,撸掉叶片,在手里较量着谁的叶柄更结实。

咚咚咚,一号院的耿老三从街东面撒狂地跑过来,——这次没有人追赶他,但是他的速度却风一样得快,踉踉跄跄直奔又又而来。

范四宝敏捷地抬屁股迎上去拦截住他﹕

“又逃学了是不是?!你,想干什么吧!”

“是、是、是逃学来着,”耿老三晃动着脑袋,执意要看着四娘身后的又又说话。“不、不过,又、又又,我、我是来——来给你报信的……”

又又上前几步,毫无惧色地从范四宝腋下钻了过去。小伙伴们忽喇喇全都站了起来,绕过四娘,簇拥在又又左右,一齐怒视着那个不招人喜欢的耿老三。

“又、又又,咱们——”耿老三困难地喘上来一口气。“咱们讲和吧,”

“怎么的。”

“讲和——喘口气——啊哟妈呀。我们讲和吧,真心的。”

“行。”

耿老三终于调匀了呼吸,马上一脸喜气地主动抓住了又又的小手,说道﹕

“那我们就是好朋友啦。那你叫他们以后别叫我留级生啦,也别叫我耿老三啦,好不好。”

“行。不过——以后叫你什么呢。”

“耿拥军,或者拥军,怎么样。”

“耿拥军就耿拥军。你们看呢?”又又个人同意后仍不忘征求一下小伙伴们的意思。

“那就耿拥军吧,又又,我们听你的。”孩子们很大度地表示认可。

耿拥军摇晃着又又的小手一个劲地傻笑着。突然,他像被针扎了一下似的,丢开又又的这只手,大惊小怪地说道﹕

“哎呀,差点忘了大事!又又,你们院里的那个武子叫我给你报个信,重大的鸡毛信……”

“信在哪儿,我们也不识字呀。要不拿出来叫我妈念念。可是她好像也不认识几个呀,”艾艾一口气把话说完。

“是个口信、他叫曹达裕的表姑父给抓走啦!从学校直接抓到派出所去啦!”随着耿拥军的话音落下,搀和在孩子们当中的曹达裕的屁股蛋子上已经挨了艾艾并其他哪个小伙伴两脚。

“不关我的事,踢我干嘛……”

“什么!什么!……”范四宝激动地大喊大叫起来,简直就像艾艾或者又又被抓走一样,吓得唯一一个小女孩儿青青,一头钻到了水月桂的身后。但是范四宝还在尖叫着,“为什么抓他!他都犯了哪门子王法啦!……”

“不……不知道,反正被抓走啦……”耿拥军也被四娘这副模样吓得后退半步。连同孩子们,也都鸦雀无声地傻愣愣站在了原地。

然而水月桂却从容地稳坐在马扎上,她把青青揽在胳膊弯里,平定地劝慰范四宝道﹕

“他四娘,你不要着急,事情总会找到解决的办法,”

“能不着急嘛,两口子都在班上……你看,家里只剩下一个不济事的老太太……他奶奶,谢彩霞她人着实不错,咱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家小子出了事而袖手旁观啊……”范四宝六神无主地围着耿拥军兜起圈子来,以至使他浮想联翩地想道﹕“四娘这是在干什么,跳舞吗?这也不好看呀……别是真的急疯了吧,我可得离她远一点……”他假装丢了东西,弯腰低头满地上瞎找着,躲开了范四宝。还是水月桂的一句话使范四宝镇定下来了﹕

“我这儿有又又他爷爷的电话号码,你去找电话,叫他爷爷回来解决。”

“瞧呀瞧呀,把个最最管用的大人物给落在脑后啦。他奶奶,你快告诉我号码吧……”于是,范四宝拍着脑门子叫艾艾捡起一叶枯黄的梧桐叶子(这节骨眼儿她的脑子来了反应),用心地把水月桂报出的数字,用小拇指留长的指甲,划在树叶上,核对一遍,这就风风火火地往街东面跑远了。

下午两点多钟,老爷子与范四宝把武子领回来了。又又和小伙伴们(其中少了曹达裕)站在107户门前,已经等得有一些担惊受怕了。水月桂坐在只马扎上,不动声色地摸索着在择着一捆芹菜叶子;青青蹲在她身旁,在给她帮倒忙。

“武子回来喽!”有个孩子叫喊了一声。

武子垂头丧气地甩着书包,蚊子哼哼一样叫了声“水奶奶”,之后就晃荡着上身,大气不敢喘地等着挨训。

“武子,公安局为什么要抓你,你犯罪了吗。”

“说说,用不用判刑呀……”

“进监狱要剃光头的,他们没给你剃吗……”童维革的询问带起了一片七嘴八舌的吵吵声。武子还是不吭声,突然,他抬起头来,目露凶光地在孩子们中间寻找着一张让他憎恶的面孔。艾艾心知肚明地对他说道﹕

“早就躲啦,除非杀到老窝去。”

“哼……”武子一泄这股心气,脖颈子就软绵绵地耷拉下去了,好像虚脱了似的。

“怎么一回事?”水月桂撂下手里的芹菜梗子,找准了范四宝的人影,问道。

“说他搞破坏……你说,我问你武子,你的手咋就这么贱呢!好好的一幅‘批判画’,闲着没事你糟践它干么?还写上‘没错’,噢,‘四人帮’那么祸国殃民,你还要帮着他们喊冤叫屈呀!”

“这个‘没错’说的又不是‘四人帮’……”武子含糊不清地辩解道。

水月桂迷惑地扬扬眉梢,直接问向老爷子﹕

“没错?什么意思?”

“街东头有幅画哩,这小子给上面添了个人脸,嘴上还说着话哩,说﹕‘没错’……”老爷子表面上看着挺严肃,嘴角却带着一抹笑意。孩子们已然听明白了,有的吃吃发笑,有的吵吵嚷嚷着要马上去看一眼。

武子见到这种场面,眼睛一霎亮了起来,这就精神抖擞地说道﹕

“这会儿看不到啦,叫他们揭去当证据用啦。——不过没关系,呆会儿我自个儿给你们创作一幅,保准比那幅还要好看。”

“省省吧。”范四宝瞪圆了她的三角眼。“别再招灾惹祸了好不好,逞个屁强还,要不是你石爷爷出面,你就等着倒大霉吧你,连累家里也……还不好好地谢谢石爷爷,明天还得为你出头去学校找那个教……教什么主任说清去,要不然你还上个屁学呀你……”她一面说,一面蹲在了水月桂对面,瞅一眼咯咯发笑的青青,麻溜儿地择起了芹菜叶,不忘向武子努着嘴连连使去眼色。

不想老爷子摆了摆手,皱皱眉头,径直走进了家门。

当天天黑以后,范四宝领着容青云与谢彩霞夫妇,拎上两包点心,到107户串门,答谢老爷子来了。也就是这个时候,武子偷偷溜进了范四宝家里,跟艾艾开始密谋……

一刻钟之后,一号院与二号院之间的那溜小胡同里,闪电般地、嗷嗷惊叫地窜出来了一只野猫,随后,刺耳的玻璃破碎声、还有隐隐约约的男人女人的叫喊声传到了街面上,一个人影飞快地窜进了四号院的门洞里……

又过了几分钟,老曹和他老婆怒气冲冲地奔进了四号院的天井中,扯开嗓子破口大骂开来﹕

“死不了的狗特务崽子!小坏蛋!头上长疮脚底流脓的坏种!……”

许多人家门前的地面上忽地投上去了扑出门外的灯光。从107户门里快步走出来了范四宝,——她抬起一只胳膊肘子,用另只手往上撸一撸这只手腕上的、藏在衣袖内的一只银镯子,针锋相对地质问老曹夫妇道﹕

“骂谁呢、骂谁呢!我们四院的哪家哪户招惹你们啦?!”

“就是那个小反革命!没错!范四宝,你若是爱管这档闲事的话、问他去!去问问那个一肚子坏水的狗崽子!”

“耶,红口白牙的,要骂人也要有个原因吧?”

“坏蛋,他砸我们家玻璃!碎了好几块……小王八蛋!”

这时候武子与艾艾一脸茫然地走出了家门。范四宝沉吟片刻,表情一下子就变得像座庙里的凶神似的,她装腔作势地朝武子喝问道﹕

“武子,你给我老实说,刚才你都干什么坏事啦!”

“没干什么呀……我一直都呆在你们家里呀,四娘。”

“没去砸别人家的玻璃,你敢说?”

“砸谁家的玻璃呀,四娘……”

在这一问一答中,在天井中许多位邻居的抱怨声中,武子表现出的无辜和委屈,的确显得是那么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