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体版 繁体版 三 童言恶毒

三 童言恶毒


我会飞 霸王囚妻:宠你天荒地老 狂徒 绝古武圣 逆印 神雕侠侣 与我争锋 汉末的幸福生活 决胜德州扑克 重生之冠军教练

三 童言恶毒

六月的凌晨。前来淘粪的两驾驴车嘎哒嘎哒、吱呀吱呀……从“港口路”上拐进了“梧桐街”里。整条街道还未醒来。驴子张开鼻孔打出几个响鼻,石板街面仿佛颤动了一下子,寂静的空气中顿然有了生气。

范四宝早在一个钟头之前就起床了,就在她家门口,她坐在一只马扎上,守着铝锅里沸腾翻滚的小米粥,从腾起的热气中看过去,目光直勾勾地定在了107户那扇关闭着的门板上面。煤核炉子里的火苗红光,一闪一闪地映照着她的半边脸颊。

前些日子,石老爷子一大家十几口子人,在“人民饭店”过六•一儿童节,趁老爷子高兴,她厚着脸皮请求老头子费费心帮她办理一件私事,可他当时那副态度……想着想着,锅里的小米粥熬到了火候。

淘粪人提着粪桶走进天井来了。他掀开盖住粪坑的几块石板——恶臭秽气即刻在天井中散漫开来。

范四宝闻到臭气,连忙把锅盖子盖回去,拿两块湿布垫住锅把子,自我鼓动一番,端着锅走向107户,粥香搀和着粪臭秽气,余绕在她的身前身后。

门内亮着灯。水月桂合衣倚靠在那张单人**,嘴角安祥地上翘着,眼前是一大一小两个晃动的身影。

范四宝用脚尖踢开门迈进去、迅速再用脚后跟把门反踢关严,熟悉地把铝锅搁到左面的方桌上,抬手各捏住一只耳朵垂子,噗噗吐响气儿。

可是老爷子视而不见,自顾攒动着两颗钢球,手掌根连着手腕的两条青筋,一跳一跳凸动个不停。

范四宝干笑着垂下胳膊,有几分无措地把一双手掌搓来搓去,放低视线,看着正在弯腰系鞋带的又又。

“等会儿再去买早点,外面淘着粪呢,臭气太冲……又又,还吃炸糕吗?”

“嗯……换换油条吧。”又又跺跺脚,鞋子上的白粉子,轻烟似的飘落在洋灰地面上。

“叔,您呢?”

老爷子手里的钢球哗啦啦地响,抿着嘴,就是不作声。

“那行,”范四宝尴尬地苦笑一下。“等你们爷孙俩练完拳,一进门就有的吃……叔,前些日子跟您说的那档子事……”

咔嗒,老爷子手里的钢球顿住了。水月桂的耳朵根子轻微地动了一动,人马上坐了起来。

“好香啊,是小米粥吧?”

“谁说不是呢,来一碗吧,”范四宝浅浅一笑,麻利地从门旁的饭橱里取出饭勺子和一只白瓷碗,不满不浅地盛了粥,香喷喷地端给了水月桂,顺便瞥了老头子一眼,再干咳几声。

老爷子哼哼着把钢球搁到**,伸胳膊从南面墙壁悬挂的毛主席像下的日历簿中撕下两张过期的,找支圆珠笔,在上面分别工整地写了几行字,签好名字,等范四宝来拿。

范四宝手快地接过去,珍珍重重折叠好,揣入裤兜里。她舒了一口气,用只手掌按住这个裤兜,顿了一下,又迟迟疑疑地问道﹕

“能管用吗,叔?”

“办着看。”老爷子生硬地迸出三个字,抓起钢球,滴溜溜地攒动起来。

“准行!”范四宝讪笑着看向水月桂,没话找话地问﹕“烫吗?”

“刚刚好。对了,那边都说好了吗?”

“说好啦!”范四宝的那只手下意识地伸进了裤兜里。“我侄子一共有六个男孩儿呢,日子过得挺拮据,正好,把最小的那个过继给我啦,很好的一个孩子……这不,接下来就等石叔的这个大面子啦,”

“哼!”老爷子瞪她一眼,拽起又又,一把抓过斜杵在床尾的一杆长枪,“又又,去开门。”

哐当!重重的关门响动吓了范四宝一跳,跟着,委委屈屈地湿润了眼眶。

水月桂摸索着下了床,朝范四宝的人影挪近过去﹕

“他四娘,他就是这样,冷着张面孔,其实心里比火还热……别往心里去,好不好?”

“他奶奶,看你说的,我压根就没往心里装这些,压根没有……”

门倏地敞开来,随着一股扑入的秽气,又又伸进来个小脑袋瓜子﹕

“四娘,爷爷叫我传达给你三个字﹕没——问——题!”说完,缩回头去关上了房门,留下来一串越来越轻的脚步声……

范四宝愣了一愣,噗哧一乐,扶着水月桂的腰,眼泪忍不住就夺眶而出了。

一目了然的街道。安静的石板街面上,洒落着角角块块的斜阳光辉。静谧中暗藏的喧嚣,正蓄势待发……

街面上突然暴发此起彼伏的聒噪的叫喊声——上学的孩子们放学了——这就等同一个信号﹕四座里院里,各家各户的男男女女,争先恐后冲出家门,拥挤向公用自来水水龙头,争抢着用手里的水桶、盆盆罐罐,占据靠前的排号。有几家的煤核炉子,早早升起了呛人的浓烟。

整条街很快就喧嚣得叫人难以忍受。

四号院里,住在二楼203户的老刘头——因为他是一个无儿无女的独居鳏夫——所以相对地清闲——他在楼下的102户门前,在一片黄灿灿的斜阳光辉下,悉心地修剪着一盆栀子花的枝叶。

“啧啧,又在这儿摆弄!你看你看,弄得家门口这个乱哟……真够呛,我说你这个人可真够呛……”这家主妇忍了几次,还是忍不住走出门外,大发起抱怨来。

老刘头扭脸看看水龙头那边一群咿呀乱叫的人们,抬头看向女邻居,斜晖把他的面目反射得模糊不清,好像戴上了一面金色的面具。

“听我说,听说街道上要发布票啰,我又用不着,送给谁好呢……”他狡黠地对女邻居眨巴着眼睛。

“噢……弄吧弄吧,啧啧,这花儿叫你给摆弄的……要浇水吗,需要什么吱应我一声,”女邻居的脸上绽开了亲切的笑容。

那边的水龙头咕噜噜地响叫着抖动起来——哗——划出一道弧线喷涌出粗粗的水柱。满天井都是大呼小叫声。把其它动静全部给淹没掉了。

“接盆水!我要浇花!”老刘头大声吆喝道。

女邻居答应着,操起一只脸盆,急急忙忙朝水龙头那边奔跑过去。

就在这个时候,范四宝提拎着两包酱货,领着一个淡眉细眼的小男孩儿走进院里来了﹕小孩儿穿着一件泛黄的白色小衬衣;一条洗得白花花的军绿色裤子上,还接了一截黑色的裤脚。他穿着一双条绒的“一脚蹬”灰布鞋,散漫地走着。以童维革为首的一群小孩子,窃窃私语着跟在他们屁股后面,不知道在议论那张陌生的小面孔,还是在议论四娘手里的那两包酱货透出的浓浓肉香。

范四宝特意领着小男孩儿在忙忙碌碌的身影之间穿梭而过,围绕着公厕又绕了一圈,这才在107户门前站下来。跟在后面的孩子们猝不及防地撞作一团,惹得四娘生气地白来一眼。

“叔,您在家吗?我们回来啦!”她没心思跟小孩子多作计较,平定一下心神,高声喊道。

那扇门吱地敞开来一半,又又轻灵地跳跃出来,后面跟出来了笑意未消的青青。

“青青也在这儿呀,——又又,你爷爷在吗?”

又又顾不上答话,他与青青正打量着那个抬起一只手捏住鼻孔的小男孩儿呢。

“我问你话呢,你爷爷在家吗?”

哗啦哗啦攒动钢球的响声代替了又又作回答;老爷子脚步铿锵地走出来了,他的态度显然比清晨时候好了许多。

“户口迁过来啦?”他问道。

“迁过来啦。”范四宝大声说。“两边派出所的所长,一听是您写了条子,都同样忙前忙后地,一溜顺利地就给办利索啦!”

“那中,”老爷子垂头瞅瞅在说着悄悄话的又又和青青,清了一下嗓子。“几岁哩,起了个啥名儿?

“跟又又同岁嘛,生日稍小些,是端午节生人,顺口起了个名儿叫范艾,以后叫他艾艾就成。艾艾,快叫人,叫石爷爷。”

“石爷爷。”叫艾艾的小男孩儿放开手,齉声齉气地叫了人。

“咯咯咯咯……”又又与青青一齐发笑。艾艾也跟着嘿嘿笑了起来。

“臭吗?”又又问道。

“有一点,”艾艾挠着头皮,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青青像只小麻雀似的,跟着快嘴快舌地说道﹕

“其实不怎么臭。又又说,咱这个大院可比北大荒香多啦。是不是,又又?咯咯咯咯……”

又又瞧瞧往前凑近的那伙小孩子,想起应该给这个新来的小朋友介绍介绍、引见引见才是﹕

“他们……先不管他们。她叫青青,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叫什么呢?

“叫艾艾,刚才四娘说啦……”童维革他们七嘴八舌地告诉又又说,陪着他与艾艾、青青嘿嘿傻笑。

范四宝心里热乎乎地把艾艾推向又又﹕

“你们去玩一会儿吧,等吃饭的时候我来叫你们。”

“可……里面有个女的,”艾艾指一指青青,似乎有些难为情。

“是个女的,怎么的,你不乐意跟我们玩吗?”又又歪着小脑袋,费解地看着艾艾。

老爷子斜了艾艾一眼。范四宝慌忙又把艾艾往又又和青青中间里推﹕

“去,去跟又又和青青玩一会儿。”

“玩一会儿吧……”

“原来四娘家挺阔的,吃那么多好吃的……跟我们玩一会儿吧……”童维革他们凑得更近一些,眼睛盯着四娘手里那两个油渍渍的纸包,咽着口水,怯声发出邀请。

艾艾涨红了小脸蛋子,但他还是主动握住了青青的一只小手,另只手伸向了又又。

“这才对嘛。去吧,小心点,别摔着!”范四宝的嗓音毫无征兆地扯高了八度,终于引来了邻居们的注意。

青青她妈韩玉霞和青青的姥姥抬着满满的一桶水走过来,在家门口停顿一下歇歇脚,顺便随口问了一句﹕

“四姐,这孩子是谁呀?”

“我儿子!”范四宝中气十足地回答道,也为变相地宣布给所有看过来的邻居们听。发现人们的反响不甚大,她有些失落地咕囔句什么,就推着石老爷子往他家里去,突然又高声嚷嚷着,“他奶奶,我买了酱牛肉,还有肥肠什么的,晚上在你们家吃饭,好不好呀!”话音未落,孩子们已经在这趟天井中追逐打闹开了,她得意地撇一撇嘴角,推老爷子进了家门。

不过,当看到水月桂第一眼,她就懊悔地连连拍打起脑门子来,忙不迭地自责着她的疏忽﹕

“看看,看看,光顾着叫他们小哥俩亲近啦,怎么就忘了先叫艾艾进门来拜见拜见他的水奶奶了呢,什么脑子这是!”

“不急,放他们疯够了再说,不然那个心思照样飞在外面,简直就是叫孩子难受。”水月桂含笑挪空出一段床沿,拍打着示意范四宝过来坐。

范四宝把手里的酱货搁在方桌上,走近水月桂,眉飞色舞地说道﹕

“那可不是。我倒奇了怪,这小哥俩怎么就这么投缘呢,见了面就嘿嘿笑,也不认生,”她惊觉地瞟了老爷子一眼,坦然地坐到了水月桂身旁。“那句古文怎么说来着,噢,一见如故,小哥俩天生就是一见如故,好像上一辈子就有了交情似的,还是很深的交情哩。叔,您说呢?”

“有那么点点意思。”老爷子淡淡地说。不过这足使范四宝感到欣然、欢喜了,脸上的横肉一放松,像变了副模样似的。

“看,连叔都这么说。对啦,回来的路上碰见了街道上的老郑,分了我几张‘洗澡票’,抽时间赶在天热前我陪你去洗洗澡。嗳,这阵子忙活的,把这件事给耽搁啦……”

然而,范四宝这副乐陶陶的笑脸还未收敛之前,门外突兀地传进来一阵惊呼声,跟在,那群孩子们大呼小叫起来。水月桂侧耳听了一听,马上紧张地推了范四宝一把;范四宝立刻抬起屁股,一阵风地跑出门去。

这趟天井,在102户门前,四处散落着沾着黑色泥土和绿油油残叶的砖红色花盆碎片,一株栀子花挣脱泥土,根须暴露地躺在一片渐已暗淡的日光之中。孩子们大都躲到院门洞里去了,留下又又、艾艾和一脸茫然的青青,面对着横眉怒目的老刘头。

“抢着投胎呀!我的花儿哟……你!喂,说你呢小兔崽子!是你撞的,就是你!”老刘头简直是张牙舞爪地叫喊着,仿佛这要把艾艾一口吞进肚里。

“不是他!”又又把艾艾与青青一并挡在了身后,无畏地对视着那双暴怒的眼睛。

“又又啊,你是个好孩子,不关你的事,”老刘头心有忌惮,不得已对又又挤出了几分笑脸来。

“不,我不是好孩子!又不是他撞的你,凭什么骂他?!”又又理直气壮地争辩道;他的口齿比初到这里的时候,的确是流利多了。

范四宝颇为感动地摇摇头,快步走过去;不想有个人影比她要快得多,一打眼就窜到了事发点,——是“周龅牙”——他一面用屁股拱退女儿,一面豪气十足地向老刘头发难道﹕

“不许难为又又!有什么邪火冲我来!”

“……我没有难为他——嘿,你又算哪一棵葱!”

范四宝不甘居后地赶了过来﹕

“老刘,有什么事不好解决的,跟孩子们发什么火呀。不就是一盆花儿嘛,大不了我赔给你盆更好的,”

“说得好轻巧,知道这花儿我养了多少年,没想到叫个小野种给糟蹋喽……”

“骂谁呢老畜生!”对待这类邻居,范四宝就是要表现出她的强势来,她推开青青她爸爸,一步迈上102户门前的台阶,陡地高出了一头。“绝户的老东西,别给脸不要……”

“再骂一句我听听!告诉你这个三角眼的臭娘们儿,我可忍你好久啦……”

“哟哟哟,以为自个儿长得多好看?别恶心我了吧……我告诉你老刘头,对别人,你爱怎么的就怎么的,但若是敢对又又动粗,我第一个就不答应,不答应!”“周龅牙”抚摸着又又的头芯子,做出护犊的样子。

“我说的很清楚,我没有对又又——”

“对哪个也不成!”范四宝气势汹汹地叫喊道。

忙过了一阵子的邻居们,端盆提桶地围了过来。还有一部分邻居,趴在楼栏杆上,居高临下地看光景,巴望着冲突的进一步发展。另有几位一贯好事的,在老刘头身后悄悄鸣了几句抱不平。于是,刚刚才有点气馁的他,立时涨了几分胆气,以单对双地叫骂了下去﹕

“臭不要脸的,以为领回来个小野种就可以养老送终啦?看看吧,看看小野种这副短命相吧……”

“呸呸呸,这张臭嘴快赶上你娘的……”

“那么你呢,你呢老刘?难道一株烂草就能给你养老送终?难道一朵朵花骨朵就活不过你这只秋后的蚂蚱?”

“周龅牙,你是个不折不扣的白脸大奸臣!以为你打什么小算盘我不知道吗……”

“甭说人家老周,先掂量掂量自个儿吧……”

老刘头一张嘴到底斗不过两张嘴,气得浑身颤抖,再也招架不住了。“张大巴掌”提着裤腰挤进来了,他立场鲜明地要来为老刘头仗义执言﹕

“怎么着、怎么着,俩人——”话到这里,他撞开身后的几位邻居,一眨眼就不见了人影,——那边,在青青的姥姥和她妈身后,石老爷子倒背着双手,慢吞吞地往这边走了过来。于是,大家自觉地把老刘头一个人闪出来。

“弄啥哩,都忙去吧。”老爷子只对范四宝一个人发话,但邻居们还是敬畏地跟着散开去。一场风波看来就此将结束了。

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范四宝过继的养子艾艾,朝老刘头迈去两步,仰起小脸蛋子,眯缝着眼睛,打量着小老头子那张映上了暗淡夕阳余晖的、苍老的、敢怒而不敢言的面孔,翘起食指指点过去﹕

“你——去死吧,马上去死……”

许多的邻居都听得一清二楚,他们互相摇着脑袋,做怪样子,表现出一种含糊不清的意味。一直躲在院门洞里的孩子们,憋不住发出了乱哄哄的笑声,远远地向艾艾这里翘大拇指头。

老刘头羞愤地、无望地环顾过天井,忍气吞声上了楼梯台阶……他的脚步戛然停顿住——一股无形的冲击力量扑面而来,他的眼前蓦然一片黑暗,脑颅中仿佛迸溅出千万颗金星,浩浩荡荡地涌向瞳孔,一瞬间,瞳孔中血红一片……

嗞啦,谁家的一声炝锅的油爆响。在一股飘散的葱花香味中,他的身体直挺挺地从台阶上倒栽下去!

“死人啦!死人啦!……”满天井都是人们恐慌的叫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