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受招安走上仕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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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受招安走上仕途
东北三省从清朝末年以来,就以生产土匪闻名。这有它的历史根源。它是甲午、庚子两次战乱的产物,是清朝反动统治黑暗**、对人民残酷压迫和剥削,以及日、俄帝国主义对东北侵略和荼毒所造成的结果。
东三省的土匪多数骑马,所以又叫马胡子。它有反对反动统治的一面,但也有危害社会秩序、破坏生产力的一面。清末东北的绿林,主要形成于甲午、庚子以迄甲辰这10年之间。其所盘踞的地区多在辽河下游及辽西各县,也就是甲午、庚子以及甲辰各次战乱的受害严重的地区。由于兵灾之后,地方糜烂,田野荒芜,民不聊生,社会上呈现极度动荡不安的状态。一些游手好闲的青壮年就要铤而走险,同时,战后的一些散兵游勇流散到社会上无所事事,这也是产生胡匪的一大来源。于是就有别具野心的不逞之徒利用这个机会,竖起绿林的旗号,啸聚徒众,称霸一方,俨然形成了独立王国,为所欲为,莫可谁何。
当年,啸聚辽宁一带的匪众主要分为以下几帮:
首先是趁火打劫、浑水摸鱼的冯麟阁。冯是海城县的衙役出身,为人贪残狠毒,利欲熏心,他看到社会动荡不安,认为有机可乘,就趁火打劫,浑水摸鱼。为了欺骗群众,笼络人心,他打起杀富济贫的幌子,纠合地方上的流氓赌棍、散兵游勇等在盘山县的田庄台、辽中、台安、锦州、彰武一带横行霸道,抢劫**掠,为害一方。解放后为我人民政府镇压的大汉奸张海鹏和曾当过绥远都统的汲金纯,都是他得力的助手。他的徒众经常有百八十人出没各地,最多时能啸聚到几千人。
第二是骄横强悍、独树一帜的杜立山。杜是辽中县人,家境贫困,为人豪爽。据说,他有8个老婆,都非常剽悍,杜和他的老婆都能骑马打枪,百发百中。他在辽中县能纠合徒众千余人,枪马俱全,自立一帮。杜在各匪首中是最年幼的一个,但他的势力最大,声威最盛。伪满有名的汉奸于芷山,原来就是他手下的健将。
第三是具有政治野心的张作霖。张本是宋庆所部毅军的一个骑兵小头目,跟兽医官学了些兽医知识,退伍后回海城县高坎村开一小兽医庄。他因经常给各匪帮医马疾,因而同各匪帮都有所接触,到后来社会上都说张作霖是匪徒的窝主,所以也就迫使他走上了绿林的道路。当时张的势力同其他各匪帮比较起来,还是很薄弱的,徒众最多不过数百人。但张的几个助手都很强悍,如曾经毒害热河老百姓的热河都统汤玉麟(绰号汤二虎)、曾当过察哈尔都统和伪满内阁总理的张景惠和曾做过吉林督军的张作相等都是张作霖的得力助手。汤玉麟在捕盗营当兵,原是个赌棍出身,为了闯光棍,用烧红的铁通条烫自己的肋骨,眉头不皱,谈笑自若;张景惠原是个豆腐匠,后拉起一小帮;张作相是泥瓦匠出身,在锦州也拉起一小帮。后来他们都投到张作霖的旗帜之下,入了大帮。张作霖在帮中本来是后起,他的势力所以扩展得那样快,和他手下这三员健将是有直接关系的。
第四是认贼作父、卖国求荣的金万福。金原是小站北洋新军的一个小头目,因过不惯军队的纪律生活,回到家乡海城县后,见到当地土匪势力很大,而且可以为所欲为,于是就纠合一批流氓、恶棍、赌徒等成立匪帮,自己当上了头目。但他因为人少力弱,便拜冯麟阁为老大哥,等于冯麟阁的一个别动队,惟冯之马首是瞻。
第五是混入匪帮进行间谍活动的日本人王小辫子。所谓王小辫子,就是甲午战争时在旅顺口被杀死的日本间谍田老二的同伙“王老板”(日本名字已记不清了),他是甲午战争后日本潜伏下来的特务机关长。另有一个助手叫林大辫子,日本原名叫津久居。他们都是日本现役军官,潜伏在中国作间谍活动。两人和众匪首拉拢勾结,为各匪帮供应枪械子弹等,自己也成立一小帮,跟着各匪帮活动。
以上这几帮马胡子都是在庚子前后生成和发展起来的。冯麟阁的资格最老,除金万福拜他为老大哥外,杜立山和张作霖都算是他的晚辈。杜立山有个本族叔父名叫杜泮林,是辽中县的一个举人,给众匪首出谋划策,俨然是他们的军师,除因年龄关系,和冯麟阁以弟兄相称外,张作霖、金万福都拜他为义父。各匪帮初起时,抢劫财物,烧杀**掠,无恶不作。庚子以后,他们的做法有所转变,基本上是各据一方,各有自己的势力范围,已不以一家一户的抢劫为主,而是与地方富绅、地主勾结,并与官吏互相默契,各在所盘踞的地方实行保险,即保证在所保险的界内不发生绑票抢劫案件,而由界内居民按月摊派一切费用。这样,地方上虽然可以苟安于一时,但是劳动人民的负担就越发沉重了。
甲午战争后,东三省成为帝俄和日本两大侵略势力的角逐场。日本因被帝俄联合法、德两国强迫归还辽东半岛而始终不甘心,一直在进行阴谋活动,想实现它的所谓“大陆”政策。因此,日本秘密派遣现役军人潜入东三省及内蒙等地勾结和组织土匪,并挑拨汉、蒙族之间的关系。王小辫子就是负有勾结和组织土匪任务的一个现役军人。在甲午战争前,他是在旅顺口和山东威海卫一带刺探我国海军情报的大间谍。战后,他又混入东北匪帮之内,极尽拉拢勾结利用之能事。他的助手林大辫子是日本士官学校学员,辛亥革命前曾自称是关东厅守备队驻瓦房店的一个联队长。王、林两人为勾结和利用土匪所下的功夫很深,所起的作用也很大。王小辫子和冯麟阁、张作霖结为盟兄弟,金万福因与冯的关系也常同王接触,后来成为密友。这几个匪首都称王为大爷,惟杜立山不然。杜与王不相往来,因为杜立山的第三个老婆王氏就是甲午战争时在小平岛杀死日本间谍田老二的那个英雄女子。他在众匪首宴会中见到了王小辫子以后,王氏即将王小辫子的一些情况说给了杜立山,所以杜对王小辫子始终保持着警惕,拒绝和他接近。
杜立山虽是冯麟阁的晚辈,但他与冯的关系比较深,冯对杜也较亲近。杜曾劝冯说:“王小辫子是一个日本间谍,他所以要混到我们这里来,是不怀好意的;我们过去不得已走上了土匪的路,这已经是很难看的了,再受日本间谍利用做个卖国贼,那岂不更是留骂名于千古吗!”后来,冯把杜劝他的这番话告诉了金万福。金听后,一方面在表面上对冯进行敷衍,另一方面对王不但不戒备,反而更加密切了。王听到金的诉说后,更是利用种种手段把金紧紧地笼络在他的手中,使金完全听从他的摆布。金在王的吹拍之下,更加得意忘形地劝冯说:“人生在世,总要有个出头露面的日子吧,我们搞这种勾当,到什么时候才算完呢?这能有什么好下场呢?”接着他就把王的情况介绍给冯,说:不错,王确实是个日本人。他因为在军队中犯过错误,不愿回日本,就流落到这里和我们混在一起。我虽然和他认识在后,但是他很相信我,对我无话不说,可说是相印以心。他过去在陆军中当过将官,有好多同学同事和三井洋行老板有关系,我们和他多接近,不但现在的枪械子弹容易解决,而且将来我们缺钱有钱,缺人有人,哪里有这样好的借重呢!我看我们应该想开一点,日本固然是中国的仇敌,但这和我们个人又有什么相干呢!我们要为自己的前途打算,不要听杜立山这个小子胡说八道。杜立山耳朵软,听老婆的话就信以为真,太没有汉子气了。我们应打定个人的主意,不要三心二意,摇摆不定。金的这番话虽然打动了冯的利欲念头,但杜立山劝说他的话已先入为主。是留骂名于千古呢,还是贪图快意于一时呢?冯一时难于决断,因此对王小辫子也就采取不即不离、亦即亦离的态度。
后来,杜立山的忠告终究未战胜日本间谍处心积虑的勾引,冯麟阁对王小辫子虽然存有戒心,但仍逃不出王的魔掌。金、冯两个匪首终于在日本的指使下,出动他们的骑匪破坏东清铁路工程,并扬言除非帝俄拿出巨额代价,否则绝不停止扒路活动。帝俄侦知这种情况,派便衣人员设法把冯捕去,押赴西伯利亚下狱,但为时不久,又由王小辫子收买中国通事(即翻译)刁义廷从西伯利亚监狱中把冯营救出来。冯回到奉天,仍旧干他的老勾当。从此以后,冯、金同帝俄结下了深仇,却一头扎进了日本间谍王小辫子的怀抱。
甲辰日俄战争中,日军在辽阳南首山一役遭俄军抗击,屡攻不下,伤亡惨重,结果利用冯麟阁、金万福所部骑匪数千人组成了所谓“忠义军”(当时人称为花膀子队),从辽河以西挺进,抄袭首山的右侧背。俄军出于不意,放弃首山,向北败退。日军乘胜长驱北上,俄军一败涂地,不可收拾,日俄战争胜负之局,由此也就决定了。冯、金两匪部帮助日本袭击俄军,使首山战役转败为胜,因而决定了整个战局,立下很大的功劳,日本天皇奖赏他们两人宝星勋章,并电请清政府将这两个匪首收编重用。不久冯、金两人就被清政府擢用为奉天省巡防营统领和帮统。虽然如此,冯麟阁多少总还有一点民族气节,以后渐渐地与日本疏远下来,惟有金万福一心甘愿作汉奸,所以他的帮统衙门里用了大量的日本顾问为其出谋划策。金所部巡防营驻在铁岭、开原一带,常在辖区内兴风作浪,敲诈撞骗,设赌抽头,在奉天绑票勒赎,不过是由土匪变成了官匪。
张作霖对各匪首均采取不即不离的态度。他是个机警过人、别有野心的人物。庚子变乱之后,他看到这样干下去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就同张景惠等几个得力伙伴计议说:“我们长此在绿林中吃黑饭,前途暗淡,是毫无出路的。我看不如用我们现有的这点实力作本钱,向官家讨价,弃暗投明,总比这样继续干下去有些出路。”当时他的几个伙伴都表示同意,并且说:“只要当家的(匪中黑话,即首领之意)有好办法,打定主意,我们无不惟命是听。”张接着说:“只要大家愿意,我自有道理。不过在未实现以前,必须严守秘密,如果泄露出去,不但事情要失败,而且更要被绿林朋友耻笑。你们也许听说了吧?盛京将军增祺前些日子已派人去关内接家眷来奉天,这就是我们的大好机会。将来增的眷属从此经过,我们要连人带物都给劫下来,但不准乱动,到时听我的命令行事,违者就要以手枪相见。”
果然,不久增祺的老婆和随护人员乘着十几辆马车行至新立屯附近一条荒僻路径,就被张作霖早已埋伏的匪众截住,将大小官弃所携带的枪械子弹以及数十件箱柜全都劫了下来,连人带物一并押解到新立屯街上。他们把掳来的人员车马都安顿停当,单给增的老婆和她的贴身侍者安置在一间很好的房舍里,并用最好的鸦片烟款待增的老婆和随行人员。这些人看到这帮土匪非常温和,很容易接近,心中有些莫名其妙。张作霖又亲身招待随行的几个重要人员躺在**吸鸦片烟,还表观出唉声叹气的样子,并说:“咳,现在我们的国家如此软弱,受尽了外人的欺凌,真使我有说不出来的伤痛!我们所以当上土匪,也是被逼上梁山的!”增太太的随行人员,看到张谈吐如此和满腹牢骚的情景,料定其中必有章,其中一个比较有地位的人搭讪说:“我们很同情你的处境,我想我们将军来到奉天一定会有办法的,你们也一定会有出头露面的那一天。”接着又说:“请原谅我不懂规矩,不知道应该怎样称呼,请问您贵姓?”张答说:“我就是张作霖。”这几个人一听是张作霖,倒抽一口冷气,一时都很愕然。这些人过去听说张作霖是奉天著名的匪首,生得身魁力大,面貌凶恶,今天真个见了面,却是这样一个儒温和、质彬彬的二十六七岁的青年,暗中觉得有些诧异。张作霖接着就把自己的身世和为什么会走上绿林这条路的前因后果,很坦率地说出来,言下流露出一股愤懑不平之意,并故意对盛京将军增祺表示怨恨,说增到任不久,不弄清真假虚实,就要严拿法办,使我们有口难辩,不过我们干这个勾当早已将生命置之度外了。那个随员接着说:“依我之愚见,长此同官家作对,毕竟是没有好处的。为了个人的前途,我看你们弃暗投明,才是正路。”随后又问张:“假如有这样的机会,尊意如何呢?”张回答说:“我已说过了,我们是万不得已才当上土匪的,假如能得到机会为国家效命,是正合我们心愿的。不过听说增将军这个人很固执,我们现在还很难使他改变态度。”张接着又问:“你们究竟是哪一部分的?那位太太又是谁?请放心,我们保证不会加害你们。”带头的那个人思索片刻说:“待我回禀太太一声,取得她的同意再同你谈。”这位随员立即去见增太太,把和张作霖的谈话经过述说一遍。增太太当时考虑,一来为了解除眼前急难,二来为了替增祺去一地方治安的大患,论公论私都应见张一面。她和随行人员商议决定之后,准备与张一见。张入室行了个大礼参拜,低首站立着说:“张作霖冒犯夫人,愿听吩咐。”增太太看张对自己很恭敬,也很谦逊,就对他说:“我明白告诉你吧,我就是增将军的夫人。我们这次是由京城来到奉天,路过此地。我原在省城时,就听说绿林各帮与增将军为难,特别是你的声名最大。现在路上巧逢,想不到你这样对待我们。适才听到随行人员报告关于你过去的一切和你的愿望,我很同情你。我看你是一个很有为的青年,而且又有这样一部分力量,假如你能很快地改邪归正,弃暗投明,前途一定是不可限量的,我想你一定会愿意这样做吧?只要你能保证我们一行平安到达奉天,我也保证向增将军建议收编你们这一部分力量为奉天地方效劳,既有利于地方治安,你们也有了出路。你看这样好吗?”张立即称谢,并说:“假使我张作霖能带众弟兄投到增将军麾下,为国家效命,有生之日决不能忘掉增太太的大恩。”随即辞出与张景惠等说明,并命令匪众把所劫的东西连同枪械子弹照数交还随行人员查点清楚,寸草未动。增太太和随行人员更大受感动,并拿出5锭纹银赏给张的部众。张婉言谢绝说:“只要我们有出头露面的一天,那就殁世难忘了。”增太太一行人等随即离开新立屯,平安回到了奉天。
增太太到达奉天后,立即把途中遇险和张作霖诚心弃暗投明的愿望说与增祺,并且把张作霖的实力和他的为人以及她本人对张的看法,详细地向丈夫叙说了一遍。增祺听太太和几个亲信随员说的这些情况后,一时大为动容,经过考虑后,决定奏明清廷,并命新民府知府曾子顾把张部众收编为省巡防营。这是清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的事情。从此以后,张作霖和他的三个助手就成为奉天省防军的正式军官了,仍驻在新民,负责维持这一带地方治安。过了不久,增祺召张作霖到省城晋见,张做贼心虚,托故让张景惠顶替他去省城,被增的左右识破,禀明了增祺。增知道张作霖有所顾虑,加以原谅,并指示张景惠说:“只要你们真能为朝廷效命,我就一定准许你们戴罪立功,决不会欺骗你们的。现在奉天省还有杜立山等几个匪帮为害地方,应密告张作霖相机图之,如能为地方除掉这些巨患,那就是你们的大功,将来一定还要重用你们的。”张景惠受到增的抚慰之后,回到新民如实对张作霖说明。张作霖听后,又羞愧又感动,同时内心也就打定了主意。
奉天各匪帮中,实力最雄厚的算是杜立山了。他在匪中独树一帜,除对冯麟阁以老前辈相待,特别尊重外,认为其余各匪首均不足挂齿,骄横傲慢,目空一切。杜和金万福不常来往,对于张作霖的投降,认为是没有小子骨头,加以鄙视。而日俄战争后,除冯、金两匪帮助日军攻陷首山有功,经日本建议清廷收编为省防营,其他零星小帮已大部被张作霖陆续消灭。到了1907年(光绪三十三年),只有杜立山一股还为害辽西一带,未被消灭。这时徐世昌已任东三省总督兼练兵大臣,带了一镇(即一师)陆军兵力到奉天,以壮声势,首先严令新民府知府沈金鉴和张作霖二人共同负责,限期剿灭杜立山匪众,逾期不灭,惟他们两人是问。其实张作霖在被收编前就认为杜立山是上眼皮子了,收编后更视其为眼中钉,早已打定主意要消除他,只是苦于难得下手的机会。在未动干戈前,对杜立山是强攻还是智取,他们进行了仔细的商讨。杜立山自诩为马上皇帝,马上功夫了得,能双手使枪,弹无虚发;且城池坚固,徒众凶顽,关卡林立,防备极严。如像以前那样派兵强攻,恐师劳无功,难以奏效,因此,决定智取。他们设了一计。张作霖派人到辽中县送上一封贺信,祝贺杜立山被奉天省招抚,当上了大官,官位比张作霖还高。让杜立山速到新民府来面谒省里的招抚大员,以便到奉天向徐世昌总督致谢。杜立山有所察觉,不敢贸然行动。同他母亲和兄弟商量,他们也认为到新民凶多吉少,都不主张他去。
此计落空,张作霖没有灰心,又生一计。他想到了黑山秀才杜泮林。杜泮林是张作霖的义父。张作霖在中安堡当保险队头目时,同绅士杜泮林结下交情,来往密切,关系甚笃。张作霖知道杜立山拜认杜泮林为同族叔,对其言听计从,十分尊重。张作霖就想打杜泮林的主意。他和殷鸿寿密谋,用杜泮林引诱杜立山上钩。
张作霖特地亲自到黑山把杜泮林接到新民府,并把他引见给省城大员殷鸿寿,以证明确实是省里招抚杜立山,并非虚构。张作霖又在新民街上,为杜泮林另设招待处,请杜泮林在招待处稍事休息,候杜立山来到之后,一同晋升。秀才杜泮林是老实人,不知是计,就给杜立山写了一封亲笔信,言辞恳切,感情真挚。有“游侠非终身之事,梁山岂久居之区;一经招安,不仅出人头地,亦且耀祖荣家”等语。
杜立山本来疑信参半,犹豫不定。突然得到他素来景仰的族叔的亲笔信,便疑念顿消,决定前往。于是,他在1907年6月6日仅率13人作为随身护卫,由宋庆濂带领,奔向新民府,接受封官去了。他哪里知道此是有去无回了。张作霖为了不出意外,事先作了周密布署。杜立山只身赴会,十分警惕。在晋见委员殷鸿寿时,他坐在背靠墙壁面对诸人的位置,同时两手插入兜内,握住枪柄,观察动静,以应突变。谈话完毕,殷高声喊道:“送客!”杜起身告辞,殷送至里屋门口,杜转身请殷“留步”时,突被汤玉麟等几个壮汉按倒,下了双抢,死死捆住。事不宜迟,当晚就把杜立山在新民府西门外枪决了。其实,在这之前,张作霖早已派张景惠率大队人马,绕道台安八角台,做好进击杜立山老巢的准备。得到处决杜立山的消息后,张景惠等迅速出击杜立山的老巢。群龙无首,他的老巢辽中县青麻坎,被一举端掉。除掉了杜立山,扫除了一大害,辽西匪患遂绝,人心称快。
杜立山这个多年啃不动的硬骨头,被张作霖轻而易举地剔除了。他采用的是智取的谋略,这显示了张作霖过人的智慧。得此消息,总督徐世昌喜出望外,上报清廷,为张作霖请奖。清廷除赏银5000两外,将张作霖升为奉天巡防营前路统领(旅长),管辖马步5营。其他还有中路、左路、右路、后路等4路统领。张作霖成为东北旧军五个举足轻重的武装力量之一,势力更加壮大了。
1908年,徐世昌把剿匪得力的张作霖调到辽宁西北部的通辽、洮南一带,去剿除被沙俄收买的蒙古叛匪。据有关人士回忆:“洮南一带系干燥的草原,草有一二尺高,一望无边。夏日蚊虫甚多,大者如蜜蜂,叮人很厉害。据我个人的回忆,虽在夏天,都得用棉花把头包上,否则寸步难行。狼群更多,一群就是十几条。当时队里的通信人员(当时叫做跑拨子的)往往被狼吃掉,剩下马跑回来……蒙古军队都是一个人乘两匹马,骑一匹,备一匹,力量足,跑得也快。以上种种,都是蒙军优于汉军的地方,所以张作霖清剿蒙匪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洮南一带是广阔无垠的大草原,是蒙匪活动的根据地。他们熟悉地形,了解民情,精于骑射,出没无常。他们行踪无定,多用奇袭,打了就跑,渺无踪迹。其中,有几股大的蒙匪,如白音大赉、牙仟、陶克陶胡等,都“扰害边疆,至数年之久,此剿彼窜,滋蔓难除,国家视为巨寇”。
这些“巨寇”不除,国家不得稳定,百姓不得安宁。张作霖当此重任,开始时并不顺利。后来,他采用了强攻和智取的两种策略,派人打入蒙匪内部,取得情报,而逐渐扭转了劣局。1909年,徐世昌看到张作霖的兵力不足,便给他扩编,增强他的实力。把5个营扩编为7个营,又将驻扎在洮南的孙烈臣部划归张作霖部。这样张作霖的部队增至3500人,成为东北的一支劲旅。
张作霖是个很知道感恩的人。受到东三省总督徐世昌如此青睐、如此器重,他剿匪更加努力。同时,他也在不断地总结剿匪的经验教训,摸索出一套可行的规律。他本人也吃苦耐劳,身先士卒。因此,又经过年余苦战,终于将白音大赉击毙,生擒牙仟,并打败了陶克陶胡。后来追击陶克陶胡800里,一直将陶克陶胡赶到俄国。危害东北边疆多年的蒙患解除了,打击了蒙古分裂主义分子的嚣张气焰,维护了国家的统一和民族的团结,张作霖此功是不可没的。
在张作霖的政治生涯中,他于1911年智进奉天省城,是一大手笔。1911年10月10日爆发了武昌起义,是谓辛亥革命。各省纷纷响应,脱离清政府,宣布独立。奉省的革命党人张榕、宁武、商震等早有活动,新军中也有吴禄贞、蓝天蔚等从事革命活动。武昌起义的消息传来,东北革命党人群情振奋,准备积极响应。当时以蓝天蔚为协统(旅长)的新军第二混成旅驻扎在奉天的北大营,这是省城的惟一一支驻军。蓝天蔚又是革命党人,他如果抓住机会及时策动反正,可以立见成效的。他确实也在和革命党人张榕紧密磋商,秘密酝酿起义。
但是,由于经验不足,他们没有抓住先机。1911年5月赵尔巽又任东三省总督。辛亥革命爆发时,他正在外视察,得到消息,便急忙赶回奉天,并连夜开会,研究对策。当他得知握有兵权的蓝天蔚等革命党人正在酝酿起义时,顿时吓得不知所措,表示他即将入关,也就是说,准备逃跑了。这时奉天省咨议局副议长袁金铠立即跪求劝阻,并建议重用巡防营旧军。这个建议使赵尔巽如获至宝,茅塞顿开。他思忖,地方巡防营的将领都是忠于他的守旧军人,同革命党人没有任何联系,正是他可以利用的镇压革命党人的军事力量。他立刻来了精神,马上密调后路巡防营统领吴俊升率部自通辽迅即来奉天,以防备革命党人起事。
然而,这个重要消息却被张作霖在奉天的部下探知。这个人就是张作霖驻奉办事处处长张惠临。张惠临深知事关重大,就以最快的速度,把这个消息密报给张作霖。张作霖是个有很大政治野心的人,他不甘心在西北的洮南待一辈子,为此,他早就在观察奉天省城的动静。他曾密嘱到奉天讲武堂学习的各营管带张景惠、汤玉麟、张作相等,注意省城的军政动向,并及时写信报告。同时,他对全国的政治形势也是极为关注的。得到这个重要消息,他认为这是天赐良机,不可错过。他当机立断,亲率所辖步骑7个营的全部人马,从洮南出发,马不停蹄,日夜兼程,直奔奉天。路过通辽时,吴俊升等出城迎接,张作霖与其虚与委蛇,未露实情。
到达奉天省城后,张作霖为争取主动权,决定马上晋见赵尔巽。
东三省奉天府总督衙门大堂上,总督赵尔巽背着双手在大堂上慢慢地踱步,虽然早晨空气清新,衙门里沐浴着阳光,但这总督大人看上去萎靡不振,显得老态龙钟了。这时,张作霖大步流星地走进来,他倒显得精神兴奋,道:“给总督大人请安召见卑职有何差遣?”
赵尔巽回了个礼,道:“张统领真是大忙人儿啊!我好几天都请不到你啊。”
张作霖忙道:“总督大人请恕罪!可是大人也看见了,自打我进到省城,一直没个家,就跟个跑腿子一个样。这阵子得空了,才买了个宅院,打算拾掇拾掇就把老婆孩子接来。可真是应了那句话,人怕出名猪怕壮!我给朝廷和总督大人干了点事,这捧臭脚的人都把门槛子踢破喽。尤其我那帮把兄弟更是跟着瞎闹腾!成天保媒拉纤儿地,非叫我再娶几房太太,我实在推不开就留下几个。求总督大人别怪罪我这阵子没来给您老请安,也别笑话我贪恋女色……”
赵尔巽摆了摆手,大量地说:“不怪!一点不怪!历朝历代,凡是新贵,都是这个样子的。”
张作霖忙回禀:“我可不是啥新贵,大人有啥吩咐,卑职还要效犬马之劳。”
赵尔巽端起茶,喝了一口,又放下:“我啥吩咐都没有啦!我为你上专折向朝廷请功,现在朝廷的圣旨下来了。”
张作霖大喜,立即站起作揖:“圣旨到了?”
赵尔巽点了点头,脸上却是一副怅然若失的表情:“到了好几天了。”
张作霖跌足道:“哎呀!下官真是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赵尔巽看了他一眼,他已经习惯了张作霖的表演,所以也不放在心上,当下,从桌上拿起圣旨:“你拿去看看吧。”
张作霖忙后退两步:“下官可不敢!下官得聆听大人宣读啊!”
赵尔巽仍坐着,见张作霖要跪下,忙阻拦说:“你就坐着听吧。”
张作霖不免诧异,指着圣旨,有点又惊又疑:“下官可不敢!大人拿的真是圣旨吗?不是拿我开玩笑?”
赵尔巽拎着圣旨放到张的眼前,微笑着说:“你看,是真的圣旨。”
张作霖凑上一眼,忙后退一步,跪了下来,道:“那大人要坐着,下官可不敢,我还是跪着听没毛病。”
赵尔巽一脸严肃地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奉天统领张作霖,镇压乱党决策果断!不动声色,连毙三首凶,又肃清奉省乱党机关!实足以快人心而彰显惩罚威严。特破格升赏该统领任关外练兵大臣!赏戴花翎。将其所部改为二十四镇。以总兵衔任巡防营务处总办。钦此!
张作霖接过圣旨,一眼观之不足,两眼观之不尽,口中颂恩:“谢主龙恩!万岁万岁万万岁总督大人,这练兵大臣该是几品啊?”
赵尔巽徐徐地说:“至少是二品或从二品吧。”
张作霖喜形于色:“哎呀!下官有啥功啊!皇恩太浩荡啦!下官真是受宠若惊啊!”
赵尔巽看着张作霖高兴劲儿,却又长叹一声:“这圣旨早几天给你多好啊!谁知道你忙着买房子搬家,又娶好几房姨太太……”
张作霖作出一副扭捏状:“大人大人!说好了别笑话我,这……”
赵尔巽道:“我哪有心思说笑啊!你现在手里捧的是一道废旨!”
张作霖失声叫出来:“废旨?”
赵尔巽伤感地说道:“刚才收到电报,皇上……逊位啦!”
张作霖一时不明所以,问道:“啥是逊位?”
赵尔巽心想张作霖到底是土包子,当下没好气地解释道:“就是退位!”
张作霖更吃惊了,一时还没有明白这局势,怎么变天变得这么快,道:“皇上退位了!那当今皇上是谁啊?”
赵尔巽“哼”的一声,激愤地说:“没有皇上了!大清灭亡啦!”
张作霖呆坐椅上,手中圣旨落地,忍不住痛哭流涕:“啊!总督大人,往后咱们靠谁啊?靠谁啊?”
赵尔巽苦笑摇头,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我是谁也靠不上啦。你还可以靠你手里的这把子军队。中国现在到了有军就有权,有枪就有势力的局面。正所谓拥兵自重,各成势力。不过你是关外绿林出身,不是袁世凯的北洋嫡系……”
张作霖止住哭声,道:“袁世凯?大人是说当今是袁世凯?”
赵尔巽点头,咬牙切齿地说:“对,当今袁世凯是中华民国的大总统……”
张作霖急道:“唉呀!坏了!前些日子,我还给袁世凯打去电报!为了向袁世凯表忠心,我大骂共和政体,还说要带兵进北京勤王啊!我这下可好!这下咋整,他成了共和大总统啦!我还不知轻重胡嗓了一通……”
赵尔巽看着张作霖一脸惊慌,笑道:“这倒无所谓。他袁世凯不仅说过反对共和,而且在武汉三镇与民军开战,杀了多少革命党啊!此一时彼一时嘛。从这段时间你我共事可以料定,在这等道里头,你该是能发达的好自为之吧。”
张作霖凛然正色,道:“大人,我张作霖知恩图报,往后我能站住,一定要为大人谋个职位。”
赵尔巽摆了摆手,道:“不必了!我这一生官居从一品,多次出任封疆大使,再没有当官的瘾啦!我已经打算好了,回铁岭老家,归隐山林,精力还够的话哪,想写一写清史。本朝人是不能给本朝写史的,现在大清朝亡了,为清朝写史,总是要有人做的嘛。”
张作霖心念电闪,问了一句:“总督大人,下官是不是应该致电祝贺袁大总统登基,极力表示拥护共和?”
赵尔巽露出疲惫的笑容,点了点头,道:“事不宜迟!我急着找你就为这事!”
张作霖这时心乱如麻,想着自己得赶紧回去找众人商量,当下转身欲走,口中告辞:“请大人多多珍重!颐养天年,多福长寿!卑职这就告辞了。”
赵尔巽喊住他,道:“雨亭兄……”
张作霖急忙回身,惊诧地说:“总督大人!这样称呼卑职实不敢当!”
赵尔巽叹了口气,道:“唉!我已不是总督,袁氏来电任我为奉天都督,不过是留守几天而已。以后你我有相见之日,自然是称兄道弟不必打官腔了。赶民国时髦,就叫先生……”
张作霖跪了下来,装出一脸的慷慨激昂,说:“我永远是您老的部下、晚辈!大人以后就叫我张作霖……”
赵尔巽虽然明知道张作霖百分之百是虚情假意,只是眼前自己的事业犹如镜中花水中月,人去楼空,这时候,张作霖的表态至少让他多少觉得安慰,当下道:“我是叫你把这道圣旨捡回去,可以留作念想儿。我想这恐怕是大清朝最后一道,也是最高的一道敕封官阶的圣旨啦!”
张作霖收拾起地上的圣旨,退了出去。
辛亥革命之后,时局动荡,东三省偏处一隅,反而获得难得的平静。
张作霖是个十足的实用主义者,他没有什么主张和理论。凡是有利于他升官发财的,他就干;反之,他就不干。但是,他也深知,要想爬上更高一级的台阶,必须观察形势,找到大靠山。开始时,他以为袁世凯没有取小皇帝而代之的野心,便联合冯德麟等33名将领,联名致电袁世凯,表示“决议勤王”,电称:“东三省与内地各省不同,军队部署既定,且勤王之心亦厚。劲旅数万,一旦有命,即可取道山东南下,以区区微忠,尽瘁朝廷。”他声嘶力竭地向袁世凯表示,要“尽瘁朝廷”,要誓死保皇。
其实,他对小皇帝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非得保皇不可他这是在表示忠心,以便取得袁世凯的信任,为将来的提升预留地步。虽然张作霖的保皇论调同袁世凯的假共和主张有矛盾,但是,袁世凯从张作霖的表忠电里,已经嗅出张作霖是个可以利用的鹰犬。因此,袁世凯便对张作霖采取了暗中联络的策略,派出信使,发出密信,在信中说明宣统皇帝退位,势在必行,并诱之以利,答应清帝退位后,必“任卿为东三省防务督办”。这对抱着“有奶便是娘”的信条的张作霖来说,是个天大的喜讯。张作霖心领神会,自然放弃了保皇论,他两次致电袁世凯表示赞成共和,摇身一变,又成为共和制的积极拥护者了。
张作霖认准了抱定袁世凯这条粗腿对他有利,便一再地向袁世凯表忠。袁世凯当上了临时大总统,他觉得还不够,就致电拥戴袁世凯当正式大总统。电云:“国体既定,临时共和政府已成立,窃维推选袁世凯为大总统,实属至当。”张作霖很怕慢于他人,总是抢先表态。在以后的许多重大问题上,如袁世凯不想离开他的老巢北京等事件上,张作霖都亦步亦趋,紧跟袁世凯,表示忠顺。这些做法,也确实得到了袁世凯的赞赏,张作霖也理所当然地得到了应有的回报。
1912年9月11日,袁世凯下令对东三省的军队进行重点改编。命由张作霖任统领的原中路、前路巡防营改编为国家陆军第二十七师,驻扎军政要地奉天。任命张作霖为师长,陆军中将衔,特授勋五位。这一年,张作霖38岁。
这在张作霖一生的经历中,是十分重要的一页。原来的巡防营是地方治安部队,由东三省筹资维护,主要任务是辅助陆军攻守和协同巡警捕盗。而陆军师团,则是负责国防要务,兼司地方剿匪,是国家的正规部队,由中央拨款装备,归国家调遣。陆军第二十七师的编制有了很大的提升,由原来马步单一兵种的落后部队改编为多兵种合成的先进部队。它有5个兵种,即步兵2个旅,骑兵1个团,炮兵1个团,工兵1个营,辎重兵1个营。相对而言,该部队装备精良,面目一新。
张作霖本人升官,他的老班底也跟着升迁。张作霖任命汤玉麟为第五十三旅旅长,张景惠为骑兵第二十七团团长,张作相为炮兵第二十七团团长,其余的团、营、连长也都是张作霖的亲信。因此,陆军第二十七师名义上虽为国家的军队,实质上却是张作霖的私家军。他们只听命于一个人的指挥,这个人就是他们的恩人张作霖。
至此,张作霖终于攫取了高位,组成了奉系军阀军团,唱完了他发迹的第一台戏。
张作霖经常对人说:“我张作霖是一个武夫,不懂什么政治。”其实,他是一个善于搞政治权术的“大师”。
袁世凯就任北洋大总统后,一方面要扩大自己的势力,一方面要打击地方各种军阀势力,特别是对张作霖这样不服管束的人,他是既笼络又限制;而张作霖正是抓住了袁世凯的这种心理,既讨好又反抗,以便从袁世凯那里取得高官,扩大实力。
1912年11月,赵尔巽因年老不愿当官,力请辞职,袁世凯便任命曾当过奉天巡防营务处总办的张锡銮为奉天当都督,张作霖极表欢迎。
袁世凯当上大总统后,竭力排挤国民党,国民党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发动了第二次革命。袁世凯对南方用兵,需要有个稳定的后方。这时张作霖的二十七师在东北已是一支重要的力量了。1913年3月31日,袁以筹商边疆政名义,召见张作霖进京。
张作霖心怀疑虑,却不敢不从。
北京城前门外,珠市口大街道南,陕西巷一带的几条胡同是妓院开设最集中的地方,俗称八大胡同。入夜时分,各家妓院门前都挂上了灯笼,挨着的几家妓院的名称都写在点燃着的灯笼上,依次是“天喜”“天顺”“三宝”“万升”……各妓院门口除了站着老鸨、大茶壶之外,还有两个挎着枪的,是张作霖带来的卫兵在守妓院大门。
有两位嫖客要走进“天喜”妓院,被老鸨拦住。嫖客看见挎枪的卫兵,赶紧走了。其他好几家妓院门前想来的嫖客都被挡住,都被告之该妓院被张作霖包下了。
另外一边,前门大街“天汇轩”大茶馆。入夜,茶客熙熙攘攘,茶座空着的不多。
张景惠、张作相和张作霖的两个打手高金山、于甲坐在一张茶桌前。茶房刚把茶给他们端下来,这时走进来一位穿绸缎长袍马褂的男人,一个正在喝茶的混混儿“哎哟”一声,迎了上来,把自己的座位让九少爷坐,道:“九少爷!今晚上您改坐茶馆啦!太阳打西边出来啦?这地方您能找见乐子吗?”
九少爷一脸败兴,道:“别提乐子!我肝都要气痛了。”
混混儿高声道:“谁?谁?里九外七皇城四,不管他谁,我都让您把这口气出喽!”
九少爷咒骂道:“打关外进来个姓张的师长,把八大胡同的堂子全包了!大兵把着门!还用枪吓唬人!你去把他们全轰走!”
混混儿解劝道:“那,那有什么啊!他不就是把个八大胡同包了吗?咱北京城寻欢作乐的地界儿海啦!甭说他是个张师长,就是将军、总长,也甭想‘包圆儿’!我这就带您去个比八大胡同更**酥骨的地界儿!他关外的师长再有钱,可他找不上啊!”
张景惠等人注意听混混儿说啥,又听九少爷问:“北京城有这地儿?我咋不知道?”
混混儿得意地说:“新开的!民国啦,是改良的玩意儿!”
九少爷逼问:“在哪儿?”
混混儿拖长嗓音报来:“在西边牌楼砖塔胡同口袋底,新开的歌舞寮!”又说,“连吃带唱!又跳又唱!那真叫个哏儿!”
九少爷不以为然:“得了吧!就唱几个荡调小曲,摸摸搜搜地,不少花钱,没劲!”
混混儿解释道:“咳!原先的清吟小班和茶室,历来外表装着卖唱,在前清为的是糊弄朝廷的监察御吏,如今也糊弄民国的惩戒委员儿!暗下都出条子留宿!口袋底比八大胡同还实惠哪!”
张景惠向高金山使了个眼色,高金山喊过混混儿:“那小子!过来。”
混混儿走到张景惠等人桌前,有点不满地说:“叫谁哪,小子小子的?你们是干什么的?”
张景惠从口袋中掏出一叠银元,丁丁当当地在手上响,道:“我们就是给关外来的张师长办事的。我叫你也给张师长办点事,办好了有赏钱!”
混混儿两眼放光:“只要给钱没有办不成的事!我这听您吩咐哪!”
张作相道:“张师长今晚上包了八大胡同,明晚上就包你说的那个口袋!”
混混儿一时没明白:“口袋?”
张作相斜了他一眼,道:“啊,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个连玩带唱的口袋,明天晚上关外的张作霖师长就把口袋嘴扎上拎走!全包喽!”
混混儿伸出大小手指作吸烟状:“得!这事您就交给我办了!我让您一百个满意!哎,我说这张师长好嫖好乐,他不能不好这个吧?就是,这个……抽大烟?”
张作相一咧嘴:“抽!张师长大烟抽得邪乎……”
混混儿道:“你们关外还是躺在炕上,点上大烟灯,挺费劲地烧个烟泡,抽上老半天才能过瘾,是吧?”
张作相等四人好奇地反问:“啊!要不还咋的?”
混混儿呵呵一笑,得意地说:“如今北京城全改良啦!打从西洋和东洋进来的货,如今一色全是白面儿和吗啡啦!土货大烟不吃香啦!”
这时,其他有几个茶客围过来听混混儿胡吹神侃。
张作相露出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你说的那个白面……咋的,好在哪儿啊?”
混混儿嘿嘿一声,道:“您就甭提有多好啦!先说这抽的,就顶属这门面儿啦!只要黄豆粒儿那么一丁点儿,放在洋烟卷儿里也行,放在洋烟盒的锡纸上也行,只要一根洋火这么一点,吱溜一口,纹丝不剩!全进肚里,就这一口能顶10个大烟泡!再说这吗啡,一针扎进去,立马腾云驾雾……”
张作相像听天书:“扎进去?该多痛啊!”
混混儿解释道:“吗啡里放俩盐粒儿,一点不痛。进来的洋货还有更好的哪!乳糖!高根!什锦年!金丹!海洛因……”
张景惠听得不耐烦,摆了摆手:“行啦行啦!不就是抽白面扎吗啡嘛,我们知道。”
张作相道:“对,我们知道。张作霖师长好逛窑子,更好抽白面,扎吗啡……”
张景惠拦住他的话头,扔到桌上一个银元,道:“行了,我们也该换换地方了。”
四人转身走出茶馆。混混儿跑到茶馆门口朝着张景惠等人喊:“哎!那口袋还要不要啦?”
北京皇史馆大殿内,光线晦暗,这是大清数百年核心档案的存放处。大殿的地上摆着一排排的铁皮大箱子,赵尔巽领着张作霖在大铁皮箱子中间走着。赵尔巽打开一个大铁皮箱子,拿出一册清朝档案。这册封面写有《康熙起居注》,赵尔巽翻开《康熙起居注》指点给张作霖看。
张作霖和赵尔巽从皇史馆大殿内走到殿外的石栏前。赵尔巽凭栏远眺宫墙殿檐,叹息道:“物转星移几度秋啊雨亭兄,还记得辛亥那年奉天动乱吗?”
张作霖郑重道:“那闹行真是翻天覆地!可咱们都闯过来了。这辈子也忘不了啊!”
赵尔巽突然放声笑了起来,然后看见张作霖不解的表情,忙说:“我给你讲个有趣的事儿吧,当时围住总督衙门的幸亏是你张作霖,要是蓝天蔚,我就断了后代人了!我的姨太太第二年真给我生了个儿子!有意思吧?”
张作霖哈哈大笑,道:“要这么说起来真是太有意思啦!那年我忙着娶姨太太,把接圣旨都耽误了,你老记得吧?”
赵尔巽点了点头,道:“记得。”
张作霖道:“我那年娶的姨太太,去年给我生了个丫头片子!”
赵尔巽“嗯”的一声,闭上眼睛,慢悠悠地说:“佛教讲机缘,看来你我是得了机会又有缘分啊!哈哈哈……”
张作霖道:“照你老这么说,还有机缘那咱两家轧亲家吧!”
赵尔巽道:“你是说我的儿子聘纳你的千金……”
张作霖忙道:“你老要说我高攀不上,那就算我没说!算我没说……”
赵尔巽拦住张作霖的话头,仔细地看着张作霖,想了想,点头道:“这高攀不上的话应该是我来说,雨亭兄如今是民国新贵。现如今的国事,全是由枪杆子来决定。袁世凯因为有北洋军,才夺得大总统宝座,有啥财富都不如趁军队啊!像我这样的前朝遗老,如同弃之敝屣……”
张作霖安慰道:“你老现在总编清史,这官位不在纪晓岚之下。你老是要名垂青史的,我们都要跟着沾光!”
赵尔巽摇了摇头,叹息一声:“纪晓岚大学士总纂四库全书,典籍浩瀚,成就这天下第一丛书,这只能在乾隆盛世才能办到,我辈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张作霖其实也是一知半解,不敢卖弄,也不敢顺杆子爬上去,忙岔开话题:“不管咋说,你老也是大学问家,大学士!我就是一介武夫,咱两家这桩娃娃亲啊……”
赵尔巽点头说:“我是求之不得的!犬子今后就全要仰仗你这位泰山啦。雨亭兄离京返奉之前,我要把聘金送上。”
张作霖大声地说:“好啊!好啊!”
两人放声大笑,惊起了一大片停栖在殿顶的鸟儿。
北京城前门大街有个“全聚德”烤鸭店,烤鸭店大堂内十几张餐桌几乎客满。张作霖、张景惠、张作相、高金山、于甲等五人围坐在大堂中间的一张桌子旁喝着茶水。张作霖正在沉思,他来到北京已经有半个多月了,多方钻营,还是心中无底,毕竟,他不是袁世凯的嫡系部队。
张景惠看着张作霖闷闷不乐,知道他的心思,当下压低声音说:“雨亭,是你跟我们说的,袁世凯狡诈多疑,为了解除袁世凯对你的戒心,能让你当上奉天督军,我们才在北京城这么闹腾的。这可是你出的主意,你咋还不乐意了呢?”
张作相道:“就是嘛!你说的要让袁世凯把你当成个大老粗,没大志向的武夫。为这我们费了不少心思,你还急眼啦!”
张作霖嘿嘿笑道:“谁说我急眼啦?”
张作相打趣道:“咋没急眼?你那脸拉得有二尺半长。”
张作霖道:“我是在寻思,怕咱这些招儿法骗不了袁世凯……”
张作相道:“那咱们再想招儿接着败坏你!你说咋整吧?”
张作霖叹了口气,道:“到这儿打住!再败坏我,不仅奉天督军当不上,连当师长都够呛了!这北京城我都不敢再来了。听天由命吧。再说明天袁世凯就召见我了。”
这时跑堂的端上葱、酱、薄饼。厨师在餐桌上将一只烤鸭肉片下,装在两个盘子里,把鸭骨架端走了。张作相不满地说道:“咋又端走了呢?就叫咱们吃点子肉皮啊?这就叫北京城有名的大馆子吗?”
张作霖:“老干了吧看看别人咋吃的!”
当下,他们5个人看别人餐桌如何吃法。张作相拾起一张薄饼,依样学样,一脸地不得其解:“卷煎饼啊!这煎饼也忒小啦!”
张景惠道:“说你老干,你就是老干人家这叫春饼。”
张作相吃一口抱怨一句,道:“咱那疙瘩一张春饼比这4个还大北京人吃猫食啊?就给这丁点葱丝!连棵大葱都不给?北京人也忒抠门啦,这个吃法都赶不上大饼卷酱肉来劲!”
张作霖端起筷子:“咱花钱吃饭,乐意咋吃就咋吃!我是说你们在帮我的忙,我就闲着没事啦,我去会了一位老朋友,我们唠嗑唠了两天多,他给我讲了个李鸿章在英国吃烧鸡的故事。咱就照李鸿章吃烧鸡的办法吃烤鸭子!”
张景惠好奇地问道:“你会的老朋友是谁啊?”
张作霖:“赵尔巽,赵总督!这老爷子在京城给前清编写史书哪,成天在皇史馆那个阴森森的大殿里头翻看起居注。”
张作霖等五人用手将烤鸭撕开,就用手拿着啃烤鸭吃。张作相边吃边问道:“啥叫起居注啊?”
张作霖一时不知道怎么说,对着手上的鸭腿呆了好一会儿,又说:“就是皇上每一天的吃喝拉撒睡,不论干了啥,都得记到档案上!就连晚上跟哪个皇妃睡的觉,也得记上!”
张作相瞪大了眼:“写那玩意儿干啥呀!”
张作霖道:“干啥!记不清楚喽,那么多皇妃要是怀上了孩子,你弄得清是谁的吗?”
张景惠在旁插科打诨:“我准知道不是太监的你告诉赵尔巽这是我写的清史!”
五人大笑,这时厨师又端来3只烤鸭和10棵大葱。张作霖等用手撕开烤鸭啃吃,用大葱蘸面酱吃,有人把啃完的鸭骨头扔在餐桌上。张作霖连说不对不对,道:“赵尔巽说李鸿章啃完的鸡骨头都朝脊领骨后边撇,都撇到英国女皇的地毯上!英国女皇马上叫人用玻璃碗把扔在地毯上的鸡骨头罩上。”
众人不解道:“那干啥?”
张作霖其实是信口瞎道:“说是留作纪念。”
张作相恶狠狠地啃了一块肉,说:“见了赵总督,你倒是叫他帮你出出主意,咋能当上奉天督军?尽扯些个粉的,皇妃女皇的,有啥用?”
张作霖一乐:“叫你说的,我干啥去了,能不说正经事?我还说成了一件喜事哪!”
张作霖见众兄弟们吃得差不多了,便把自己和赵尔巽轧亲家的事情说了。
张景惠失声叫出来:“啥?”
张作霖虎了他一眼,道:“我把我那闺女许给赵尔巽的儿子了。”
张景惠一迭声地反对:“雨亭,你把闺女许给赵尔巽的儿子合适吗?这些前清的遗老还有啥用啊?”
张作霖意味深长地说:“中国这个局面啊,说不定咋变哪还是啥样人都交才好啊。”
店里的人早看不惯这帮人的粗鲁举止了,掌柜上前,小心翼翼地劝说:“我说,诸位,您几位这是怎么个吃法?满世界扔骨头,这也太不明点了吧?”
张作霖道:“我告诉你这叫啥吃法。你知道李鸿章不?”
掌柜看来也是个有来头的主:“前清李中堂没少光顾我店,我店也没少往李中堂府上送鸭子,我这店100多年了!我从没见过你们这么吃鸭子的!”
张作霖哈哈大笑:“那你今天就长见识啦,李鸿章在英国女皇的宴席上,就是这样吃烧鸡的!给英国留下了一道名菜,就叫李鸿章鸡!今天我给你这全聚德也留下一道菜,就叫张作霖鸭子!”
众人狂笑起来。
掌柜道:“我不管你叫啥林,你还是啥林子里的鸟,你们不给我打扫干净喽,别说我把巡警叫来!”
张作霖脸色一变,冷笑一声:“你能不能把袁大总统叫来?”
高金山、于甲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这时掌柜才看见这两人的手都抓着挎在胸前的匣枪上!
高金山两人拍桌子,大骂道:“妈拉巴子的!花钱吃饭还叫你管着!”
掌柜嚅嚅道:“那哪能呐!不能够!当然我们自个儿扫。”
他一边赔罪一边退下,口中支使跑堂的,快扫干净了,赶紧退下了。
张作相道:“大哥,这可是你自个儿又糟践自个儿啊!”
张作霖苦笑道:“这咋是糟践,这是给我扬名嘛!”
第二天早上,北京城中南海新华门总统府,张作霖、张作相、张景惠三人坐在招待室内等候袁大总统招见。高金山、于甲两个保镖站在一旁守护着两只白色羊皮箱。
过了半晌,总统府负责接待的承宣官走进招待室。
张景惠迎上承宣官,赔笑道:“这位官长,我们是打关外奉天来的,请问大总统啥时候召见第二十七师张师长?”
承宣官扫了张作霖等人一眼,一脸的腻歪:“不是谁到了这儿,要见大总统就见大总统的!你以为大总统是你们村里的三老四公你们等着吧。”
承宣官走进用隔扇隔开的里间办公室内,坐在办公桌前抽烟喝茶。
张作霖向张景惠使了个眼色。张景惠掏出一张银票用手拎着走进里间,谦卑地问道:“请问官长怎么称呼?”
承宣官看见银票,脸上浮现出笑意,说话也变得中听了:“我姓连,是总统府的承宣官有事吗?”
张景惠恭恭敬敬地说:“原来是承宣官长,我得给您赔个不是,打从关外来京城的时候,尽忙着张罗给大总统进贡的事啦,也没给官长带点啥来。这有张日本正金银行的银票,在京城的日本和朝鲜的银行都能兑出现金大洋来,请笑纳。”
张景惠说完,将银票放在桌上。承宣官连声道:“太客气啦您请稍坐一会儿,我这就办点公事。”说完,开始打电话,张景惠退了出来。
承宣官打完电话走到外间,大声问道:“哪位是张作霖师长?”
张作霖忙站起来,心中暗骂,袁大头居然让老子坐冷板凳坐到全身发酸发疼,看老子以后怎么收拾你,口中却毕恭毕敬地答腔:“敝人就是张作霖。”
承宣官道:“大总统召见,我这就带您去。”
张作霖道:“有劳了,有劳了。”
张景惠指着两只羊皮箱对承宣官:“承宣官长,这给大总统的贡品……”
承宣官道:“由我的底下人抬进去直接交给夫人们,你们就不用进去了。”
张景惠道:“那大总统能知道我们送的啥吗?”
承宣官不理会这土头愣脑的张景惠,只对张作霖道:“所有的礼品大总统都会过目的,请放心吧请吧。”
承宣官领着张作霖走进新华门,两人走在南海旁边的甬路上。张作霖从口袋中掏出手帕擦汗,心想,老子今天得好好装一回孙子了,于是小心翼翼地讨教:“承宣官长,这见大总统都有啥规矩,你老跟我讲讲,别让我丢人……”
承宣官道:“大总统住在居仁堂,一般的客人,大总统就在居仁堂前院,一个叫‘大园镜中’的大客厅召见;重要的客人,大总统就在居仁堂楼下西边的小客厅召见。只有和大总统最亲密的客人,大总统才在居仁堂楼下东边的办公室召见……”
张作霖道:“那大总统在哪儿召见我?”
承宣官道:“这我可不知道,我只能把您送到居仁堂院门,由袁克定大公子带您进去见大总统。”
张作霖看一路景物,满脸的稀罕神色:“这是啥地方?”
承宣官“哦”的一声,道:“这是瀛台,光绪皇帝就是圈在这儿,死在这儿的。”
张作霖失声道:“就是这儿啊!那这中南海是皇宫干啥的地方?你老讲讲,我长长见识。”
承宣官收了银票,心绪变得奇好,慢慢解释道:“打明朝起就是皇上游玩的西花园,有一回,明朝的嘉靖皇帝在乾清宫,差一点没叫一个宫女把他给勒死!”
张作霖惊叫:“有这事?干啥要勒死他?”
承宣官嘿嘿笑道:“太坏呗。这家伙就不敢住在紫禁城里啦!就常来这西苑住。打这起,历代皇帝都来住过,康熙、乾隆、慈禧都住过你看见前边那座洋楼了吧?那就是大总统住的居仁堂。原先不是洋楼,是宫殿式的大院套,叫海宴堂,是慈禧50大寿时修建的。”
张作霖心里想,皇帝轮流做,有朝一日,老子也要搬到这里,眼前姑且让袁大头抖抖威风看你老小子能蹦几天?当下接着问道:“那宫殿咋没了呢?”
承宣官哪里知道张作霖这会儿的心意,继续说道:“八国联军进北京的时候,日本兵强占了海宴堂。八国联军的统帅瓦西德,也挤进来住。他是个德国毛子,成天挎个叫赛金花的窑子娘们到处逛。他们就在这中南海里逛过。瓦西德就是在这给赛金花做饭,把厨房点着火了,就把海宴堂整个烧没了。签了《辛丑条约》,慈禧更巴结洋人了,就在这海宴堂烧剩下的火场上,修了这个洋楼居仁堂。”
张作霖不敢相信,道:“这居仁堂是为洋人修的?”
承宣官点了点头,道:“慈禧为了招待洋人,常在这开酒会、跳舞,居仁堂里外挂满了外国旗。如今袁大总统住这,为的也是跟洋人交往方便。”
张作霖道:“嗯,你老是真有学问!你老这承宣官是挺大的官吧?几品啊?”
承宣官道:“如今虽说是民国了,可袁大总统还是喜欢这清官的官制官称,要按清廷的官制……”
两人已走到居仁堂院门外,望见袁世凯的大儿子袁克定站在堂门前。
承宣官小声道:“门前那位就是袁克定大公子,我就送您到这啦。”
张作霖忙跑到袁克定跟前,揖躬到地,大声道:“张作霖给大公子请安。”
张作霖低头不起,眼睛却暗中打量着袁克定。袁克定在一次骑马中突然马失前蹄,摔折了左腿成了跛子,所以走路一瘸一拐,但相貌虽损,却掩不住一脸的贵气,一副精明干练的样子。袁克定也是头回见到张作霖,他从情报上知道张作霖是个马贼、土匪出身,没想到真见面,这张某的面目却像个斯的秀才。当下口中道:“张师长不必多礼,请去见家父吧请!”
两人同行,不一会儿,进了居仁堂院内。张作霖忍不住问道:“请问大公子,大总统在啥地方召见我?”
袁克定严肃道:“在家父的办公室内。看来家父是十分器重张师长的。”
大出张作霖意料之外,他又不免有些得意:看来老张还是比较有本钱的,不然袁大头也不会这么看得起我。脸上做出大为感动的表情道:“唉呀!不敢当!真是不敢当呀!”
两人走进办公室,袁世凯坐在沙发上等候客人。袁世凯身材短小而壮实,眼睛下面有皱纹,见到袁世凯,不知怎么的,张作霖由衷地涌起一种敬畏之情。1913年,正是袁世凯一生事业之巅峰,正如美国驻华公使芮思施在给朋友的信中说的:“他(袁世凯)身材矮胖,但脸部表情丰富,举止敏捷。粗脖子,圆脑袋,看起来精力非常充沛。他的两只眼睛长得优而明亮,敏锐而灵活,经常带有机警的神情。他锐利地盯着来访的客人,但不显露敌意,而老是那样充满着强烈的兴趣。他的两只眼睛显示他是多么敏捷地领悟谈话的趋向。”
张作霖上前双膝跪地,高声道:“属下张作霖拜见大总统,大总统万岁万岁万万岁!”
袁世凯见张作霖如此恭敬,满心欢喜:“张师长快请坐吧。”
袁克定在旁试探道:“张师长晋见民国大总统怎么像朝见皇上似的?”
张作霖装出一脸粗蠢模样,大表忠心,道:“属下是个军人,不懂啥礼数,在属下的眼里,大总统就是皇上,皇上就是大总统。属下对皇上咋样忠心的,也对大总统咋样忠心!属下无知,分不清楚啥叫民国请大总统、大公子恕罪!”
说完,张作霖目不转睛地观察袁世凯的面部表情,竖起耳朵来捕捉袁世凯回答的每一个字。袁世凯待了一会儿,放声大笑:“哈哈哈哈……谁也没有怪你呀,坐下吧。”
张作霖坐到沙发上,眼睛转圈看室内摆设,心想大总统的宝物可真不少。
袁世凯道:“你祝贺我就任大总统和反对迁都南京的通电,我都看到了,你对本总统的忠心是可嘉的。”
张作霖当下表白道:“大总统,我干这点事不算个啥,往后我就是大总统磨道上的驴,就听大总统吆喝,还不带走错道的。嘿嘿嘿。”
张作霖虽言语粗鄙,但袁世凯却听得满心欢喜,他摸着自己的大腿,就好像正抚摸在张作霖的头上,点头说:“好,好。本总统对张师长是寄有厚望的。与张师长见面,是要筹商东三省的重要政务。东三省地处边疆,国防繁重!急需增强兵力,才能保境安民。本来国家中央要拨款增兵,但是,国民党在国会选举得胜,要挟本总统,总是捣乱!我老家河南也不太平,有个叫白狼的,纠集几万农夫造反,号称劫富济贫的公民讨贼军,已闹到周围几个省了。这真要从此国无宁日了。眼下本总统只好向五国银行借钱,以便处理善后问题啊!”
张作霖赶紧拍着胸脯保证:“大总统就只管一心整治关里的国事,关外的事就交给属下,我包管让大总统满意!安心!”
张作霖过于痛快豪爽的表演,反而让袁有些吃不准,心里又犹豫了起来,不知道这个人是否如传闻中的可靠,沉吟了一会儿,又细细叮嘱道:“东三省是帝俄和日本争夺利益最激烈的地方。最为要紧的是,既能保住东三省,又别得罪了日俄。”
张作霖道:“请大总统放心,我会对付他们!我担保东三省不会像高丽国似的,叫日本给吞了;我们也不会跟列强打起来!大总统就是不派都督去奉天,属下也能……”
这时,袁克定进来报告:“国务总理赵秉钧求见。”
袁世凯动了一下身子,问:“有要紧事吗?”
袁克定道:“国民党理事长宋教仁在上海医院里……”
袁世凯扬手打断讲话,道:“知道了!我马上到西客厅去见他。”
张作霖识趣地起身:“大总统挺忙的,属下这就告退啦。”
袁世凯点头,露出一脸殷切的期望,说道:“好,好。有张师长坐镇关外,关外才有今日之安宁。望今后仍要振作精神,护国安民!今后关外的军政大事,本总统要借重张师长了。”
张作霖盯着袁世凯古玩架上的一只打簧金怀表,口中说着,“属下绝不辜负大总统的厚望!”手上却拿起金表,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此表正面嵌一圈珍珠,背面烧珐琅西洋半**人,张作霖一边欣赏一边说道:“这表走得真准。”
袁世凯看张作霖欲将表放回,一笑,抬抬手:“这表就送给张师长啦。”
张作霖大喜过望,一边眼盯着别的宝物,一边大声道:“谢谢大总统了。”
袁世凯和袁克定送张作霖到居仁堂门前台阶处。袁世凯道声:“不远送了。”张作霖忙道:“大总统、大公子留步,留步。”
张作霖回到在京之公寓,仆人向他报告,袁世凯派人把张作霖喜欢的宝物送过来了。张作霖目瞪口呆,想不到袁世凯办事如此周密。张作霖的粗俗表演,麻痹了袁世凯,另外,因为袁世凯在北京的接见,张作霖的政治地位提高了,这是袁世凯没有想到的。
握有东三省兵权的张作霖并不满足于当一个小小的师长,他眼睛盯着下一个更大的目标,就是东三省的最高权力。1914年6月30日,袁世凯下令裁撤各省都督,调赵尔巽去京任清史馆馆长。在这之前,1912年9月,任命张锡銮为东三省西边宣抚使,11月任奉天都督兼奉天民政长。1914年5月,张锡銮改任奉天巡按使,旋又改任奉天将军,授镇安上将军,节制奉天、吉林、黑龙江的军务。
把张锡銮调到奉天,袁世凯是经过慎重考虑的。张锡銮是他的老把兄弟,很是可靠;而且张锡銮原在奉天任过奉天巡防营务处总办,那时张作霖任前路巡防营统领,冯德麟任后路巡防营统领,两人都是张锡銮的老部下。这次老上司前来,他们总得给点面子。这是袁世凯打的如意算盘。可是,今非昔比,今天的张作霖已不是昨天的张作霖了。张锡銮是1843年生,1914年他已是71岁的老人了。面对咄咄逼人的张作霖,他感到力不从心。
但这是袁世凯的一招棋。袁世凯对张作霖很不放心。他对张作霖采取的是既利用又限制的策略。而张作霖也不是白给的,他对袁世凯的招数洞若观火,便采取了既逢迎又抵制的策略。1913年3月20日,袁世凯在密谋刺杀革命党人宋教仁后,接着就对南方的革命党人发起了进攻。
前述及,袁世凯为了有一个稳固的后方,便在北京首次召见了张作霖。张作霖这次被袁世凯召见,成了张作霖的一个政治资本。
张作霖没把张锡銮看在眼里,对张锡銮是表面逢迎,暗地排挤。张作霖虽然只是一个师长,但他手中握有兵权,且这一师的官兵只听他一个人指挥。再加上被袁世凯专门召见过,因此,全省各界对张作霖都另眼相看。据记载,他家“成为全省政治中心,每日宾客如云,武官员都有。无论与张有无关系的事情,都与他相商或征求他的意见,事先必使他与闻。如赵尔巽拟请王永江为奉天民政司,张有不悦之色,赵即不敢提出”。奉天都督赵尔巽没调走之前,张作霖俨然已经是东三省的太上皇了。
1915年,张作霖曾两次赴京,“秘密接纳政府要人,试图运动继任奉天将军的职务”。这在当时的《盛京时报》都有报道,不是什么秘密。对这种报道,张作霖没有加以制止,他愿意有这种舆论。其目的是想给张锡銮造成一种压力,以便逼迫张锡銮自动要求调走。
在这种情况下,张锡銮感到处境尴尬,再加上年迈体衰,就向袁世凯提交辞呈。1915年8月,张锡銮被调走,任湖北将军。张作霖排挤张锡銮的目的达到了,但是,这个奉天将军的位置袁世凯没有给他,而是给了袁世凯的亲信段芝贵。张作霖还得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