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体版 繁体版 第19章

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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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玉莲夹在两个男人中间左右为难,不堪情感折磨而自缢身亡。外商进逼归化商人处境日渐恶化,在沙格德尔王爷的说合下三兄弟重修旧好,新旧三义泰联合了起来。朝廷关闭恰克图海关,张友和为了三义泰铤而走险。许太春带着玉莲与张友和的灵柩回山西的路上,失散多年的娜烨突然出现……

1夜里,张友和喝得烂醉,睡得跟死人似的。绥生从下午走了就没回来,柜上的伙计稍话来说绥生在店铺里呢,今晚上不回来了。

玉莲面对一盏孤灯坐在炕上,手掌一起一落地拍着莲子睡觉,表情呆滞,她正在轻声地给莲子讲故事。

……

莲子央告说:“娘,你接着说吗。”

玉莲:“那时候,他们俩那个好啊,是真好,俩人坐在一起,你看我我看你,咋看都看不够,他们连一天都不愿意分开……可是后来,那男的出去做买卖,就再没回来……”

莲子:“娘,后来呢?”

玉莲禁不住落泪:“后来……后来那女的就成了别人的女人,还有了一个小闺女……”

莲子迷迷糊糊地:“再后来呢?”

玉莲哭的说不出话来,她拿起一块手巾捂在嘴上。

莲子睡着了。

玉莲泪眼婆娑地:“老天爷,夹在这两个男人中间我是走不能走在不能在,我难死了,你让我可怎么活啊……”

……

新三义泰店铺的内堂,太春正在打算盘合账,赫连领着玉莲进来。

赫连大声说:“大掌柜,你看谁来了!”

太春抬头一看,竟然是玉莲!

太春没想到玉莲会到这里找他,但还是平静地说:“噢,赫连,你忙去吧。”

玉莲和太春站在地上,相对无言。为了摆脱尴尬,太春赶忙让座:“哦,你坐吧。”

玉莲机械地坐在那里。

太春又端来一碗水:“喝口水吧。你找我有事?”

玉莲:“我……”

玉莲似有千言万语,可是看太春冷淡的样子,便不想说了。她将手上的包袱放在太春的面前:“这是老乡锁娃捎来的,是娘给你做的鞋;娘想你了……”

太春**开那个包袱,里面是一双双的布鞋,他的眼睛顿时潮湿了。

玉莲坐在那里很尴尬,她站起来:“没什么事吧,我走了。”

“你等等!”

太春回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来,是那个大红兜肚。太春淡然说:“这个,你拿回去吧。”

望着那个红兜肚,刹那间,千般委屈万般痛苦一齐袭来,玉莲所有淤积的情绪一下子迸发了,她突然大叫一声:“哥!——”

听玉莲这一声喊叫,太春浑身一颤,禁不住也是热泪横流,他转过身去。

太春硬着心肠道:“没事了,你走吧。”

玉莲哭道:“太春哥,这么久了,你就不想和我说点什么?”

太春:……

玉莲:“你也不问问我这几年是咋活过来的?”

太春匆匆把那个红兜肚往玉莲手中一塞:“我柜上还忙着。”说罢,扭头走了。

玉莲手上捧着那个红兜肚,眼泪顷刻间溢满眼眶,她哽咽道:“老天爷,你杀了我吧……”

玉莲没有想到,刚才的情景被躲在窗外的绥生看到了……

傍晚家里矛盾爆发了,张友和一把扭过玉莲,盯视着她的眼睛:“今天你又去新三义泰了?”

玉莲平静地:“去了。”

张友和:“你去见许太春了?”

玉莲:“见了。”

张友和一个耳光扇过去:“我把你个不要脸的婆娘!”

莲子扑过去大哭:“别打我娘!——别打我娘!——”

玉莲一把扯过闺女:“莲子,让他打。”

莲子被吓坏了,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哗啦一声巨响!锅台上的一摞碗被张友和扫到地上,碎了。地上满铺了尖利的瓷片……

张友和捶胸顿足地:“我张友和哪点待你不好,我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你,你说,你还咋想着他,你,你——张友和说得气极,对玉莲又是一顿拳打脚踢。

就在张友和在屋里对玉莲拳打脚踢的时候,绥生就躲在窗户外面,当他听到屋里大爹在打母亲时,知道是自己闯祸了。

张友和发泄完后冲出家门,走了。

……

夜里,目光呆滞的玉莲独自坐在炕上,灯光下,她得半边脸肿胀着,眼睛里泪盈盈的,流露出绝望的神情。

莲子在被窝里叫道:“娘,……。”

玉莲轻轻地拍着莲子,很快,莲子睡着了。玉莲伏下身子吻着莲子圆乎乎的脸蛋儿,满眼是泪。

夜深了,绥生还是没回来,玉莲知道,他准是又到张友和的店铺里去了,这个小狼崽子啊,你怎么就分不清个里外呢?许太春对你再不好,可他是你的亲爹,骨血挨着呢……话说回来,张友和是对你好,疼你,亲你,可绥生你不能因为张友和对你好你就伤害你的亲爹呀!

玉莲哭一气,念叨一气,心里痛得像刀割一般。老天爷呀,你说我可该咋活呢:我想走,想回老家,张友和他不让;不走呢,眼前又有个许太春,张友和成天猜忌你,编排你,轻则骂重则打,我实在是没法儿活下去了……原指望着绥生长大了,能理解娘得甘苦,可他……他竟然帮着张友和挤对自己,我,我还有啥活头呢……

玉莲从身边得包袱里拿出那个红兜肚,亲吻着,抚摸着,眼泪一串串落下来。

……最让人伤心的是太春,这个冤家呀,虽说如今不能百头到老了,可你是我的哥呀,我们俩从小长大,恩恩爱爱,是你领着我走西口,是你给了我家和儿子……虽说今后再不能做夫妻,可你该明白我的心,玉莲这辈子怕是走不出对你的牵挂了……可你为啥把这红兜肚还给了我?那是我爱你的信物,难道你真的从此与我一刀两断了吗……既然连我最亲的人都这么挤对自己,看来我真是没活头了……

玉莲伏在女儿身上泣不成声:“莲子,娘对不起你……娘实在是没活头了啊……”

大概是后半夜了,空旷的街道上出现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张友和显然是喝多了酒,他跌跌撞撞地走着,绥生在旁边扶着他。

张友和扶着绥生得肩膀进了屋门,屋里黑着灯,张友和感到喉咙里干燥得像是着了火,他沙哑着嗓子说:“玉莲,给我倒口水……”

没有人应声,张友和又提高声音说:“玉莲,给我倒口水!”

忽然,绥生大声叫道:“大爹,你看!”

张友和抬头看时——只见一个悬空的身体在屋梁下轻轻摇晃,影子在地上拖得老长。

张友和扑过去,裂声喊道:“玉莲!——”

绥生也明白出事了,他跟着扑过去:“娘!——娘!——”

张友和跟绥生惊恐得喊叫声惊醒了莲子,她从炕上爬起来,一摸身边没有娘,尖利地哭叫着:“娘!——娘!——”

张友和将玉莲放下来时,玉莲早已经去了。张友和伏在玉莲得身上失声痛哭!平心而论,张友和是爱玉莲的,他费尽心机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玉莲吗?从他十几年前回山西老家探亲时遇到玉莲的那时起,他就爱上玉莲了,是那种刻骨铭心失魂落魄的爱。那时候他就发誓,这辈子要么不娶,要娶就娶像玉莲这样的女人。也许是老天爷眷顾他的这份苦心吧,许太春的死终于把玉莲推到了他的面前。许太春是自己的磕头兄弟,为他的死,自己也曾痛惜过,伤心过,可人死不能复生,痛过了还得过日子不是?娶了玉莲他张友和成了天下最幸福的人,玉莲是他的心肝儿,是他的亲亲,只要玉莲高兴让他做什么都行,为了给玉莲买一条披肩不是活活跑死了一匹马么?本以为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谁想到许太春回来了,他这一回来,一切都乱了,他的家乱了,买卖乱了,玉莲得心也乱了……可是玉莲,你不该,不该啊……就算不为我,你也该为绥生为莲子想想,你怎么就走了这一步呢?我的好人啊……

张友和悔死了!他不该喝多了酒打玉莲,他不该逼她,与其这样哪如自己去死,自己死了一了百了,孩子们还有个娘,可现在,前一窝后一窝得自己可如何是好呢……

张友和伏在玉莲得身上哭得顿足捶胸……

2太春是在大观园听到玉莲寻死的消息的。

早晨,太春来到大观园时,里面已经坐满了来吃早茶的客人。堂倌是认识许太春的,见他进来热情地招呼道:“许大掌柜来了!里面请,里面有座儿!”许太春刚坐下,就见文全葆走进来。太春看见了,打着招呼:“文大掌柜,这边有座儿!”

文全葆往太春这边走着,对跑堂的说:“二两烧卖,一壶茶!”

文全葆的脸上挂着一缕惊慌,他坐下后仔细地端详着太春,太春不明白文掌柜为什么这样看自己,问道:“文大掌柜怎么这样看我?”

文全葆料定太春还不知情,于是说:“你还不知道吧?”

太春问道:“怎么了?”

文全葆叹了一口气说:“唉,张友和的老婆昨天夜里上吊了!”

太春心里一个激灵:“你说什么?”

文全葆:“张友和的老婆,上吊死了!”

太春立刻怒道:“你胡说!”

文全葆苦笑了一下:“没来由的,大清早上的我咒人家干什么?信不信由你吧。”

太春的脑袋“嗡”地一下,他一把推开文全葆,疯了似冲出大观园,向张友和家跑去——当太春冲进张友和家的院子时,他愣住了——屋门大开着,透过屋门望过去,他看见玉莲躺在当地的一块门板上。张友和呆坐在玉莲身旁,怀里抱着莲子;绥生穿着孝衣,跪在旁边。

莲子拽着她娘的衣裳哭着:“娘,你怎么了,你快起来,我的新衣裳还没缝完呢!娘,你起来……”

屋里屋外有些帮忙的人,太春猛地拨开人群冲过去,死去的玉莲蓦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太春僵在那里。太突然了,这怎么可能呢?前两天还活生生一个人呢,怎么就突然死了呢?太春猛扑过去,裂声喊道:“玉莲——玉莲!——是我害了你呀……”

忽然,太春猛地扑过去,他抓住张友和一把将他掀翻在地上,莲子吓得哇哇大哭。

太春的眼睛里满是仇恨:“你这个畜生!你说,玉莲是怎么死的?你说不清楚我就杀了你——”

张友和一任太春**着,并不还手,一副麻木的样子。

太春双手掐住张友和的脖子,逼问道:“玉莲是怎么死的!你说话!”

忽然,太春感到身后有拳头在打他,回头一看,竟然是绥生!

绥生的小拳头落在太春的身上,哭道:“都是因为你,你明明死了为什么又活了?本来我们过得好好的,是你害死了我娘!”

张友和过来拉起绥生,难过地:“孩子,你别这样,不管咋说,他也是你亲爹,你娘走了,他心里比谁都难过……”

张友和的一席话,让太春颇受触动,他得眼睛湿润了。忽然,太春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踉跄着向门外走去,要不是他及时地扶住门框,他怕是就栽倒在地上了。太春站在那里稳了稳神,又折回过身来。

张友和过去,惨然地:“太春,你还有什么事?”

太春的眼里含着泪,他竭力地忍着,不让它们掉下来:“我想要一件东西……当年我走西口时玉莲送我的红兜肚。”

张友和拿过红兜肚递给太春。太春接过来,睹物思人,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太春回到新三义泰后面自己得那间小屋,他在家里设了供桌,桌上摆着玉莲的灵牌,灵牌前摆着那个红兜肚。

太春伏在玉莲的牌位前,痛不欲生,他好后悔,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的话他还回来做什么?倒不如在云中寺守着古佛青灯过一辈子算了!虽说那三年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每天起来跳水砍柴打扫院子,过得倒也清净;谁料想摔了一跤又把自己给摔醒了,人是醒了,可回来后什么都没了。既然什么都没了,那就回老家去侍奉老娘种庄稼安度余生算了,为什么偏偏要留下来?如今,自己留下来了,可玉莲她走了……看来是自己害了她啊……

太春安静地坐在供桌前,和玉莲面对面地坐着,一会儿添一炷香,一会儿烧一张纸,痛,是那种弥漫全身得伤筋动骨的痛,他觉得自己也垮了,说不定啥时候身子一歪倒下去就随玉莲去了……

太春呆呆地坐在玉莲得灵牌前,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玉莲她怎么就走了呢?……玉莲,你咋就这么狠心呢,是哥把你从口里带来的,咱不是早就说好了么,活,活在一起,死,死在一起,可你咋就一个人先走了呢……玉莲,昨天你来看哥,哥有一肚子的话想跟你说,是哥不好,让你受了委屈,哥心里后悔死了……我要知道是这个下场,我不如就在那庙里做了喇嘛,我还回来做甚……玉莲,你走了,哥的天塌了地陷了,从此,哥连个念想都没了……

太春伏在供桌上,泣不成声。

3第七天头上把玉莲打发了。

张友和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看上去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他又得张罗玉莲的事情,又得照顾俩没娘的孩子,他胡子拉碴的全然没有了过去得精气神儿。张友和竭力想把玉莲得丧事办得周全些,里里外外地张罗,几天来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张友和有时候觉得自己快撑不住了,觉得自己说不上什么时候一头栽倒在地上就起不来了,真要是那样也好,也就用不着难过用不着受煎熬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帮忙的人散去之后,张友和独坐在玉莲的灵前,默默地和玉莲说话,他说玉莲,你是我活了半辈子唯一喜欢的女人,你走了,我今后的日子也没了意思,你要是怜惜我,就把我也带走吧……

黄羊媳妇听说了玉莲的事后也是大哭了一场,擦干眼泪后又想起俩没娘的孩子,她可怜绥生和莲子,扔下自己家里的营生跑了来,进门就将俩孩子搂进怀里,颤声道:“我可怜的娃呀……”

家里有了黄羊媳妇帮忙,起码俩孩子有人管了,焦头烂额的张友和才算有了喘口气的机会。七天头上玉莲打发出去后,人们都说事情办得排场体面,说张友和也算是尽心了,还说真是死了谁苦了谁,这么能干的男人,那么可心的孩子,小媳妇咋就那么看不开呢?

……

打发了玉莲之后,张友和大约有半个月了没有去店铺上照顾生意,心灰意冷的他不知道今后的日子该咋过,玉莲这一走,屋子空了,他的心也空了。

晚上,胡乱给孩子们做了口饭,绥生吃了两口,悄没声儿地拉张被子睡了;莲子干脆不吃,嘤嘤地哭着只向他要娘,张友和望着女儿黄黄的小脸儿,心都碎了……好不容易把莲子哄睡了,屋子里冷清清的,张友和呆坐在炕上,怀里抱着熟睡的莲子,伸手拉过一件衣裳盖在绥生身上,心里说不出的凄凉。

太春的小屋里,黄羊憨厚地坐在凳子上抽烟。

太春在独斟独饮,看上去已经八分醉了。黄羊却说自从玉莲出事以来,他的太春哥一直是喝醉了睡,睡醒了喝,空酒坛子摆了半地,这么下去他非得把自己喝死不可!

黄羊也劝也跟他发火,就是不管用。没办法,黄羊就坐在旁边得凳子上看着他。

太春又要倒酒时,黄羊过来一把抢过酒壶:“哥,你真想喝死呀!”

太春一把将黄羊推到旁边,倒上酒继续喝着。

黄羊难过地:“哥——”

太春拉过黄羊,勾肩搭背地:“来,黄羊,你也喝!”

黄羊:“哥,别喝了,你睡一会儿吧,啊?”

太春不理会黄羊得话,干脆攥着酒壶嘴对嘴地喝起来。黄羊无奈,直埋怨自己无能,气得直薅自己的头发。

忽然,屋门开了,绥生牵着莲子得手走进来,另一只手里提着一个陶罐。黄羊惊讶地:“绥生?你们咋来了?”

绥生看了看他爹,说:“爹,我大爹让我送罐羊肉汤过来。”

太春一把抓住绥生:‘你说是谁让你送的?“绥生:“大爹。“太春仰起头又扔进去一大盅酒,搁下酒盅时眼里亮晶晶的,有泪光在闪动。

黄羊别看是个粗人,可他却看出了事情得端倪。冤家宜解不宜结,走的已经走了,留下的还得活,人想人是想不死人的。这个心结怎么解,谁来解?还得他这个三弟出面才是。不为别的,就算为俩孩子。唉,也怪自己啊,早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呢?要是早点把他们的心结打开,玉莲嫂子也许就不会死了。

黄羊在大观园摆了一桌酒菜,把大哥张友和与二哥许太春都请了来,还有沙格德尔王爷。沙格德尔王爷是归化城有身份的人,人们有个大事小情一般都请他,事情也十有八九都化解了。所以黄羊把沙格德尔王爷也请来了,单靠自己不行,嘴笨得跟棉裤腰似得。

一桌酒菜,冷冷地摆在那里,沙格德尔王爷、张友和、太春、黄羊坐在桌前,还有绥生和莲子。

莲子望着桌上的饭菜,又望着她爹:“爹,我饿了。”

绥生:“我也饿了。”

黄羊照顾俩孩子吃饭:“来,三叔给你们弄。”

这时,沙格德尔王爷说话了:“张大掌柜,许大掌柜,按说呢,你们是磕头弟兄,你们之间要比我这个外人亲近得多,既然黄羊把我叫来了,今天我拼着这张老脸给你们说合说合。你们要是给我个面子呢,我不胜荣幸;要是当面撕了我这张老脸,我就无地自容了。”

听了沙格德尔王爷的话,太春道:“沙格德尔王爷,当年走西口我一踏上归化城的地面儿,遇到得第一个人就是你沙格德尔王爷,您老不仅救了我,还给我指出一条生路,到什么时候我都得承认,您是我的贵人、恩人。有话您就说吧沙格德尔王爷,晚辈给您添麻烦了……”

张友和也开口说:“沙格德尔王爷,您是前辈,我就是再不懂事,也该明白三多二少,有什么话您老尽管说,我听着呢。”

沙格德尔王爷说:“那好,黄羊,给大家满上酒。”

黄羊给大家满了酒。

沙格德尔王爷继续说:“事情走到今天,我想不用我多说你们心里也都后悔了,细说起来究竟有多大的事情,何至于把那么好个女人逼得寻了短见?如果当初你们把话都说开了,哪会有今天这结局?要说,太春死而复生这是好事,友和你本该高兴才是,可你却把他当做了眼中钉、肉中刺,想方设法地要把他赶出归化,这有点小人之为;太春你出事之后,一直是友和关照着玉莲母子的生活,玉莲也是等你无望,没奈何才嫁了人,可你回来之后却不闻不问,一味地仇恨着友和与玉莲,不是我沙格德尔王爷说你,你这做法有些小家子气,不像个男人。你们两个男人但凡大度些,听听玉莲的说法,听听那个女人倒倒心里的苦水,能是如今这个结局吗?唉——来吧,你们要是觉着我沙格德尔王爷说得话还在理,就端起碗把酒喝了!”

太春看看友和,友和看看太春,俩人端起酒碗默默地喝了。

沙格德尔王爷继续说:“俗话说,冤冤相报何时了,再怎么说你们三个也是磕过头的兄弟,这不知是修了几辈子才修来的福祉,你们竟然不懂得珍惜!哦,太春,我问你,从你当年来归化到现在,多少年过去了?”

太春道:“十八年了。”

沙格德尔王爷转过头来问张友和:“友和,我问你,你今年多大岁数了?”

张友和低声说:“四十二了。”

沙格德尔王爷感慨地:“人生苦短啊,转眼就是奔五十的人了……哦,你们还不知道吧,昨天夜里,卜泰……卜老爷他也走了。”

听说卜泰也走了,大家不禁一阵黯然。

沙格德尔王爷说:“俗话说,响锣不用重槌敲,大家都是聪明人,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你们自己掂量吧。”

……

黄昏时分,新三义泰内堂,黄羊掀开锅,准备添水做饭。

路先生问太春说:“大掌柜,晚上想吃点啥?”

太春:“别管我,你们都回去吧。”

路先生:“许掌柜,我是看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要不,把绥生叫回来?”

太春:“算了!有这么个儿子,跟没有差不多,随他去吧。”

黄羊:“当初嫂子走了,就该把他接回来,这倒好,成人家的儿子了。”

路先生:“许掌柜,我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太春:“路先生,你说。”

路先生:“许掌柜,都过去好几年了,有些事情也该淡忘了,这屋里冷冷清清,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眼见的你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若有个灾灾病病,身边没个人怎么能行?”

黄羊:“哥,路先生说得对,咱兄弟俩再亲,我也不能白天黑夜厮守着你,你还是——”

太春哀伤地:“黄羊,咱弟兄俩处了这么多年,你应该是知道我的。当年从口里到口外,走到今天十八年过去了,我除了守着一个情字,我还有啥?要不是为了三义泰上上下下大几百口人的生计,唉,我早就回家种地去了。”

路先生安慰道:“许掌柜,就算是心上撕个口子,这些年也该长好了,你还要想开些才是。”

太春岔开话题:“人呀,这一辈子也就那么一二十年的风光,你看卜泰卜老爷,当初那是甚威风,眨眼功夫,老了,没了。”

黄羊:“哥,别说卜老爷,我们不也是四十出头的人了?”

太春感慨道:“说得是啊,当初我们三义泰刚成立那会儿,也就二十多点儿,那是啥劲头?岁月不饶人啊!

黄羊:“哥,近来你总是说过去的事,你说我们三个是不是再……”

太春沉思着,没有说话。

4转眼间六、七年过去了,张友和与许太春已经是奔五十的人了,这几年俩人各做各的生意,各过各的日子,因有了绥生和莲子这层关系,偶有来往,但大家都矜持着。

这天晌午,张友和、绥生和莲子围着炕桌在吃饭。莲子十一岁了,别看小,已经是个小大人了,收拾屋子、做饭什么的这个家里还全指着莲子了。唉,没娘的孩子,不做不行啊。绥生已经是十九岁的小伙子了,穿衣打扮完全是西方人的做派。吃完饭,他把碗一推,就要起身离座。

张友和把正要出门的绥生叫住了:“绥生,你等等,我还有话跟你说。”

绥生站住,掏出一把小梳子梳理着自己溜光的头发。

张友和:“绥生,你整日这么晃来晃去也不是个事,生意上的事你也该上点心了。”

绥生:“我对做生意没兴趣。”

“你对什么事有兴趣?”张友和把脸一沉:“看看你一天价油头粉面的,像什么样子!”

绥生嘟囔道:“你又不是看不见,都什么年代了……再说我在洋行挺好,按月发工钱,活儿也不累。”

张友和:“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住地方当学徒了!”

绥生:“学了这么多年也没见您有什么出息,还说我呢。哎,我就不明白了,在哪儿干不是干,为什么非得跟你做买卖才算有出息?”

张友和:“放肆!唉,你呀,都是这些年我把你惯坏了。”

绥生见大爹松了口,趁机溜走了。

莲子将碗筷收拾下去,给爹点了一袋烟递过来:“爹,饭后一袋烟,赛如活神仙,给!”

张友和欣喜地接过烟袋:“还是我莲子懂得心疼爹。”

十一岁的莲子看上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莲子长得像她娘,细高挑身材,眉眼宛若一汪水似的,眼睫毛又黑又密,小鼻子小嘴,怎么端详怎么好看。

张友和抽着烟袋,望着女儿在地上刷锅洗碗收拾屋子,就像看见了当年的玉莲,心里又悲又喜;倒是绥生常常让他牵挂着,生意不上心,营生也懒得做,成天跟些洋人在一起,除了说一口流利的俄国话外,再就是学了一身的洋做派,长此下去,可怎么是好啊。绥生不比莲子,他毕竟是太春和玉莲的孩子,平日里要星星不给月亮,做了错事打不得打,骂不得骂,看起来反倒是把他害了;曾经也想把他给太春送过去,可绥生撒泼打滚地不走,又担心伤着孩子,这就留下了,如今看来,倒不如当初狠狠心把他送走。

归化城街道上依旧很热闹,但街上行走的人群里添了不少外国人,除了西方各国的商人外,还有不少修士、修女,还有穿和服的日本浪人。

街道两侧的店铺有不少也改头换面了,有英国人的和记、德国人的德誉、瑞士的钟表公司以及日本的大和……

在大南街最金贵的地界上,一块上写着“洋行总会”的大牌子挂起来了,牌匾前站着许多洋人,随着牌匾的徐徐上升,周围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掌声。

洋行里面的大厅里正在举行着庆祝酒会,蛋糕、美酒、鲜花,空气中弥漫着甜腻腻的气息。一支小乐队正在演奏着外国曲子,外国人手端红酒在大厅里走来走去,不住地碰杯。

太春和张友和及归化城商界的精英们也应邀出席了宴会,但大家似乎与这里的气氛不甚融洽,中国商人们聚在角落里议论着,感叹着:“诸位,还看不出来吗?洋人的势力是越来越大了。”

另一个说:“人心不古,世风日下,连紫禁城里的人都奈何不了,咱们往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喽!”

伊万来到太春面前:“老朋友,今天我们归化洋行总会成立了,往后还请多多关照。”

太春不冷不热地:“好说好说!”

一位老先生对太春说:“许掌柜,依你看,洋行成立对我们归化的商界来说,是好事呢还是坏事?”

太春:“过去,咱归化的商人们做的是独份的买卖,好歹都能卖出去;现在洋人挤了进来就不行了,货比三家,你得小心经营着才是,要不然买卖就得倒塌;不过呢,有了人家的洋货比着,咱们在买卖的经营上就更得上心才是,所以说好事坏事这就看怎么看了!”

老先生说:“噢,我明白了,没有人家的精瓷细碗儿,咱的粗瓷大碗也不愁卖不出去;如今有了人家的精瓷细碗,咱的货只有更精细更漂亮才行,对不对许掌柜?”

就在洋人们庆贺他们的“洋行总会”成立的时候,文全葆却病了。导致他病倒的真正原因是万裕长倒塌了。

许太春到家里去看文全葆时,只见他躺在炕上,脸色晦暗,一点精神都没有。

这时文全葆的家人进来禀报说:“老爷,许大掌柜来看你了。”

说着,太春一掀门帘儿走进来,快步来到床前:“文大掌柜,好好的怎么就病了呢?”

文全葆有气无力地:“太春,难得你还来看我……”

太春:“这么多年的交情了,应当的。”

文全葆:“不行了,撑不住了……”

太春:“别想那么多了,安心养病要紧,生意上赔赚是家常事,别太往心里去。”

文全葆紧紧地抓住太春的手:“太春,万裕长没以后了,资不抵债,垮了……”

正说着,张友和也来了,一进门他就扑到床前:“大掌柜!”

文全葆一把抓住张有和的手:“友和来了……友和,咱俩在一个柜上共事多年,磕碰不少,我有对不住你的地方还望你海涵……”

张友和动情地:“大掌柜,别这么说,是我不好,我不好……”

太春:“过去的事了,都别说了!都是走西口出来的,大家在归化这块地皮上滚了多年,人不亲土也亲了,客套话就不说了!”

文全葆:“万裕长快一百年的字号,就这么断送在我手里了,我不甘心啊……”

太春:“大掌柜,你也别难过,就照洋人这么个挤对,别说是万裕长,往后啊,就怕是连大盛魁也难说,……中国人的买卖难做了!”

张友和也说:“是这话,以后的买卖不好做了。”

5文全葆的病情稍好一些时,他就张罗着要回老家了。还等什么呢?整个买卖连房子带地皮都抵给人家了,再待下去也是煎熬自己,走吧!

两辆轿车、一辆马车停在门前,马车上拉着一些箱柜和包袱之类的用品。

文全葆在家人的搀扶下出来了,一家人悲悲切切地上了车。

张友和、太春等人来为文全葆送行,看得出,大家的情绪颇有些说不出的凄凉,却又都装出颇轻松的样子。

文全葆苦笑着:“好了好了,都回去忙吧!说不定哪天我一高兴,就又跑来寻你们喝酒了!”

张友和:“就文老爷那酒量,三杯就醉倒了!”

文全葆:“那也比你强啊,忘了你初到万裕长的时候了?大年三十想家,一碗酒没喝完就醉了,拉着你师娘的手直哭!”

大家哈哈地笑了,笑着笑着就有人的眼睛湿润了。

车倌:“文老爷请上车吧。”

文全葆:“哎。”

文全葆冲大家抱抱拳,转身向轿车走去,直到上车,再没回头。

太春和张友和在文全葆的身后说:“文老爷,请多多保重!”

文全葆的轿车渐渐走远了。

风起。一阵风掀起了张友和的袍襟,他不禁打了个寒噤。

太春说:“起风了。”

张友和应和着:“是啊,天气咋一下变得这么冷了呢?”

生意不好做,不仅是一家一户的事情,一段时间以来,张友和的三义泰和许太春的新三义泰的生意都显得冷冷清清,门可罗雀。黄羊是个急性子人,这几天着急带上火,牙疼得吃不住劲了,他手捂腮帮子从外面进来,嘴上嘶嘶拉拉不住地吸气。

路先生手拿账簿过来:“二掌柜,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你看看,只出不进,这么下去可耗不起呀。”

黄羊:“是啊,我这不也急得上火了,牙疼,半个脸都肿了。等大掌柜来了核计核计再说吧。哎,天都这时候了,大掌柜咋还没来?”

路先生:“是啊,我也正纳闷呢!”

黄羊在地上站了一刻,说:“不行,我得看看去。大掌柜以往比谁都来得早,出啥事了?”

当黄羊推开太春家门时,太春在炕上缩成一团,正呻吟着,额头上满是豆粒大的汗珠子。

黄羊忙快步过去,问道:“哥,你这是咋了?”

太春痛苦地:“肚子疼得厉害……”

黄羊焦急地:“哥,你忍着点,我去请大夫!”

黄羊风风火火地走了。

太春本来是在店铺后堂的小屋里住着的,一来好照顾柜上的生意,二来也省下了租房子的费用。后来货物进得多出得少,店里的库房不够用了,黄羊于是就在外面给太春租了这房子。这房子比店铺里的小屋亮堂,也暖和,黄羊就张罗着给太春搬过来了。可是黄羊还是疏忽了一点,太春在店铺里住着,有赫连和伙计们做伴,有个灾灾病病还有人照顾,不比现在,有了病只好自己抗着。黄羊心里着急,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外跑,他跑出巷子,正好遇上了西服革履的绥生。

绥生:“三叔!你这是怎么了,风风火火的?”

黄羊急急地说:“你爹病了,肚子疼得厉害,我去请先生!”

绥生问道:“厉害不?”

黄羊道:“看样子病得不轻!”说着黄羊就要走。

绥生一把拉住黄羊:“三叔,你去叫辆车来,我去背我爹!这样两不耽误!”

黄羊一想,也是!唉,自己这脑子,住了臭虫了!

当绥生背着太春出来时,黄羊已经把黄包车也叫来了。绥生把他爹安顿在车上后,吩咐说:“快,教会医院!”

黄羊疑惑地:“绥生,这行吗?”

绥生果断地:“三叔,快走吧!”

黄羊做梦也不会想到,他的太春哥从教会医院的那间屋子里出来时已经让那几个大夫给开了肚子!这还了得?人开了肚子还能活吗?要不是绥生拦着,黄羊非把那几个洋大夫揍一顿不可!

绥生把黄羊拽到外面,对他说:“三叔,你听我说,我爹的肚子里有一个叫阑尾的东西发炎了,就是坏了,要是不开刀把它取出来,我爹非得疼死不可!”

黄羊懵懂地:“照你这么说开了刀就没事了?”

绥生笑道:“三叔,他是我亲爹,你说我能害自己的亲爹吗?”

黄羊:“还说呢,小时候你不是还给了你爹一刀吗!”

绥生笑道:“三叔,我那不是不懂事吗!”

这时,一个洋大夫出来跟绥生嘟噜了两句什么,绥生对黄羊说:“三叔,你回去吧,大夫说我爹没事了,很快就会好的。”

黄羊松了一口气:“那好,绥生,你守着你爹吧,三叔听不懂他们嘟噜些啥,我回去照顾生意了。”

夜里,病房里很安静,宽敞干净的病房里只有太春一个病人。当他睁开眼睛时,发现绥生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打盹。

太春不由得伸出手去,想抚摩一下绥生那浓密的头发,可不知为什么,他又缩回了手。后来,太春忍不住,还是伸手在绥生的头发上摩挲着……儿子的头发又浓又黑,像自己年轻的时候一样,自从他在鹰嘴崖出事后,十多年来,这还是第一次抚摸儿子,淡淡的温热从儿子的发稍传递到他的指头上,“轰“地一下,一股舐犊之情从心底油然而生,太春既欣慰又伤感:“儿子,儿子……”

护士来送药,绥生醒了过来,他的目光和父亲撞在一起:“爹,你醒了?”

太春笑了,他没说话。

绥生说:“噢,爹,医生说了,切除阑尾是个小手术,拆线后就可以回家了。”

太春:“哦。”

绥生:“亏了是进了教会医院,要不然你的命就怕难保了。”

正这时,黄羊推门进来,看着太春醒来了,黄羊说:“哎呀,这我就放心了。阿弥陀佛,没事就好。”

太春问:“店里没事情吧?”

“没有,你放心。”黄羊说:“哥,后晌我碰上沙格德尔王爷了,他说有事要跟你商量。”

太春:“沙格德尔王爷的心思我明白,等我病好了再说吧。黄羊,通过我这一病我看出来了。”

黄羊纳闷:“哥你看出啥来了?”

太春感慨地:“绥生长大了。原先还一直把他当孩子,觉着他啥都干不了,可在正经关口还像个男子汉!就说我这病,看起来他能给他爹做主了!”

黄羊笑着感叹道:“是啊,孩子大了,我们也老了……”

6太春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利索,第七天头上拆了线,绥生就把他接回家了。半个月头上,黄羊在大观园办了一桌酒席,将他的友和哥、太春哥还有路先生都请了去;沙格德尔王爷受黄羊之托,再次为他们弟兄三个重修旧好当说客。

酒过三巡之后,沙格德尔王爷开口说话:“大家都是再熟识不过的了,所以客套话我也不说了,今天我就倚老卖老开导开导你们,好听不好听的还望你们担待些。”

黄羊说:“沙格德尔王爷,您说,我们听着呢,”

沙格德尔王爷:“几年前也是在这里,我数落过你们一回,从那之后你们不敌视了,兄弟三个略有来往,可是比起从前的亲热劲儿来,还差那么一截儿。俗话说得好啊,‘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毕竟是磕过头的弟兄,有啥事化解不了的?眼见得洋人的买卖一日强似一日,你们争来斗去能有啥结果,还不是两败俱伤?如今我也是一把岁数的人了,听我沙格德尔王爷一句劝,都歇歇手吧!”

路先生说:“沙格德尔王爷说得对,手心手背都是肉,再折腾下去,得利的是外人,吃亏的是自家的兄弟!”

沙格德尔王爷又说:“前些天我去天津,看见洋人的买卖一占一条街,听说上海、广州也是一样。我看咱这归化城也快,说不准啥时候,我这大观园也得让洋人占了去,到时候你们恐怕连个吃烧卖的地方都没了……”

沙格德尔王爷的话里透着浓浓的悲凉。

其实这些日子来,无论是张友和还是许太春,他们心里早就想摈弃前嫌合伙做生意了,只是抹不开那个面儿,今天经沙格德尔王爷把话往明里一挑,俩人之间得那点隔膜像窗户纸似的被捅开了。

太春首先举杯,对沙格德尔王爷及路先生说:“沙格德尔王爷,路先生,话不说不透,灯不拨不明,两位前辈的话晚辈明白了——如今新老三义泰各守一方天地,虽说买卖照做着,到底是势单力薄,你们是希望新老三义泰联起手来共同干事,对不对?”

沙格德尔王爷:“好!太春,我们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太春:“来,我敬沙格德尔王爷和路先生一杯!”

沙格德尔王爷:“友和,你也说句话吧。”

张友和端起杯时,手有些微微地发抖,他一脸真诚地说:“太春,黄羊,三个人中虽说我是大哥,可这些年我的做法不像个大哥的作为,说起这些我都悔死了……我纵是有多少话,也尽在这酒里了。今天,借沙格德尔王爷这杯酒,咱们弟兄三个干一杯,还望两个兄弟给大哥这个面子……”

太春和黄羊端起杯,三只酒杯“咣“地碰在了一起!

新三义泰门前,在一片密集的鞭炮声中,一块崭新的牌匾在中挂起来了,还照许太春没出事前的样子——漆黑的地子上写着三个金色大字:三义泰。

太春、张友和、黄羊在门前拱手迎接着归化城商界的名人。站在远处看热闹的人们议论着:“三义泰这是又干什么?”

一个老者神神道道地说:“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张友和的三义泰和许太春的新三义泰又合并了!”

有人道:“好好的买卖,原来就是瞎折腾!”

这时,有个人走到太春跟前,递给他一个帖子。

太春看了一眼:“伊万?”

当太春匆匆走进洋行总会时,等候在那里的伊万忙起身迎接:“噢,许掌柜,你终于来了!”

太春开门见山地问道:“伊万先生,找我什么事?”

伊万:“许,因为我们是朋友,请你来是通知你一件事情。不幸的事情发生了,中俄两国发生边界冲突,你们的政府已经下令把恰克图口岸给关闭了!”

太春惊讶地:“真有这事?”

伊万:“千真万确。”

太春:“这可坏事了!不少商家的货物还在恰克图压着,日晒雨淋,等着出境呢。”

伊万:“口岸上的货物全都走不了了,我们那边也一样,成千上万的货物,堆积如山。”

太春:“伊万先生,恰克图口岸关闭,大家的损失可太大了,我们都是生意人,总得想个办法才好。”

伊万耸耸肩,表示没办法可想。

太春沉默片刻后对伊万说:“干坐着总不是个事,伊万先生,我到商会去一趟,看看有什么办法没有。”

说着太春告辞离开了伊万。

7归化通司商会的小客厅里,太春进来时,商会会长古海正在地上来回踱步。寒暄之后太春把从伊万那里听来得消息告诉了古会长。

古海一脸愁容地:“我也是刚听说,唉!”

太春:“发生这样大的变故,道台衙门为什么事先不通知我们商户?我们三义泰在恰克图压着十几万斤的茶叶、大黄还有日用百货,这下麻烦大了。”

古海走来走去,并不说话。

太春:“您是商会会长,您得替商户想想办法呀。”

古海:“唉,连道台衙门都没辙,我这个会长顶屁用。你急,我比你更急,你三义泰在恰克图才有多少货啊,我们大盛魁在恰克图堆积的货有几十万斤呢,还有贵重的鹿茸麝香……道台跟我说了,这事是慈禧老佛爷钦定的,谁也没办法。”

太春苦笑:“咱们老百姓,其实就跟那些蚂蚁虫子差不多,你这里为了生计忙忙碌碌地奔波,谁知道啥时候一只大脚踏过来就把你碾得粉碎。”

古海:“这种事在咱归化也不是头一回了,三十年前我就曾遇到一回,恰克图口岸一关就是三年!你听明白了,不是三天而是三年!复关的日子遥遥无期,货物积压,日晒雨淋,在恰克图的商户走不能走,撤不能撤,那次归化城中的商家大部分倒闭,即使有些大商号熬下来了,可也是损失惨重。”

俩人正说话间,突然涌进来一帮商人。

大家七嘴八舌吵成了一团,纷纷朝古海讨要主意。

“古大掌柜,你可得给我们想想办法啊!”

“会长啊,这可该怎么办啊?我们进货的钱全都是从钱庄借的,一年就是八分的利呀。”

“要不咱们就联名上书光绪皇上,请求重开口岸!”

古海:“上书皇上?光绪皇上连自己都顾不了,他还能顾得上咱们?”

太春叹息道:“唉,这不是中国人坑中国人吗?”

太春从商会回到三义泰,天都快黑了。张友和与黄羊还在等着他回来商量生意上的事。

张友和:“恰克图一闭关,咱这里的货压着发不出去,外面的茶叶、瓷器等中国货很有在归化地区形成倒灌的可能。看起来,事情越来越严重了。”

太春:“总之得想个对策才是,三义泰如今撑着归化商界的半爿天,要是垮了,下面的大几百人咋活且不说,怕是买卖人的心就散了!”

黄羊对张友和说:“大哥,你是老买卖人了,经见得也多,你看该咋办?”

张友和沉吟着:“这事……依我看,与其坐守待毙,不如铤而走险。铤而走险或许还有几分活路,坐守就只有等死的份儿了。”

太春忙制止说:“不行!三义泰能到今天这个规模不容易,叫我说,倒不如守着这点家底儿熬一段日子,等待着伺机再起。”

黄羊发牢骚说:“哼,朝廷窝囊,老百姓自然要跟着倒霉,这叫什么事情!”

张友和说:“发脾气没用,咱也管不了归化商界得其他字号,关键是咱们自己得想个什么办法,尽量将损失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

太春问道:“这么说……你心里已经有眉目了?”

张友和心事重重地:“我得好好想想……明天吧,明天咱们再议,我得回去了,莲子家里等着呢。哎,要不你俩也去!”

黄羊说:“好,有些日子没吃莲子做的饭了,解解馋去!他又拽着太春说:走走走,都过去!”

张友和兄弟三人回到家时,莲子已经等候多时了。莲子十三岁了,像她娘当年似的,是把过日子的好手。爹晌午走的时候她就说了,晚上吃荞面饸饹,让爹早点回来。这不,羊肉臊子熬好了,面也和好了,还有红彤彤的辣子也炸好了,就等着爹回来吃饭。

听见外面有说话声,莲子就知道二爹和三叔也来了,忙跑过去开了门:“二爹!三叔!”

黄羊抽抽鼻子,赞叹道:“好香!莲子,给我们吃啥饭?“莲子笑嘻嘻地:“荞面饸饹。”

黄羊:“好!莲子做得荞面饸饹那是一绝,三叔早就馋了!”

大家说笑着进了屋,张友和跟太春上了炕,他俩各点起一袋烟抽着,黄羊在地上给莲子打下手。太春一伸脚,发现自己得大脚趾从袜子里露了出来,他觉得难为情,忙缩回来把脚压在腿下。光棍汉的日子不好过啊,那几年跟玉莲过日子的时候,什么时候玉莲都把他收拾得整整齐齐,玉莲说过:男人身上带着女人的一双手哩!男人穿着不齐整,人家笑话得是家里的女人!如今玉莲走了,好好赖赖的也没人管了……

张友和见太春愣神,知他心里又在想事,于是说:“太春,炕头上坐,那儿暖和。”

太春缓过神来,他摸着热乎乎的炕头,笑道:“莲子这丫头知冷知热的,哥哥,还是你有福啊!”

张友和:“可说到底也是个丫头,迟早是人家的人。”

太春:“那也比我强,虽说有个儿子,一天到晚见不着人影儿。”

太春不知道,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绥生刚从洋行总会的舞厅里出来,他和漂亮的俄罗斯姑娘艾琳娜挎着胳膊缓步前行。他们在一条街口分手时,也不管路上有没有行人,俩人紧紧地拥抱着旁若无人地接吻,难舍难分得足有一袋烟功夫。

水开了,黄羊在灶前烧火,莲子在冒着热气的锅上支起饸饹床子,一手压着,一手用筷子轻轻地搅着锅里的荞面,不一会儿,荞面熟了。莲子先从锅里捞起荞面饸饹,又浇上香喷喷的羊肉臊子,她愉快地说:“三叔,端饭!”

黄羊接过大海碗端上桌,称赞道:“莲子这闺女,干活真麻利,像了她娘了!”话说出口,黄羊又后悔了,他看看友和,又看看太春,改口道:“来来,吃饭!”

莲子端一碗荞面饸饹放在太春跟前:“二爹,快趁热吃吧!”

正这时,绥生回来了,看见太春和黄羊也在,叫道:“爹!三叔!”

张友和:“绥生,你回来得正好,我和你爹有话要对你说。”

绥生:“不行,我忙着呢,回来拿点东西就走。”

太春:“忙!忙!也不知道你一天价忙些啥?不回来便罢,回来脚不沾地地转一圈就又走,那凳子上长钉子了?”

绥生:“洋行里事多吗!”

太春生气地:“开口洋行,闭口洋行,那洋行里有你爹呀!”

张友和:“绥生,咱山西有句老话——好小子不吃十年闲饭,你都二十多的人了,也该为生意上的事操点心了。”

绥生:“我说过了,对生意上的事我不感兴趣。”

太春:“那你对啥感兴趣?口里出口外,我苦呵呵地干了二十多年,才积攒下这点家业!这点家业就是我们安身立命的根本!有了这根本,你才有吃有喝,你才活得体面——”

绥生打断父亲的话:“得了吧,你们这日子,土财主似的还体面呢!再看看人家洋人活的,那才是真正的文明体面呢!”

太春强压着火:“绥生,做人要有尊严,成天跟在洋人后头屁颠屁颠的跑,我就不明白,他们给你什么好了?你到外面去听听,你听听人们都说你啥了?”

绥生:“说啥了?”

太春:“说你不像我许太春的儿子!”

绥生:“这话倒不错,你是我爹,可是从小到大,你管我什么了?你还不如大爹关心我呢!”

张友和喝道:“绥生!”

绥生:“我说的实话!”

太春:“你——滚!”

“哗啦”一声,太春把一个茶碗摔在地上。

绥生摔门走了。

黄羊见状,立刻跟了出去。

绥生刚走到院门口,黄羊追了出来,他喝道:“绥生!你给我站住!”

绥生站下了。

黄羊走上去,指着他得鼻子说:“绥生,我告诉你,别以为你在洋行做事就连祖宗都不认了,扒下你这身皮来你跟我们没两样!你爹无论坐着站着都是条汉子,在归化城还没人敢小看他。今天我把话撂这儿,要是你结婚早他也该是当爷爷的人了,你要再敢对他不敬,慢说别人,我也饶不了你!”

黄羊这番话钉是钉、铆是铆,倒把绥生给说得不知如何是好了,他站在那里,走也不是,在也不是。

黄羊喝道:“去吧!”

屋子里,太春和张友和俩人都不说话。

莲子收拾着地上得碎碗片:“二爹,您别跟我哥生气,让他走,他走了不还有我吗!”

太春叹口气:“唉,还是莲子懂事啊。”

张友和:“唉,当初让绥生学外国话,想的是让他长大做三条舌头的生意人,没想到学成了,反倒胳臂肘往外扭,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黄羊推门进来。

张友和问道:“黄羊,你做啥去了?”

黄羊:“跟绥生说了两句话。看看,没来由生了半天气,饭都快凉了。”

张友和:“莲子,把饭再热一下。”

太春:“算了,不吃了!”

这时,赫连风风火火地走进来,一看大家都在,说:“我就猜着你们都在。”

太春:“赫连?有事?”

赫连:“浙江那边传来消息,说由于外国商人插手,把茶叶的收购价压到最低,我们订购的那批茶叶彻底赔了!还有,汉口那边也有消息说,大盛魁的茶叶加工厂也倒闭了。”

黄羊:“为什么?”

赫连:“让洋人的茶厂给挤塌了。”

太春懊恼地:“唉,国事家事,没一样顺心的……”

黄羊劝道:“事情再大也得吃饭不是?来来,快吃吧!”说着,黄羊端起一碗荞面饸饹,呼噜呼噜吃了两口:“真香!大家快吃吧,还不凉!”

本来好好的一餐饭,大家却吃得没滋没味。

晚上,太春回到自己家,一屁股坐在炕沿儿上,脱下袜子,想把那个丢人的窟窿补上。

找出针线,就着昏黄的灯光,太春拙手笨脚地补着袜子。好容易补完了,他伸脚一穿,竟蹬不进去——原来,袜子的两头被缝死了。

太春把袜子从脚上揪下来,赌气地扔到了一边,他感到一阵心烦意乱,跳下地,趿拉着鞋拉开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月光如水。太春在院子里缓缓地走来走去,街道上有行夜路的驼队经过,传来“丁冬丁冬”的驼铃声。太春听着驼铃声,似有所悟……

张友和的家里,莲子已经睡熟了,张友和还在寻思白天的话题。今天后晌,他们弟兄三个在柜上商量该咋应对恰克图闭关的事,他答应回来后好好理理头绪,忽然,他想到了走“暗房子”……不行不行,那年自己走暗房子差点赔了性命,要不是太春拼力搭救,自己早就两世为人了。可是不做“暗房子”,三义泰的出路又在哪儿?张友和想着,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张友和一骨碌爬起来:“什么人?”

门外是太春的声音:“大哥,是我!我跟黄羊又回来了!”

张友和忙下地拉开门,太春和黄羊闯了进来张友和:“出啥事了?”

太春摇摇头:“睡不着,拉着黄羊来跟你合计合计生意上的事。”

张友和松口气:“看你急的,明天再合计不行吗?”

太春:“不行,反正我也睡不着。这么着,去我哪吧,咱们说话别惊动了莲子。”

张友和想了想说:“行!”

三人出来后径直去了太春家,大家上炕坐定。

张友和:“我知道你准是有啥主意了。”

太春:“不错。我想……咱们是不是也做一把‘暗房子’生意?”

张友和惊讶道:“咋,你也想到这一层了?”

太春:我这也是被逼无奈吗。我知道,眼下做‘暗房子’是危险,可不做买卖倒塌了,就只有卷起铺盖回家了。”

黄羊插话说:“回家?怕是没那么容易!真要买卖倒塌了,东家那头如何交代?还有债主,就是赊货的主家也饶不了我们!现在归化城有十六家商号关门了,股东们不依不饶,已经有两个掌柜子寻了短见!”

张友和:“不管咋说,反正不行,不能做!太春你忘记了漏泽园的事了?那年你陪绑,险些把脑袋丢掉。”

黄羊:“脑袋掉了碗大的疤!与其这么坐着等死,倒不如干他一把痛快,这回,我带驼队走!”

张友和:“耍笑呢,不是谁走的事情,脑袋都没了还要买卖做甚?”

太春:“反正也是个不好活,豁出去了,做!眼下人心惶惶,市面上也乱腾,倒也是个机会。”

黄羊:“要做就尽快做准备,最好三五日内启程。”

张友和沉吟:“这……”

黄羊:“大哥,你也别犹豫了,就这么定了吧!”

太春:“事情挤对到这儿,看来干也得干,不想干也得干了……”

张友和在思索着,一会儿点点头,一会儿又摇摇头,半天没有说话。

黄羊等得不耐烦了:“大哥,好歹你也说句话吗!”

张友和终于开口说话了:“实在要做,那就我带驼队走。”

黄羊:“不行,我走!”

太春:“这事谁也别争,还是我去吧。黄羊兄弟那边有家口,大哥这儿有莲子,我走最合适!”

黄羊:“大哥二哥你们都不能走,三义泰的买卖上也离不开你们,还是我去!道路上的事我熟!”

张友和:“既然我是大哥,我走理所当然!”

太春:“行了,我看咱弟兄三个也别争了,听天由命,咱们抓阄吧!”

张友和反应快,说:“也好。这事交给我了!”

黄羊嚷道:“哎,大哥,你可不能糊弄人!”

张友和:“放心吧。大哥绝对公平!”

张友和到一旁去写纸团。他先做了三个空白的纸团,最后一个纸团上写了个“走”字,他将有“走”字的纸团藏在了指缝间。

张友和手端一个盘子,里面有三个纸团,他将盘子供在关老爷的供案前。

张友和说:“来吧,先给关老爷磕个头,让他老人家保佑咱们这趟驼道走得顺风顺水。”

弟兄三人站在供案前,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直起身后,张友和拿过盘子放在小炕桌上,说道:“这是三个纸蛋蛋,里面有两个是空的,有一个上写着‘走’字,谁抓到‘走’字谁走,公平合理,这没说的了吧。”

灯光摇曳着……

张友和:“好了,现在大家抓吧。”

黄羊抢先一步:我先抓!黄羊抓了一个纸团在手里,他急不可待地打开一看,是空的。

太春再抓,展开一看,也是空白。

张友和笑着说:“剩下的肯定是‘走’了,不用看了。”

太春疑惑地看着张友和:“不行,一定得看!”

黄羊:“对,一定得看!”

张友和:“难道还能有假?”

张友和笑着,偷偷地使了个掉包计,将藏在指缝间得那个纸团和盘子里得那个调换了一下,黄羊和太春竟然谁都没发现。

张友和展开纸团,上面赫然写有一个“走”字。

太春和黄羊愣在了那里。

张友和:“现在甚都别说了,黄羊你去准备驼队吧。”

黄羊无奈地:“好吧。”黄羊说着出去了。

太春怅然地:“大哥,现在就剩咱俩了,你让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张友和:“你说吧。”

太春:“你把这次机会让给我。”

张友和:“为什么?”

太春:“绥生也大了,我现在已经是无牵无挂,你就让我去吧。”

张友和:“太春你别跟我争了。小心着点,出不了事。”

太春:“大哥,走暗房子的凶险谁心里都明白,我也想过了,买卖倒塌了大不过回家去种地,人要是没了……就万事皆休了。”

张友和动情地:“兄弟,有你这么牵挂着,我就更得去了!再说做买卖哪儿能没风险呢,当年你到云台山去做大黄生意,不也是死里逃生吗?放心吧,我张友和命大,不会出事的!”

太春见张友和主意已定,也不好再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