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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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帆船
第一次见到宋晨,是个清晨。十一月的北方清晨,丝丝寒冷的空气渗进**的皮肤里。萧然穿着厚厚的棉外套,脖子上围一个大大的红色羊毛围巾。二十岁以后,她开始喜欢红色。手机铃声响,是制片人丁姐,让她往南走100米,他们在工商银行旁边的一个大楼下面。她小跑着,第一天实习,因为辨不清方位,眼看要迟到。终于看到了工商行的标志,一转身,丁姐和一个高高的男生正站在台阶上微笑地望着她。她仰头,看到那个男生白皙的脸上突然涌现出一抹晚霞的颜色。
现在会害羞脸红的男生很稀少了。后来,她常常打趣他。
他浅浅淡淡地笑着,始终离俗世很远的样子。
这是我们组新来的实习生萧然,S大中文系才女。进办公室的第一天,丁姐这样介绍她。
剧组很小,除去丁姐,只有两个编导,三个后期,一个剧务,以及另外三个实习生。宋晨和张川是组里的编导。张川个头不高,中分发,戴一副黑边眼镜,有点老相。剧务庄新是个圆圆胖胖的家伙,模样倒很清秀,负责组里的一切琐事。她一一叫过去,最后轮到宋晨。她说,小宋老师以后多指导。他笑了,脸色又有些红,眼睛却异常俊美。
第一次和他接触,是实习分组时。四个实习生,张川和宋晨各带两个。宋晨带的两个负责改编电影,张川带的两个负责栏目自制情景喜剧的剧本编写。丁姐说,萧然文章写得好,去写剧本吧。她说好,抬头看到宋晨,正若有若无地望着她。
下午快下班时,丁姐随便问起她喜欢的作家和书。她噼里啪啦一大串蹦出来:《红楼梦》、《镜花缘》、契诃夫、村上春树、海明威、阿赫玛托娃、顾城……又说起电影,更是如数家珍。张川和宋晨自愧弗如地笑着,在满屋的惊叹声中不断把头低下去。庄新不甘心地笑道:我知道了,萧然家是卖盘的,所以我们讲不过她。最后张川猛然抬起头:古惑仔,看过吗?
萧然摇摇头。他们拍手相庆,哄地散了。
晚上聊Q,宋说:你更喜欢写剧本还是改电影?
她说:喜欢电影,但不知道能不能改好。
宋发来一个笑脸:喜欢就好,你那么聪明,没有什么做不好。
她注意到,他有个好听的Q名,和一个带着忧伤感觉的头像。后来的很多个夜晚,她在屏幕这头默默看着那个藏了一半脸的头像,当它亮起来时,她觉得仿佛整个世界都被点亮了。
在剧组实习的日子不咸不淡地进行着。小诺是和她一起写剧本的实习生,她们每天都被数次的否定和修改折磨。小诺说,我不像你,我是真的没有写作细胞呢。她笑笑,她固然写了很多东西,却都是些儿女情长,现在写喜剧,也颇有点吃不消。张川说,多看些相声小品幽默剧,找找感觉。于是她每天抱很多相声小品合集或周星驰的电影碟回到租住的小屋。跟宋晨改电影的蓓蓓在Q上说,《大腕》已经看了二十遍,要吐血了。任何事情变成职业,都难免丧失乐趣,这也算代价了。她看着屏幕上努力搞乐的周星星,心里怅然若失。中午吃饭时,宋晨接了一个电话然后莫名消失。丁姐问庄新,宋最近的女友玲玲和先前那位如果PK……庄新说:现在这个满脸痘,很丑,就是身材好。张川在一旁讳莫如深地笑。她有些寂寞,餐厅里喧腾的热气阻隔了她的视线,她记不清他离去的身影是匆忙的还是窘迫的。
下班回家的路上,丁姐说,宋晨是世界上最靠不住的男人,一个比花花公子更花的公子。他每次恋爱的时间都很短,当他喜欢你时,会使尽浑身解数;而一旦厌倦了,他是不会主动说分手的。他从来不说分手,但会以他的方式让你无法再忍受。
他都有过多少个女朋友了啊,现在的这些男人,真是。对了萧然,你男朋友做什么的?
我没有男朋友,以前有,后来不合适,分了。她说,一边用围巾用力将自己裹紧。
电影看完已经快十二点。她恹恹地刚要下线,QQ上那个期待已久的头像忽然亮起来。
还不睡,他说。
她木木的,庄新和丁姐的话还回荡在脑子里。
刚遛狗回来,外面很冷,但是走一圈觉得特别舒服。天空特别高远,空气又特别清新。
你养狗?
恩哪,它就在我身边,也想跟你打个招呼呢。他的语气轻松亲昵,她想象不出这个刚刚从一场又一场艳遇的香笼中熏蒸出来的男人,会有一张容易害羞的脸和孩子气的表情眼神。
她下了线关了机,躺在**,他的短信过来:梦是黑甜乡,晚安。
十二月,一场雪覆盖了这个对她来说还很陌生的城市。她住的地方比小诺和蓓蓓远,因为没有直达公车,每天走路上下班,要花费不少时间。他不知怎么知道了,说要借辆自行车给她。她带着几分调侃回他:我还缺个褥子,你管吗?
他认真地看着她:你怎么不早说,这么多天你一直没有褥子吗?
她笑,看到窗外悄无声息飘落的雪花,忽然有点伤感。
两天后下班时,他交给她一把钥匙,车子是我表妹以前骑的,就在楼下。电梯里只有他跟她两个人,他穿一身好看的黑西装,温和腼腆地对她笑。
是一辆银灰色的女式自行车。路上小心,这几天有雪,还是走路吧,雪化了再骑。他叮嘱,言语切切。然后她看着他转身走进一辆停在路边的蓝色POLO。
庄新说,玲玲现在每天来接他,那辆POLO都成他的专车了。丁姐感叹世事无常,昨天还为秦冰哭得死去活来一塌糊涂,转眼就成了玲玲。张川和宋晨是大学四年的同班同学,秦冰是宋晨的初恋,也是他唯一一段持续了四年的恋情。
丁姐说,宋晨挑女朋友就看身材。秦冰是模特出身,自然没有问题。后来的很多个,也都验证了这一点,包括现在的玲玲。宋的桃色事件显然已经成了办公室里茶余饭后的谈资。只是她总也无法将那张不染尘事的脸同沉溺或者欲望联系起来。或许有些事有些人,真的不能只看表面。第一天在办公室,她将宋晨比作高山顶上的一面湖泊,清澈,不惹尘埃。她记得,他当时就坐在她对面,脸色绯红,神情俊美。听到她的比喻,满屋人轰然大笑。庄新说:小然你以后就会知道,他到底是湖泊还是泥潭。对于某些人,也许是深渊。
面对这些话,宋始终不辩驳,而是微笑着任凭所有流言诋毁无边扩散。
晚上上Q,他说:把地址给我,我给你送褥子。
她看表,已经十点钟:很晚了,改天吧,或者周末。
没关系。
她突然想到什么:哦,不会是搭玲玲的车来吧。
不是,我打车。
很快他的电话打过来。她匆匆忙忙跑出去,围着红围巾,出门时顺手装了一个苹果,用它来小小的表达一下感激之情吧。
他就站在窄窄的沿河的街上,双手抱着褥子。看得出他喝了酒,眼神朦胧:刚和张川、小庄喝酒,想到你没有褥子,就中途跑出来。她想说她其实有褥子,不过是句玩笑话,终于还是忍住了。
这附近很乱,周末找房子搬家吧,你住这真让人担心。他皱着眉头,真的在担心她。她有些感动,想问他关于流言,还有蓝色POLO,一阵风吹来,又忍住了。他是他她是她,不会有交集的。年少的经历让她不允许自己再受伤害。而他对于她,有太多的模糊不清。更何况,想到丁姐的话,宋晨挑女朋友就看身材。她只觉得荒诞。
他看着她,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她接过褥子,沉甸甸的,躺上去应该很暖和。他送她到门口,转身要走时,她想起兜里的苹果,塞到他手里。他神情里闪过一丝惊颤,像是受宠若惊。
后来她告诉他,她最喜欢在深夜空阔的大马路上行走,享受那种清冷的刺激感;而且会有很多很多梦的精灵在空中舞蹈,摊开手掌就能感觉到它们。她发文集里的文章给他,他看过后感到莫名的心痛,然后说,他终于明白她为何总在欢乐的人群里显得那么寂寥。
她说:我很坚强的,经历了那么多,因此越来越坚硬。
他说:你不仅硬,还脆,这才是叫人担心的地方。
他的话总能捉住她细微的神经末梢,她想到自己碎片般的少年时代,感喟于他的相知。
那些夜晚,他不断看她文集里的文章,帮她一遍遍修改剧本,说她资质好,前景广阔。她在他的叙述中,感受到他的灵魂轻轻漂浮在红尘俗世之上。他不关心房子、钞票,功名利禄;他想的是青山白云,斜阳古道。她一直感觉他身上有太强烈的古典味道,不符合这个喧嚣时代的规则。只是,在他漂浮的眼神后面,总有一辆蓝色POLO的影子挥之不去。她依旧看不清他,捉摸不定。不停恋爱,奋不顾身,这是她伤痕累累的少年时代。以前曾有人说,她有一双含水的双目,这一生恐怕都要为情所困。现在,她在他的脸上,看到自己的曾经。
周五傍晚快下班时他悄悄问她晚上有没有安排。她想说有,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他满脸少年般的喜悦:带你去吃饭,等我。
她在楼下徘徊了很多圈,渐渐漫上来的夜雾让一切多了几分迷离。他在出租车上打口哨,她犹豫片刻,终于还是跑上去。
吃饭的地方叫鹿港小镇。她知道这是罗大佑的一首老歌,觉得亲切。挑了靠窗的沙发,他吃得少,总是看着她。电话响,他看看屏幕,脸上波澜不惊。几天前,庄新在吃饭时提醒她,离宋远一点,免得伤害自己。她不语,在爱情的阵地上厮杀了那么久,她早就不是什么纯情或者痴情少女了。不会苦苦流泪傻傻等待,飞奔到爱人怀里就以为得到了全世界。她已经错过了那样的年纪。
庄新说,又是自行车又是褥子,跟我们喝酒时也心不在焉,他已经很久没对人这么好了。你要小心。他可是情圣。
吃完饭,她问他附近有没有24小时开的咖啡馆或者酒吧。他说有一个叫“夜奔”的酒吧,好久没去了。夜奔,这两个字击中了她,她说好,站起来就要走。夜奔,红拂夜奔,多么富有蛊惑力和想象力的名字。她小小的心鼓满了风,稍不留神就会飞起来。
夜奔早就关门改营他业。她惆怅地坐在外面的台阶上,他坐到她旁边摸出烟来抽,她看到烟盒上的牌子,特醇红双喜。仰头看天,灰蒙蒙一片。
这是个没有星星的城市。她叹道:曾经在青龙农村,看过最美丽的星空,那么多的星星铺天盖地,像一个奇观。
他淡淡地吐着烟圈:你没来的时候,我辞职了三个月。
为什么。
在这里久了,觉得压抑。想出去走走,去任何地方,只要是不一样的。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空气,不一样的风。还想过要去日本。
她从丁姐那里知道,他有一个在日本留学的女朋友最近回来了,力邀他同去日本,正在等待答复。这个女孩家资过亿,异常富有。
日本好啊,我喜欢那里的禅院和温泉,为什么没有去?
因为你来了。本来都决定要走了,那天回来上班是想要跟大家告别,你就来了。她今天晚上就去北京,明天回日本。刚才吃饭时,她发短信问我跟不跟她一起走。我祝她一路顺风。她哭了,说是最后一次为我哭。
她看到他眼角似乎有泪,一边感动,一边努力想抓住他话里的把柄。庄新的话,让她在心里竖起了盾牌。
以前我爱过很多人,也把流浪当作人生理想,为此颠沛流离不断翻覆。可是后来发现,我把青春、爱人、美好的时光都弄丢了。除此之外一无所获。
你获得了那些日子。我看完了你的诗和小说,我知道,你没有丢,没有失去,它们因为你的文字,已经永恒了。知道吗,我是带着妒忌读完你那些献给曾经爱人的诗歌的。他们因为你,都永恒了。我真希望,我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你对她们每个人,都是这样说的吗?她问,抬眼看到蓝得发黑的天空,真像一块巨大的幕布。她把鞋脱了,脚趾触到地上。
他看着她,良久,有点无奈的样子:你真觉得我是那样的人吗?或者,你以为,像你这样的人,十万个里能遇到一个吗?我等了那么久,都要心灰意冷了,你才出现。
她在黑暗中偷偷凝望他的侧脸,无论怎样,他都是她所见过的最俊美的男人。遇见他让她在意念中印证了一句在记忆中存了许久的话:公子如玉,举世无双。
他说这些,算是引诱么?她看到丁姐和庄新的脸在黑暗中次第浮现,仿佛她是落水者,而他们在岸边,正目睹她的坠落。到底是湖泊还是泥潭,抑或,深渊。
夜风越来越凉。他起身,帮她穿上鞋子,动作很轻:走吧,我陪你去深夜的大马路上行走,去捕捉那些梦。
他的眼睛亮亮的,那么好看的黑眼睛,里面有青山、白云、清澈见底的湖水,有无穷无尽的真心与温柔,就是没有欺骗、罪孽、欲望和深渊。她的心,甜蜜又矛盾,直到他拉着她的手,走在凌晨时分宽阔笔直的大路上。漫天飞舞的雪花就是在那样的时刻降临,很多很多梦的精灵漂浮在天上,她小小的心脏鼓满了风,稍一用力就会飞起来。
后来的日子,她想她是醉了。
她跟他回家,看到了那条一直陪在他身边的名叫妞妞的狗。是条公狗,被奶奶叫成妞妞。一条黑色,大耳朵大眼睛的狗,非常温顺。她看到他的书橱里整整齐齐排列的一本本古书:《史记》、《左传》、《战国策》、《唐诗三百首》、《资治通鉴》、《镜花缘》、《三言二拍》,还有《拜伦诗选》。
她翻开拜伦的诗,《只要再克制一下》:
虽然我有快活的友伴共饮,
可以暂且驱遣满怀的怨诉;
虽然欢笑点燃了发狂的灵魂,
这颗心呵-这颗心仍旧孤独!
他曾经在Q上留言,发过这一段给她。也正是这些句子,攫住了她的心。他知道她喜欢诗,这也算投其所好了吧。在爱情的战场上,他常胜不衰,自然通晓各种战术策略。然而,转念一想,她又愿意相信他是真诚的。他只是个学不会克制的孩子,才会将感情泼洒得遍地皆是,而这,多么像她的曾经。
丁姐不是也常常说,他对每一个红颜女子,都是真心;每一次别离,也都令他伤痛不已。大学时代,为了秦冰,他在**躺了三日,颗米未进。
秦冰,她咀嚼着这个名字。他的手机和钱包里依然是她的照片;他还亲切地叫她冰儿;他还记得她喜欢吃的零食钟情的化妆品品牌和香水味道;他还记得他们度过的每个日子;提起她他还是会哀伤流泪心碎。的确,他对很多人都怀有深情,只是这深情如果泼得太散,是否也会变了味道。
那些夜晚,她反反复复打车穿过这个城市,目的地只有一个。想到他在那头的某扇窗里等待她,她体味到了丧失已久的幸福。他是她的良人。公子如玉,举世无双。尽管她知道,这赌局般的爱情,总是来去匆匆。
在他的房间里,在一盏昏黄的灯下,他们常常彻夜倾谈。她不知道平生能够有那么多的话语倾囊而出,那么多的心愿要分享,那么多的孤独终于找到了一双接纳它们的手。他总是望着她,神色里无穷无尽的爱与温柔。夜真静。他修长俊美,真是颜如玉香满堂。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她恨不能将一切赞美交给他。他说:我不好,在丁姐、庄新、张川和剧组其他人眼里,我是一个糟粕。
他们那是嫉妒。她说,声音里窜出一簇簇小火苗。
我也那么认为。他笑笑,用手搂紧了她:如果他们知道此刻你在我的怀中,会更加坐立难安。
为什么。
难道你看不出,庄新也喜欢你,还有张川,有次吃饭,为了你庄新和我争起来。后来他总是警告我离你远一点,说你伤害不起。他们都认定你是个聪明人,不会陷入我的圈套。呵呵。
你是一个圈套吗?
如果是,你愿意进入吗?
她闭上眼睛,许许多多回忆就那样散落一地。她感到一个甜蜜的旋涡,正将她引向不可知的底部。
一月中,连续两个样片被否,剧组要进行节目调整。这也是考验实习生的时刻,去与留的分界点。她默默地努力看片、写本子,默默地承受各种各样的情绪和压力。这时候他说,要辞职了。他的语气和表情都很平静,掏烟的样子也和平日没有不同。她感到惊惶,问为什么。他说:去凤凰,给你买银镯子。说完微笑着看她,眼睛在夜色里闪闪发亮
她不记得是在哪一次的聊天中偶然说起凤凰,说起对那里的痴念,说起沱江水说起吊脚楼说起沈从文说起盼望得到一个来自凤凰的银镯……在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之后,他还给她这样的答复,她有瞬间的感动,瞬间的错觉。曾几何时,她多么盼望能有一个同她一起行走天涯的爱人,去过风一样的日子。但是,梦想早已破灭,年少的爱人因为她的不谙世事都已渐渐远去。她失败了,失望了,只求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可是他来了。
不能留下么?
呆在这里两年,因为奶奶,一直没有远走。我已经二十七岁,青春和热情就要耗尽。这是我最后的机会,过自己想望的生活。小然,我知道这一切也许只有你才能够了解。
这次不怕奶奶阻止了吗?
怕,这是我唯一担忧的地方。可我不会再妥协了。
为什么?她发现自己一直在问,心里非常多的疑虑。
因为你。有你还怕什么。他轻吐烟圈,烟雾缭绕中她愈发看不清楚他的脸。一切如烟似梦。
什么时候走?
很快,也许明天。呵呵。
奶奶过来敲门,他出去。她缩在床角翻拜伦的诗集,心中忐忑。她曾经很多次问过庄新,关于宋晨,庄和丁姐一样,都肯定了他的真诚。他对每个女孩子都是真心的,每次都沉溺并且痛苦。他的确是性情中人,喜欢鱼时会在房间里养整整七缸鱼,满屋子都是流水声;还养过蜥蜴、老鹰、各种鸟类。她憧憬着满屋流水声的场景,如同睡在山中,泉水相伴,多么好。他说想去不同的地方,也是真的吗?她不甘心地继续问。真的。知道他外号叫什么吗?随风大侠。他是个来去如风的人。庄新说,直白的。
从奶奶房里回来,他的眼睛里有泪痕:我跟奶奶说了,明天我爸妈过来。
第二天她独自打车去单位。整个上午一直心不在焉,中午上网时他在Q上说:刚查了,下午四点多有一趟去怀化的车。她一惊,心神颤动:我去送你。
如果真要走,怎么敢见你;见了你,又怎么舍得走。
如果你不告而别,我不会原谅你。她的眼泪就要坠下来,办公室所有人都围在一起看热闹的韩国反转剧,时时传来的笑声覆盖了她的忧伤。
我跟丁姐说了辞职的事。感觉好轻松。
她同意了?
当然不同意,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可我管不了那么多,压抑太久会崩溃的。
那你等我。她重重地敲下四个字,像是敲下了自己的一生。
什么?
我跟你一起,走。
好。
她走到窗边,窗外是透明的一览无余的冬天的景致,一些永远行色匆匆的行人。她要成为他们吗,成为这个旋转的城市中麻木疲惫内心荒凉的人群,成为笑称自己为房奴车奴的张川,成为在游戏和烟酒中打发时光的庄新,成为满脸憔悴、刚刚过完三十岁生日却依然对人生迷茫的丁姐……她听到一个坚定的声音在引领她,她要去凤凰,和他一起漫游,像少年兰波勇敢地引领他的爱人。
晚上她在租住房子附近的小饭馆吃饭,要了热气腾腾的砂锅。饭后独自在河边窄窄的街道上行走,他曾经在这里等待她,那些深深的夜色里有她最美好的记忆。路过一家理发店,放着一首她喜欢的歌,《天使的翅膀》。她走进去,让理发师帮她把前额的头发挑染成红色。中途他打来电话,说正和张川、庄新他们喝酒。她看着镜子里面逐渐变红的头发,莫名觉得欢喜。
刚染完头发,他的电话追过来,她听到他酒气烘烘的声音:喂,我打车马上到你门口。
好我马上回去,你等我。她挂了电话穿上外套匆匆跑出去,在奔跑中感受着加速的心跳。很长时间没有因为某个人而奔跑了,这久违的感觉,气喘吁吁,纵身投入,心有所属。如此纯然美好。
他就站在初次等待她的位置,她奔跑的样子像一只归巢的小鸟。看到她,他张开双臂,用力将她举过头顶。她在晕眩中恍惚看到璀璨的星空。他亲吻她的头发和眼睛,酒气呼的她头痛却仍然止不住地欣喜。
小然,永远不要离开我。答应我你永远都不离开我。
他孩子般纯真热切。
她只有拼命点头。
她被他抱进出租车,在他的怀抱里,他们穿越了这个城市。
回到家,他的爸妈和奶奶都在客厅里等待。她闷头躲进他的房间,奶奶不知何时进门,她有些忐忑,知道面临最大的难题。奶奶年轻时是个美人,他常说,世界上最悲哀的事情之一莫过于美人迟暮。***身上已经难寻当年的风姿,现在的她暴躁、苛刻,对他喜欢的每个女孩都充满拒绝和敌意。从小跟奶奶长大,他已经变成她的一部分。
宋晨一直不懂事,他就是个孩子。你如果知事明理,应该帮我劝劝他。多么好的工作,领导又那么器重,怎么能辞职。去什么南方,他都二十七了。还有,你是个女孩,一定要自重。
搁下这些话,奶奶走了。深夜,他回来,眼神里都是疲倦:奶奶总是这样,哭,然后用死来逼我。也许,我真的是来还债的。亲人所有的温情与爱,都是要还的。小然,为什么我们都这么苦?
他抱紧她,无声哭泣。她亲吻他的泪水,想弥补些什么。
我跟秦冰四年,奶奶没有说过她一句好话;跟玲玲,奶奶说得更狠;现在又轮到你,为什么最爱我的人这样对待我爱的人?
她明白了这么多天奶奶为何对她那般冷淡,不过是一种女人之间的敌意。他常说,奶奶对他有太强烈的控制欲。他的人生,似乎惟有按照***心愿进行;否则就是违逆,就是罪孽。
一整个晚上她没有入睡。奶奶坚定的神态,和语气里的不容置疑,都是他们最强大的阻力,或许还是无法逾越的鸿沟。这些想法令她心灰。来去如风的爱情如何与血液中日夜流淌的亲情抗衡?
一月下旬,因为做好了辞职去凤凰的准备,整整一个星期她没有写任何东西。原本她是最有希望留下的,丁姐也多次夸赞她剧本的成熟与精彩。好单位,优越的环境,丰厚的薪酬,锻炼和提升自己的绝佳机会,这些都比不过那个男人的一句誓言,又或者,是一句戏言。
三个月的实习期,蓓蓓已经被否定,她、小诺和另外一个男生到了最后的考验阶段。开会讨论节目方案的时候,她独自在网上浏览古城凤凰的图片。宋晨说,最晚月底走。不过几天了。她跟朋友一一告别:大概要消失一段时间了。他们都习惯于她的飘逸无踪,也就不多言。我很幸福。这是她留言的第二句。
应该就在丁姐发短信告诉她她可以留下的时刻,她果断地回绝了。隐隐的,心中怅然若失,她的决定,实在是一个冒险。她把赌注押在他身上,就像少年时代把生命与能量押给漂泊和流浪。
她已经不大去他家,***冷淡让她无措。每天她都在昏暗的出租屋里等待他的召唤,只要他说走,她就提起行李毫不犹豫跟他走。等了很久,直到他说,奶奶病了。
奶奶病了,发烧一直不退,左眼球凸出,每天都失眠。她又坚持不肯去医院,说她没有管好我,没法面对死去的爷爷。从小我跟爷爷奶奶长大,他们是我最亲的两个人。爷爷走后,如果不是为了陪奶奶,我真想随他而去。
他的眼睛里蓄满了泪,很快眼泪如同决堤的水。她说不出一句话。
又很多天没有他的消息。她很想告诉他他们可以不走,对于相爱的人,守在彼此身边就是最好的天涯。然而见到他时,所有的话语像坠地而亡的雪。
她听到憔悴的他沮丧的他说:我挣的钱都在奶奶那里,她不给,我们连路费都没有,又何谈生活。
他无能的样子第一次让她失望。
和庄新吃饭,他说:宋晨即便真想走,也过不了奶奶这一关。前年组里有个女实习生,宋说要和她去青海,因为奶奶以死相逼放弃了。那个实习生不久也被辞了。
你真傻,真的。饭后,庄新异常认真地望着她,说。
你们不是都说,他是真的吗?
他是真的,可是他什么都做不了。
已经没有理由再停留于这个城市。二月,天空中不再飘雪。收拾好行装,她独自打车去了鹿港小镇去了早已人去楼空的夜奔,最后去了他家楼下。楼上的灯一直亮着,他应该就在上面。掏出手机发短信给他:我要走了。去哪?他回,淡淡的。回家。她的手指冻得通红。回家也好,我答应你,过完春节就走,一起去凤凰。他还在信誓旦旦。寒风吹来,像漫涌的海潮。她有些厌,或许从一开始,不过是个游戏。一场游戏一场梦。他本来就是个游戏人生的人。躲避婚姻、惧怕责任,也因此失去了他接连不断的爱人。她在他的楼下站了良久,想象着第一天相见,他害羞的脸庞。那份初识的愉悦和小心翼翼地相待,真令人怀念。还有他拉着她的手,放逐在空旷辽远的夜空里的爱。她看着这些回忆的泡沫一一破碎,终于心痛地转身。
火车开动要离开那个城市的时候,她趴在车窗上凝望着清晨发白的天色。没有眼泪和相送,除了在夜色中凝望他的窗口,她没有给他和自己再见的机会。
只要再克制一下,我就会解脱
这割裂我内心的阵阵绞痛;
最后一次对你和爱情长叹过,
我就要再回到忙碌的人生。
我如今随遇而安,善于混日子,
尽管这种种从未使我喜欢;
纵然世上的乐趣都已飞逝,
有什么悲哀能再使我心酸?
在家的日子,她心怀最后的希望。发短信,他说每天通宵玩游戏,仿佛回到了大学时代。没有凤凰,没有梦。春节过后,她开始重新在网上投递简历。他始终沉溺于游戏,了无声息。在Q上碰到庄新,他说宋虽然辞职了但随时可以回去上班。她突然在网吧里旁若无人地大笑起来,原来这场赌局,输的只有她自己。
换了手机号,她得到了另一个城市另一份工作。湖泊、泥潭、深渊,一切都像谶语,她得不到好结局。也罢。在又一个陌生的城市里,春天渐渐来临。在工作休息的间隙,偶尔听到几个同事在讨论五一旅游的地点。一个二十刚出头的女孩子清清亮亮的嗓音传过来:凤凰,去凤凰啊。有个男同事一脸莫名:凤凰是什么?
凤凰是个古城,特别美,有沱江和吊脚楼,那里是著名作家沈从文的故乡,《边城》知道吧……
她远远望着兴奋中的女孩,眼泪不知不觉覆了满脸。
光阴像生了翅膀,在她的头顶呼啸而去。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过了五月,一场喧哗的雨带来夏的气息。一次回家参加高中同学会,她见到了卓亚。高中三年,卓一直都是她的后座。散会后,卓亚请她去看电影。看完电影已是凌晨,在电影院门口的阴影处,他俯下身试探着亲吻她:再过两个月我就要移民去英国了。她的心跳顿了顿。六月初,风里面全是花香。
你是我最后的心愿。卓亚说。
她的手机里一直保存着那个号码。多少次她很想拨通那一串数字,想知道她的突然消失是否让他后悔。想知道他是否曾寻找她等待她是否还记得他们的约定。或许,他早就有了新的爱人,世界上那么多生动鲜艳的女孩子,他的爱不愁没有归宿。而她,又是那么容易放弃和心灰的人。
很多天后,她答应了卓亚,同他结婚,然后去英国。她只有一个要求,出国之前,她要独自去一个地方。
七月,浓烈的阳光像一张铺天盖地的网。出国手续已经办妥,沉浸在兴奋与幸福中的卓亚给她买了周生生的钻戒。很大的一颗钻石,她戴在右手的无名指上,跟他牵着手去民政局领了结婚证。手捧着红色的证书,她忍不住失声大哭。卓亚慌张地抱住她,重复说着:我会好好对你。
我会好好对你。
和卓亚吃完婚后的第一餐晚饭,她坐在卧铺车上准备南下。列车到河南的时候,她忍不住拨了他的号码:对不起,你拨的号码是空号……
原来最后的线索已断。他终是没有等待她。她看着车窗外飞驰的夜色,忽然如释重负。
到凤凰时是中午,在江边的粉馆吃了一大碗牛肉粉,喝了甜酒吃了血糍粑,还是不敢相信真的已经到了凤凰。古城里拥挤着各种各样的人群,无数张年轻的脸庞,无数对甜蜜的情侣。走过虹桥,看了沈从文故居、崇德堂和万寿宫里的黄永玉作品展,泛舟游沱江时已经是傍晚。江边的酒吧和客栈渐次亮起一盏盏红灯笼。几乎是在刹那间,各种颜色的灯光倒映在水面上,她被那瞬间的美所震撼,幸福得想流泪。
下船后漫步江边,看到一家小酒吧,门口没有悬挂千篇一律的红灯笼,却挂着一只木质的红帆船。她走进去,坐在窗边的位置,正好欣赏夜晚的沱江。一个清清爽爽的男孩子拿来一个大大的再生纸做的本子,翻开来,扉页上是挺拔有力的楷书。
欢迎你来到红帆船。也许你是一个幸福着的人,请把你的幸福写下,让明月、青山和沱江水分享你的喜悦…也许你被爱所伤,请把你的忧伤和遗憾写下,让这艘小小的红帆船带走所有停留在你心上的惆怅…因为我也曾被爱所伤,因为我也曾失望,那么多晦暗的日夜陪伴过我,放逐在天边的守望,总会迎来幸运之神的眷顾。
在第二页,她看到店主和他美丽新娘的合照。原来店主在三十岁之前曾经两次丧失自己的爱人,直到两年前,终于在凤凰邂逅了一生的真爱。
第三页夹着一张红纸,请在上面写下你的幸福或者忧伤,再将它折成红帆船,放入日夜流动的沱江,让你的心事融进这一湾神奇的生命之水。
酒吧里放起陈慧琳的歌,《记事本》,忧伤的曲调中她缓慢地拿起笔:2005年11月,宋晨。笔尖刚接触纸面,泪水已经涌出眼眶。
与君初相识,似是故人来。
12月24,鹿港小镇,夜奔,第一次手牵手,矛盾重重的内心。
彻夜倾谈,在你的眼睛里看到自己。
在你身边安睡,梦见了凤凰的青山绿水,还有奔跑在山峦间的我们。
……
争吵,相持,我们都是如此无力,面对心爱的人,始终无法奉献全部。
这是一场游戏吗?我真的不愿相信,你的一切都只是戏言。
湖泊、泥潭、深渊,梦魇。
真的我要走了
那边的船就要起航
望不见你的渡口
留下我背影匆忙
船已然行进
海鸥在头顶飞翔
是谁把它错当了鸿雁
船的终点
就驶向海水汹涌的地方
本子的下一页,有清晰的纸船折叠方法图示。她小心地一步步叠下去,很快,木头桌面上有了一艘小小的红帆船。江边已经有了凉气,很多放河灯的孩子,蜡烛的光在河面飘摇。她蹲下身带着莫名的留恋望着手中的小船,带着她的心事,它就要融入这溪桥月夜。离开的时候,应该没有遗憾了吧。
船儿很快顺流而下。她掏出手机,找到宋晨的号码,轻轻按了删除。**感触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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