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五月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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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五月十七
如无意外,不由你做主的事情一般不会像你想的那样发展——
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你们终成眷属,我只是个过客。横着眉毛,微微笑着,徐荷书说出了这话。
好在已是晴空万里。骑着马,怀中抱着白花,踏过溪流与草地,上了坦荡的大道,一径南行。
每一天都和昨天、和前天看上去没有多少不同,但因为今天是五月十七,对于谢未来说,今天就是和昨天绝然不相同也不可逆回的一天。吉日良辰,花好日暖,眉开眼笑,锣鼓喧天。衙门里几乎所有的人都来道贺,街坊邻里全部的人都来捧场。每一个角落都是红色的,喜庆的。王素大人主婚,仪式按部就班而郑重其事,之后,大摆筵席。张长长、费施、赵小会与新郎谢未一起忘乎所以地痛饮海喝,厉宁喝到半途,醉倒在地,被人扶了回去。赵小会酒量好,喝到后面看看大家吞吞吐吐地说起胡话来,他便一手一个,挟张长长和费施离席告别了。等到客人走了个差不多,王素还同谢未一起坐着,看他醉醺醺地喝闷酒。
“大……大人,今天不……忙了?”
王素仍是正襟危坐,只是并不威严:“今天你娶亲,我休假。”
“来……我敬你一杯!”
王素笑道:“咱们同为本县人,同在县衙做事,又同事了这几年,你为我分忧,保护我的安全,助我治理本县……”
谢未摇摇手:“不是为大人你……”
“我知道你是为自己的志愿。但是,从今天开始,你便不能只考虑自己的志愿了。”
谢未醉眼疑惑地看着他。
“好好对待你的妻子,忘掉我恩师的女儿。”
谢未哧的一声笑了。“大人,你还会……管我的家事?你自己呢……念儿,总问我要糖吃……你说怎么办?”
王素喝了口茶:“实话告诉你,我也很喜欢徐荷书。”
谢未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愣了一下,紧接着哈哈大笑起来。他的母亲丁氏在内堂收拾礼品和餐桌,听到儿子放纵的笑声,不禁也笑了——她不会去打扰儿子和知县王素说话。
谢未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大……大人,你怎么,怎么不……留住她呢?”
“原因有二。其一我是个鳏夫,还有个女儿,我有自知之明,怎敢亵渎了她这样一个姑娘家;其二因为她是恩师的女儿,不知哪一天圣上就会召恩师重返内阁,纵然我无视裙带关系,也要为恩师避嫌。”
“确实堂皇的理由……大人,你做得对……我佩服你……”
王素笑道:“小谢,你我皆无此缘分,你就淡然视之吧。能够娶到苑桃这孩子,也是你的福气。”
“遵……遵命,福气……来,再喝……”
谢未有意要把自己灌得烂醉,想要醉到不能动脑子想事情,最好也不能动弹。王素劝住他:“多喝无益,也无用。婚假两天,后天准时上工。”
“后天?就是……现在上工……我都觉得……太好了……”
……喧嚣褪尽,尘埃落定。夜幕降临,红灯高燃。新娘子苑桃已经安安静静坐了三个多时辰了。虽然有点饿,她仍然是很有耐心的。反正已经盼了等了七年,多等一个时辰又何妨?她在红盖头下静静地想着什么,想着想着就脸红了。她也知道,她的小未哥怕是喝醉了。——那么就快点来啊,我会给你泡茶解酒。
谢未早就醉得不省人事,倒地就睡,被丁
氏连扶带拽弄进了屋里。她给儿子擦擦脸,灌了茶,让他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丁氏心中非常欢喜。儿子终于成家了,不再是那个并不犟嘴但死活就是不听话的愣小子了。她自己也很快就能当上奶奶了,从今以后,他就是一家之主,谢家后继有人……下一次祭拜亡夫的时候,她可以心安理得了。
看着儿子那张在睡梦中表情也没有松弛的脸,丁氏内心升起母爱的温柔。她摸着儿子线条分明的脸,喃喃道:“怎么晒这么黑了……养个兔崽子都比你体面些,白呀……”
谢未深深地皱了皱眉头,似有满身的痛苦。
丁氏静了一会儿,想起过去十余年来母子两人相依为命的生活,也想起她曾多少次把木棒、柴禾、扫帚甚至鞋底打在儿子的身上,有轻的,有重的,有狠的……他却从不逃跑,每一回都让她出够了气。只有一次,她打得实在太狠,硌得自己手都流血了,儿子却连哭都不哭一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她还以为把他打昏过去了,拉起来一看,只见他脸上满是泪水。除了丈夫去世那会儿,那是她第一次见儿子这样伤心。那时候,谢未已经十八岁。
丁氏抚摸着儿子的脸,不知不觉间泪眼迷糊:“儿啊,娘以后再也不打你了……娘老了,你要是记恨我,就打回来……”迷迷糊糊中的谢未若闻于此,发出了一阵急促如哭泣的呼吸。
她何尝不知道,儿子一点都不记恨她,长到了二十七岁,他早已把挨打当成了母子俩相处的一种方式。
这桩婚事,她做主,他听了话,这已是最大的孝心和让步了吧……她不是不知道儿子的心,早听说他跟一个京城来的姓徐的姑娘要好。她不把话挑明,是因为儿子毕竟大了。只要他听话,何必苦苦苛责他?
时候不早了,丁氏想要唤醒儿子去入洞房。可沉醉的人哪有那么容易被叫起,谢未也知道母亲在催他,可是手脚不听使唤。“娘……你打我……打我,我会起来……”
丁氏哭笑不得,刚刚说过不打儿子,儿子就要求挨打。“臭小子,你还装,快点给我起来!”
“没装……真的……没力气……”
“好好,那娘背你起来。”说着,她还真的抓起儿子的手臂要背他。谢未一个激灵就跳起来了。丁氏便给他整整新衣。谢未含糊不清地说道:“穿得……跟唱戏的一样。”
进了西厢房。身穿大红嫁衣的新娘子坐在床边,一入眼帘,就像是刺一般扎痛了眼睛。“桃桃。”他过去扯掉了盖头。桃桃抬起来看着他。经过精心妆扮,她原本就清秀妩媚的瓜子脸更显娇美,头发绾成了髻,插着华丽的簪子,端庄温婉的小女人模样……
“夫君。”
醉中的谢未险些笑出来。这声“夫君”突兀、陌生到简直不像桃桃说出来的。
“我,我去倒茶。”
“不用……不渴。”
“可是你喝醉了……”
“不用管……我。我要睡觉。”
“那我帮你脱掉衣服。”
“不用……我睡地上,凉快……”于是他乘醉意瘫倒在地上。“这怎么行!”桃桃连忙去拉他,“要睡**。”虽然心灵手巧,却也手无缚鸡之力,她无法拉动谢未分毫。
起初,谢未是有点装吧,然而很快他就真的沉进了梦乡。美好的洞房花烛夜,可惜新娘是他一向视为小妹的桃桃……说他不负责任也好,不为对方着想也好,总之他是没办法接受的,至少现在、
今夜无法接受。
桃桃也知道她的小未哥暂时不适应她成了他的妻子,于是只是笑着,给他盖上了一件衣服。然后,自己吃了桌上的几块喜糕,喝了茶,打算宽衣睡觉。
在吹灭几根红烛的时候,她忽然瞥到窗纸上有个影子迅速地闪了一下。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却没听到任何声响。不会是闹洞房的人。她可以肯定。她小心地走到门后,轻轻慢慢地打开一条门缝,左右看了看,也没有看到什么人。真是奇怪。她还不相信自己会有幻觉或眼花这回事,只肯定有人偷偷来她家了——对,她家,她的家。有小未哥——她的丈夫在,她便不怕,不过是此时仍需要警觉而已。
迈出门去,月亮刚刚升上树梢,天井一片寂然。两只小兔在墙边的笼子里还没有睡,窸窸窣窣地在动。苑桃像个女主人似的,在这个她非常熟悉的院子里走来走去,看看屋顶看看墙根看看屋角,就是看不到任何一个人。只有某个街坊家的狗在无聊地吠叫。
她不会知道,在某个她没有看到的角落里,有个人正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她,并为她的独身、未睡感到兴奋和安慰。
白天,他喝了一点酒,也着实醉了。但醉却不是因为喝酒,而是因为苦恼、矛盾、挣扎。他已经苦恼、矛盾、挣扎了很多天,到今天仍然如此,其实已经晚了。但是那个似乎永远都带着遮阳帽的神秘人又送来了箴言:“亡羊补牢未为晚矣。”
他,自然就是厉宁。
厉宁颓然中挣出一点精神:“怎么补牢!”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你就是行动得太晚了,所以,现在你需要付出几倍的胆量。”
“怎么做!他们都已经拜堂成亲了!”
“女人,谁说拜过堂就不能再碰了?抢来就是你的。”
厉宁愕然:“……如何抢?”
“当然不能明抢。我问你,谢未是心甘情愿想娶苑桃吗?”
“不是。他喜欢的是另一个女人。”
“那他为什么还要娶她?”
“……因为,因为桃桃喜欢他。”
“蠢人!”
“啊,因为谢大娘。他要听谢大娘的话。”
“那么,现在你的障碍是什么?”
厉宁只觉得心里发凉:“你是说……谢大娘?”
这人竟然赞许地一笑:“你可有胆量除掉这个老妇?”
厉宁头都要炸了。这简直是他做梦也不会想到的事情。他要去杀谢大娘,去杀谢大哥的母亲?!“不行,不可能!……”
这人做出鄙夷的耻笑来:“那么你就等着你的女人和别的男人共度良宵吧。夜夜如此,年年月月如此,生儿育女白头到老,你,你只有眼睁睁地看着的份儿,不,你连看都看不到。那女人是专给她的丈夫看的,你算是什么东西能看得到她……”
厉宁抱着头狠狠地哭了。他哭着,那人滔滔不绝的狠毒的言语还如暴雨一样打在他身上,切肤之痛。很快,他愤怒地抬起头,用央求的眼神看着那人:“你如此关心我的事,教我逼我,却为何不用行动帮我!你难道不能帮我杀了……她?”
“哈哈……你真是好有出息。我有心教导你,现在却真怀疑你是否是块朽木。我帮你杀人?是我要得到苑桃,还是你要得到苑桃?无毒不丈夫,这话人人都知道,却从来不敢做,或者不以为然。现在你不毒,你不但做不了大丈夫,你也做不了那女人的丈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