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体版 繁体版 Chapter 11 心伤

Chapter 11 心伤


带着记忆宠你 太古神帝 暴君的剩女妻 妻约已过,请签字 异能纪元 阴坟 笑二之幸福的日子 哪怕站在你身后 悄悄爱上你 重生之铁血军阀

Chapter 11 心伤

01

当晚谭斌没有回沈培的住处,在自己家睡了一夜。

但她睡得并不安稳,屡次惊醒,牙关紧张得酸痛。自从甘南回来,沈培身边二十四小时都没有离过人。虽然她还生着沈培的气,但还是惦记他夜里一个人,千万别出什么意外。好容易熬到天亮,她胡乱洗了个头,来不及吹干,披着湿淋淋的头发就出门了。

早晨的空气尤其清冷,充满秋季寒凉的气息,风吹得人头皮发紧。她站在路边,拦住一辆过路的出租车。

“您上哪儿?”司机问。

谭斌看看表,离上班时间还早,犹豫片刻,报上沈培的地址:“东直门××花园。”

开门进去,客厅里没有人,却亮着灯,地板上到处都是亮晶晶的碎片,从喝水的杯子、玻璃花瓶,到液晶电视,全被砸得一塌糊涂。窗扇朝外大敞着,窗帘被风撩起多高。

谭斌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四下没有看到沈培,声音都抖了:“沈培?”

没有人回答她,却听见“汪汪”两声,小蝴蝶从沙发上跳下朝她冲过来,它跑得太急,不小心一头撞在椅子腿上,当即栽了个跟头。

谭斌赶紧俯身抱起它,揉着它的胖头表示安慰。小蝴蝶扭头朝着沙发的方向,不停地汪汪叫。

谭斌走过去,发现沈培正仰面躺在沙发上,脸上压着一个垫子。她这才松口气,俯身拍拍他:“怎么睡在这儿?起来,**睡去,要着凉了。”

沈培一把打掉她的手,转过身面朝沙发背,原来他并没有睡着。

谭斌只好进卧室取床被子,正要盖在他身上,目光却突然定住了:沈培身上的衣服居然换掉了!

在医院时谭斌曾趁着他注射了镇静剂睡着的工夫,给他换过一套干净睡衣。出院后大半个月,他就一直穿着没有脱过。

如今这件贴身白T恤和布满洞眼的牛仔裤,刺目而熟悉。它们是沈培远赴甘南的前夜,穿过的那一身。因为湿了水留在谭斌处,并未带走。她收拾自己东西的时候,一起带了过来。

谭斌直起腰,愣愣地看着他,耳边轰轰作响。上次沈培剧烈的反应还历历在目,她不知道他一个人怎么脱换的衣服。

她想移开垫子,沈培却紧紧攥住她的衣袖:“谭斌,我们还能回去吗?”

谭斌的手僵住,听着垫子下传来沈培恍惚的声音:“我做梦,梦见我从来没有去过甘南,那些都是噩梦,我还是原来的我……”

她心中大恸,用力扯开垫子:“小培……”

沈培半睁着眼睛,视线毫无焦点,细看他的瞳孔放大,依然是吸食过大麻的症状。谭斌一颗热切的心,又重新变得冰凉,双腿一软坐在地毯上,怔怔落下泪来。

直到大门处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她迅速抹去眼泪跳起来,该是王姨来接班的时间了。

但是大门一开,走进来的不仅是王姨,还有沈培的母亲。

两人傻站在门口,都被室内满地狼藉的惨状给惊呆了。

面对沈母的盘问,谭斌没有提起昨晚被沈培打了一巴掌的事,只说两人拌嘴了,她一气之下回了家,但没想到沈培在她走后发了这么大脾气。

沈母当然不会相信谭斌的话。她让王姨扶沈培去卧室休息,然后对谭斌说:“上回我怎么跟你说的?你太不像话了!你坐下,我有话跟你说。”

谭斌虽然觉得自己昨晚不顾后果贸然离开的举动,确实有欠周全,但沈母命令的口气让她十分不爽,再加上被伤到的背部还在隐隐作痛,情不自禁就起了逆反心理。她将双手插进裤兜,面色冷冷地回答:“我马上就要上班了,您有什么话,我站着聆听一样的。”

她没能掩饰住她语气中的不善,沈母当然察觉得到,当即冷笑一声:“我能有什么话说呢?谭小姐是女强人,我们谁也不敢耽误您的前程。不过谭小姐,你要是对培培不耐烦了,你一定告诉我,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女朋友?我特别地理解。不过愿意照顾培培的人呢,也多得是,您不用担心后继无人。”

谭斌被这番刻薄话气得肺都快炸了,可是她咬牙忍住了,硬是挤出一个微笑:“阿姨,昨晚是我做得不好,我道歉。但我认为这会儿我们两个不适合谈任何问题,等您平静下来了,要是您不介意,我愿意陪您当着沈培的面,把刚才的话题再讨论一遍。”

话一说完,她没管沈母什么反应,直接拉开大门走了。

02

前往公司的路上被各种烦恼困惑苦苦纠缠,但一踏进写字楼的大堂,谭斌立刻强迫自己把一切抛开。

走进办公室,她迎头就碰上周杨。

“Young,早。”谭斌若无其事地打招呼,脸上看不出一点儿真实情绪的端倪。

从昨天到今天,她断断续续想了很久,该怎么处置这个不安分的下属。想让他离开自己的团队轻而易举,周杨平日在财务上的漏洞太多,他交给谭斌签字的报销票据,有些冷眼一看就有问题。可是谭斌本着水至清则无鱼的原则,只要不是太过分,一般都睁只眼闭只眼放过去了。

但现在距离年底只剩下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和乔利维的交锋正在白热化阶段,此刻无论用什么方式把周杨挤对走,都不是一件好事,恰恰是授人以柄,暗示她作为一个团队领导的失败。

况且三季度的销售目标,最终拍板的,是刘秉康。她如果因为这个和下属计较,等于直接打刘秉康的脸。最重要的是,北京地区的销售,现在找不到合适的人能够立即代替他。

最终的决定,谭斌只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暂时不动他,等找到合适的替补,再谋求下一步行动。

可是面对乔利维,谭斌却有很深的挫败感。虽然两人时有矛盾,季度末兵荒马乱的时候,为了北方区售前人员的调配,更是几乎翻脸,但谭斌一直牢记程睿敏的告诫,尽量避免和他发生正面冲突。

她的后退,并没有换来对方的让步。同为team leader,谭斌不得不承认,在收买人心和团队凝聚力这两方面,她的确差得很远。唯一能与之抗衡的,是她永不言败的执着和强大的抗压能力。

打开邮箱,谭斌收到一封刘秉康发给全体销售部门的公开邮件。邮件的开头先总结了三季度的销售情况,对所有人的努力表示感谢。邮件的最后,他特意表扬了两位新晋的代理总监,谭斌和乔利维,升职后第一个季度,都圆满完成了销售任务。

这封充溢着赞扬的邮件,却没有让谭斌的心情转好,反而略微有点儿犯堵。刘秉康可没提她管辖下的区域,完成销售的情况是百分之一百二十,销售总额占到整个北方区的七成。而中国大陆三季度额外完成的百分之十七的销售额,其中至少百分之八十是她的区域贡献的。

接着再打开刘秉康发给几位销售总监的私密邮件,谭斌有些明白他为什么会在上封邮件里对她和乔利维一视同仁,却对她的努力视而不见。

刘秉康的邮件里有一个附件,是乔利维每周更新一次的《普达总公司客户关系发展报告》。但这份报告,和乔利维每周发给她的相同标题的报告大相径庭。谭斌收到的那份报告里,每位客户名字的后面,只有简单标注的发展进程,以及需要的相应支持。但发给刘秉康的这份报告,却内容翔实充分,从客户的教育背景、家庭背景、性格模式,一直分析到普达重组后可能的位置,针对每个客户都有相对应的策略。

刘秉康显然对这份报告赞赏有加,邮件里对乔利维的工作充满了溢美之词。他当然没有提到谭斌,但是他特意将这份邮件抄送谭斌、于晓波和曾志强三位总监,这个举动本身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谭斌读得懂这封一语双关的邮件,从字里行间都能窥探到他对她的不满,而抄送列表中的其他两位总监,不过是陪绑而已。

直到这会儿,谭斌才完全明白,当初她在上海开会时,乔利维为什么会乘机先挑选管理客户关系这个责任分工,而把Bid Manager这个角色留给她。

BM需要承担投标成功失败的责任,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这个职务日常要管理的事情细碎而烦琐,除了最终的应标结果是唯一的考量依据,累死也显不出工作量和成绩。

想通了这一点,谭斌站起来,倒了一杯黑咖啡。她没有埋怨任何人的理由,只能责怪自己后知后觉,只能合着咖啡将满腔不愉快一点点嚼碎了咽下去。

一切再不如意,她也不能纵容自己的负面情绪过度发酵,必须强迫自己面对,一件事一件事去解决。这一刻她不知道有多么羡慕沈培,没有责任加身,完全可以不计后果地任意胡为。

中午时间谭斌没有约任何同事,独自一个人吃了一顿不辨滋味的午餐。等她回到办公室,却发现桌子上放着一份同城快递。

黑色塑料袋里包着两本英文原版的管理书,里面有张便条:“买了很久,一直没有机会送你,望笑纳。”

书里还夹着张书签,黑色的签字笔写着一句话:“领导不语,沉静而御。”是程睿敏的笔迹,清隽而挺拔,书卷气扑面而来,就像他的人一样。

谭斌深呼吸几次,才把莫名的泪意强压下去。程睿敏似乎掐准了她的脉,一直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在她最软弱的时候,只有他才能给她增添几分勇气和自信。

周杨一事虽然暂时搁置,但让一个不忠于自己的人离开团队,不过是早晚的事,谭斌必须未雨绸缪,先做好替补的准备。

把公司内部所有具有可能的人选都筛选一遍,谭斌看中一个相对合适的人,但她此刻只能把这个人放在心中的候选列表里,以等待最合适的时机填补周杨的位置。

做完这件事,谭斌又接着做一件事,将一封为周杨申请Performance Point的邮件发给刘秉康批准。PP是MPL公司内部的一种小额奖金,作为对员工阶段性成绩的鼓励。

将邮件发给刘秉康的同时,谭斌也将这封邮件抄送给了周杨。

没过一会儿,周杨立刻来到她的座位前道谢,显然已收到邮件。他虽然极力掩饰,却藏不住满脸志得意满的表情。

谭斌看着他,笑得轻松灿烂:“Young,不用客气,这是你应得的荣誉。”

就是这样,她刻意做尽仁至义尽的姿态,给周杨机会让他充分膨胀。如果他不知道收敛,继续张狂下去,总会有人看不过去替天行道,可能到时候根本轮不到她出手。就算她需要被迫亲自下手,留给旁人的印象,也是他咎由自取。

快下班时,谭斌和乔利维被刘秉康叫到十九层的办公室,讨论即将到来的普达集采。听着两人的汇报,刘秉康的脸色逐渐沉重。

目前的消息,招标小组中,梁副总还是名义上的组长,是最终拍板决定的角色,但他年底退休已成定局,田军说话的分量,显然在一天天加重。

提到和田军的关系,谭斌说:“田军允许她的女儿每周和我在QQ上聊几个小时,一两周见次面。这些日子和他的沟通,比以前顺畅很多,看得出来,他以前对MPL的偏见在逐渐扭转。但是这个人城府太深,试探多次,根本触不到他的底线。坦白地说,对他我没有太大的把握,只希望他能保持公正。”

“很不够,很不够,”刘秉康摇头,“我要求你们知己知彼,你们做到了多少?有谁知道你们的竞争对手在做什么?”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谭斌和乔利维面面相觑,彼此都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到无奈的苦笑。他们何尝不知道竞争对手正在做什么,但有些话有些真相却不适合由他们两个

直接揭露。

同为跨国公司的FSK,除了余永麟,另有五六个VP级别的人直接对集采负责,而这些VP,其实大部分都是普达高层的亲戚或者儿女,平日只拿薪水不做事,只等着这种特殊时刻方显出作用。但MPL却从未有过如此投资,而且刘秉康身为执行董事长,日常工作千头万绪,本来就分不出太多的时间,这段日子更是频频往总部出差,很少能在办公室看到他的人,更别提和客户高层的交流。

客户的心理很微妙,设备供应商区区一个总监职位,在普达集团总部,交往对象最高就到部门经理。甭说谭斌和乔利维两个代理总监了,就算于晓波和曾志强两个资深总监,也只能照顾到部门经理这个级别了。更高层的客户,需要职位更高更匹配的人去照应,否则对方很可能感觉受到轻视。MPL如今对客户高层的关系,显然是个重大欠缺。

但这种话,既不适合当众说出来,私下里也只能点到为止,不可如此直白。谭斌心里就算腹诽无数次,也不能当着乔利维的面,对顶头上司毫无顾忌地畅所欲言,指责他的不是。但想起上次见面时余永麟那个耐人寻味的微笑,她心中不安的阴影却渐渐扩大。

03

手头的事告一段落,大脑暂时从工作中抽离,谭斌又想起那些令人烦恼的问题,想起早上那场未完的谈话。她不想回家面对沈母,无奈之下拨个电话给沈培,接电话的却是王姨。

“培培啊,正在画室呢……培培妈妈?培培和他妈妈发脾气了,培培妈妈生气回家了,说你们爱怎么造就怎么造吧,她不管了。”

王姨在电话里如是说,话里话外也充溢着对她的不满,她只能当作没听见。

回到沈培的住处,屋里的垃圾和碎片已被清理干净,沈培正坐在沙发上等她。

谭斌瞟了一眼没理他,直接进卧室换衣服。沈培跟进来,看着她脱衣穿衣,好半天才嗫嚅道:“斌斌,对不起。”

谭斌对昨晚当胸那一掌的怒气仍未完全消解,扔下衣服瞪着他说:“对不起?那我现在扇你一耳光再说对不起行吗?”

沈培坐在床边,低着头说:“我没想打你,我不是故意的。”

谭斌垂下眼睛,就看到他头顶的那个伤疤。在甘南没有医疗条件,受伤后没有及时妥善处理,那个伤口愈合得并不好。有一处一元硬币大小的头皮,至今没有长出头发,而且看起来永远也不会再长出头发了。看到这处伤口,谭斌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她轻轻搂过沈培,让他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胸前。

“小培,”她揉乱了他柔顺的头发,“算我求求你了,别再碰那些麻醉品了好吗?有什么事我们一起面对,总能过去的。”

沈培没有说话,只是把脸深深埋进她的胸口,好久,她才听见一个瓮声瓮气地回答:“好。”

晚上照例是沈培的创作时间,他关上门进入自己的世界,谭斌也早早上了床,靠在床头看书。

不知什么时候,窗外开始下雨了,簌簌有声,细密的雨珠挂在玻璃窗上,被室内的灯光映得闪闪发亮。

谭斌在窗前站一会儿,东二环的车流依然熙熙攘攘,街灯与汽车的尾灯漂浮在水雾之上,雨中的世界变得妖娆而迷离,这极易让人精神恍惚的美景,令她想起一个人,也想起一些事。她回到桌边,打开电脑,登录MSN。

文晓慧的头像是亮的,在线。

谭斌点开会话窗口,把最近的遭遇和盘托出。

文晓慧问她:“他吸引你?”

谭斌说:“是,不能抗拒,磁石一样。”

“致命的**?”

“对,如果不是因为沈培,我甚至不介意飞蛾扑火。”

文晓慧沉默,谭斌看到下面的提示,一直显示为文字输入状态。过了很长时间,页面上跳出来一段话。

“我一直觉得沈培的性格太软弱,总有一天会拖累你。但是这个程睿敏,给我的印象,云山雾罩更不靠谱,你若是控制不住他,将来受到伤害的,还是你。”

“……”谭斌的回答。

“我胡说八道惯了,你别介意。可这事,你要自己拿主意。别人告诉我一句话,送给你。”

“什么?”

“决定命运的,不是你面临的机会,而是你做出的选择。”

谭斌盯着屏幕半天没有回复。

文晓慧再发过来一句:“你要问问自己,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我知道全都是废话)。”

这个问题,正是谭斌反复拷问自己的,她回道:“我明白,可回头看,总有些难以割舍的瞬间,阻止我往下想更多,我并不想否定过去,沈培他也没有做错任何事。事实上,我不知道到底谁错了,想来想去,好像只有我错了。”

“我只问你,假如沈培恢复,你还能像以前一样对他吗?你们还能回去吗?”

谭斌感觉烦躁:“我不知道,不想回答。”

“看,你的态度已经说明一切。咱们不说幸福,幸福是一个太奢侈的词。你只要闭上眼睛问问自己的心,谁能让你更快乐?再啰唆一句,你不为自己打算,没有人会为你打算。”

带着这句话,谭斌皱着眉头睡了。文晓慧说的,都很有道理,可惜感情的事永远千头万绪,永远不会是一加一那么简单。

那天的工作日志里,谭斌写下这样一句话:

终于明白自己最大的弱点在哪里,就是承受的能力永远大于改变的勇气。

04

普达的标书马上就要下来,谭斌想等集采告一段落,再集中精力将暂时延后的几个问题一并解决,不管是公事还是私事,她都希望能处理得妥善周全,不留任何后患。

然而世间不如意事总是十之八九,就在这个时候,一颗意想不到的炸弹,爆炸了。

上班的路上,谭斌的手机就开始不停地响。她瞥一眼屏幕,见是周杨的来电,便挂断了。因为距离公司只剩下十分钟的车程。

但是电话一直响,她只好戴上耳机。这个时间的电话,通常都不是好消息。

“Cherie,出事了!”周杨的声音果然失去了一贯的张扬。

售前售后共四个部门济济一堂,这种机会并不多见,而且与会的每一个人都面沉如水。

起因其实很简单。

北京的一家企业客户,头天晚上进行业务升级,测试过程中出现了不明故障。

工程师欲切换回升级前的状态,却发现备份数据包无法恢复。

惊慌的工程师向MPL维护中心求助,位于欧洲总部的生产线支持很快远端介入,二十分钟后却退出了,理由是发现了非法的非商用软件,拒绝支持。

追查半个月前的记录,的确有人安装了一个没有任何产品代码的试用版软件,用的是MPL自己的通用密码。

半夜被叫到现场的技术经理,试图和生产线协商,先恢复客户设备,再追查非法软件来源,结果生产线不予理睬。震怒之下,他写了一封邮件,发到生产线总经理的邮箱里,强烈谴责这种置客户利益于不顾的行为。

没想到生产线的态度更加强硬,回复中明确指出,商用设备私自安装试用版软件,违反公司政策在先,已经严重伤害到公司的利益,应对责任人严惩不贷。这封邮件的抄送名单里,不但囊括了各大区经理,甚至出现了全球副总裁的名字。

两个部门的扯皮,并没有给解决问题带来任何帮助,反而耽误了时间。当地工程师几经努力,依然无法找到故障原因。

到了上班时间,设备仍未恢复。纸包不住火,客户的老总得知原委,火冒三丈,大骂MPL江湖骗子,一封措辞严厉的抱怨信,立刻传真到刘秉康和李海洋的办公室。

火烧到谭斌身边的时候,事态已扩大到无法收拾。

听到如此荒唐的细节,她气得手直哆嗦。苦心经营多年才建立起的客户信任,就在这些莫名其妙的行为面前顷刻坍塌。如今又处在普达集采的**时段,等于自动给其他厂家提供攻击MPL的工具。

局势已经坏无可坏,谭斌反而变得冷静,当即制止售后服务部门和技术部门的相互指责,指出当务之急的两件事。

对外,通过高层说服生产线提供支持,尽快恢复设备正常运行,并尽力安抚客户,把影响降到最低,其他细节容后再谈。

对内,马上找到试用软件的安装人,立刻澄清真相。

上午十点,远在欧洲的生产线总经理从睡梦中被唤醒,参加中国区的紧急电话会议。

十二点,生产线的技术专家终于远程接入客户设备。

谭斌则在客户处赔着笑脸周旋一天,精疲力竭,所幸事态没有继续恶化。

愤怒的客户发泄完毕,开始正视现实,考虑如何收拾后事及追究责任。他们要求MPL提供关于试用版软件的解释。这个要求并不过分,但是真正的事实,让所有人都掉了眼镜。

技术部门根据现场记录,很快找到执行安装的工程师和项目经理。那个工程师吓得不轻,说话都有点儿磕巴。项目经理还算镇定,出示了一封半个月前的邮件。

这封信一经投影仪切换到大屏幕上,谭斌感觉像挨了一闷棍。

极长的一封邮件,经过无数人的回复和转发。她已无法集中精力去追寻前因后果,只看到最上面一句话:经确认,生产线二十天后才能正式发货,可以先安装试用版软件作为过渡。

发信人居然是方芳。收信人一栏中,只有项目经理的名字。

会议室中的人陆陆续续退出去,谭斌脸色铁青,闷头坐了很久,才把方芳叫进会议室。她忍住怒气发问:“你在做什么你知道吗?你不明白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

方芳脸涨得通红,急着辩白:“不是我的意思。”

“那是谁的意思?”

“是Young交代我这么做的。”

方芳说,一个半月前签合同,销售部门与物流部门的沟通出现失误,生产线真正的发货时间,要比合同中白纸黑字九月二十六日的承诺晚了二十天。

其中涉及几个新功能,客户原计划国庆长假前投入使用,到货的延迟,完全影响了他们的业务,于是威胁要按照合同条款索取赔偿。顶不住压力的项目经理,只好把压力转嫁回销售团队。

方芳去问周杨怎么办,正被销售指标逼得焦头烂额的周杨,冲着方芳嚷嚷:“这些做技术的,怎么一个个跟缺心眼儿一样?不就差了二十天吗?跟他们说,随便找个试用版先装上,货到了一升级,一了百了,谁会知道?”于是她照着周杨的意思发了邮件。

谭斌听得直摇头,心想这帮人全然不知利害关系,一个个都是心存侥幸,出了问题只想瞒天过海,以至于一错再错,最后捅出了大娄子。

她逼问方芳:“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为什么不把Young的名字附上?”

方芳慢慢低下头:“当时太忙了,我没想那么多,只想把事赶紧了结。”

谭斌支起额头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个傻方芳,枉她带了她那么久,至今还没有任何自我保护的意识。

再叫进周杨,他则矢口否认,显得气急败坏:“我从来没有说过那种话,她肯定理解错了。公司的行为准则,我怎么会忘记?”

方芳看着他,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Young,你说话要摸着良心。”

“不用你提醒,我的良心好好在胸口待着。倒是你,出了事就乱咬,我不得不怀疑你的人品。”

“你……你

……”方芳气得浑身发抖,“你……你不要脸!”

周杨抱起手臂冷笑;“嗬,这就骂上了,要不要问候我姥姥,我大爷?”

“行了,都别说了!”谭斌喝住两人,“方芳你先回去,Young,我希望你冷静以后再说话。”

方芳用力摔上门走了。

“Cherie,我……”周杨试图说点儿什么。

“你去现场看着吧,稳定一下军心,有进展给我消息。”谭斌疲惫至极,甚至有点儿厌恶,不想和他多话。

凌晨四点,现场终于传来消息,故障排除,设备恢复正常。

谭斌没有睡,一直待在客厅处理邮件。接完电话才松口气,服了一颗安眠药,把自己扔到客卧的**。她得强迫自己休息几个小时,明天要面对的更加艰难。公司与客户,都需要她去善后,并且此事闹得全球副总裁都知道了,始作俑者亦需要处理。

这么大一轮风波过去,总要给各方一个交代,总要有人承担责任。

05

上午十点,坐在刘秉康的办公室里,谭斌的心情异常低落。

“你要记住这个教训,Cherie,管理team,尤其是sales team,是非常有挑战的一件事,松则失察,紧则失衡。”

刘秉康站在窗前,背对着谭斌,看不到他的面部表情,他的声音显得很平静。

“我很抱歉。也许是我给他们的压力太大了,才造成今天的局面。”谭斌一脸无地自容的羞愧。她不清楚这件事究竟给刘秉康带来多大的困扰。此时她宁可他大发一顿脾气,也比现在的状况让人安心。老板的平静和沉默,通常都不是什么好事。

“不全是你的错,Ray Cheng一离开,我就该给你们找个Sales General Manager 来。年轻啊,到底都太年轻了。”

谭斌没有说话,她不想为自己辩解,也不想过多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只能由着刘秉康发泄他的不满。

至于新的销售总经理,刘秉康早就物色好的人选,却在上任前夕,风闻MPL中国正在进行中的权力僵持,被吓退了。他话中透出的无能为力的伤感,让谭斌不由得猜测,他是否在为程睿敏的离开感到后悔?

刘秉康最后问:“你打算怎么做改善?”

“北京的业务篮越来越大,Young一个人负责整个地区过于吃力,才会出现这种顾此失彼的事故。所以我想申请增加一个headcount 。”

谭斌想了一晚上,才决定提出这个要求。北京地区是她手里一只生蛋的金鸡,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她不能再冒险,把最重要的地区继续交在一个她并不信任的人手里。这件事虽然对她不利,但也给了她一个机会,可以把周杨从北京的业务中逐渐剥离出去。

刘秉康看着她:“你做销售经理的时候,也是一个人负责整个地区,并没有任何纰漏。”

“是的。”谭斌低声说了部分实话,“但是人各有所长,只能怪我当初安排Young负责北京地区,是犯了一个错误。Young的能力和性格,更适合业务开拓阶段的项目,所以我想把北京地区所有的新项目都交给他,让他去专心挖掘潜在的客户和销售额。”

刘秉康一听就明白她的意思。所谓的新项目,其实就是指暂时没有可能签合同的项目,谭斌这个安排,基本上等于将周杨放逐了。但是下属团队内部的事,只要不影响大局,他也不想插手去管。

想了想,他问谭斌:“销售经理如今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并没有多余的headcount,就算我批准了,你又从哪儿找合适的人?”

“有一个人选。”谭斌说。

“谁?”

“普达总部的客户经理王奕,Yvonne。”

“Yvonne?”刘秉康沉吟片刻,然后点点头,“可她愿意到你的team吗?”

“只要您同意,我会找她谈。”

谭斌有把握让王奕同意。自从普达开始集采,王奕的位置就被架空了,她已经很久无事可做。能进入北方区销售团队,负责北京地区的销售,对她应该是一个惊喜。谭斌不存让她感激涕零的奢望,只望她能因此保持一份公正的工作态度。

搁在以前,谭斌不会考虑王奕。因为她一直觉得多数女性普遍缺乏大局观,过于专注细节,依赖性强,处事优柔寡断,对突发事件不能做出快速反应,从而直接影响到工作效率和成果。真正带了团队之后,谭斌才开始逐渐修正自己的观念。女性的创新和逻辑思维是有所欠缺,但胜在做事认真本分,韧性好,逆境中更容易表现出坚强,平时稍微多给点儿关怀就死心塌地,不离不弃。

所以她愿意给王奕一次机会。

而方芳,虽然选择完全相信她。但从看到邮件的那一刻起,谭斌就已经预见到了结局。公司有明确规定,由于个人工作失误,造成公司重大经济损失或恶劣影响的,将立即解除雇佣合同。整件事如果必须挑中一个人来做黑羊,那个人只能是方芳。因为她离开,公司所付的代价最小,随时能找到替补她的人。她明知道周杨也需要承担责任,却不能往下深究。这件事已经捅到MPL全球的权力最高层,一个细节照顾不到,就可能殃及九族,从她、周杨、项目经理到工程师,从销售部到物流部和售后服务部,这条线上所有的责任人一个都跑不掉。

在同意解除方芳劳动合同的通知上签字时,谭斌的手都在颤抖。她知道一旦签下自己的名字,方芳的命运就再也不可逆转。但她没有办法,她也只是个普通人,遇事先求自保,本能地选择对自己伤害最小的处理方案。

周杨自始至终,没有为他的下属说过一句求情的话。

方芳进入会议室,一看到谭斌的气色,马上明白将有什么事发生。她开始埋头哭,没有声音,只是双肩不停地抖动。

谭斌把纸巾盒放在她的手边,无话可说,只觉得任何语言都苍白无力。

方芳哭了很久,终于平静下来。擦干眼泪,她安静地说:“Cherie,你不用再说了,我明白该做什么。”

“我很抱歉。”

“没关系,做错了事就要承受代价,我承受得起这个代价。”

“你放心,我会为你争取最好的package。”

方芳抬起头,双眼通红,却勉强挤出微笑,让谭斌不忍再看。她说:“Cherie,这两年你教了我很多,谢谢你。你总是让我与人为善,信守双赢,可是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不是每一个人都是好人!”

谭斌神色黯然。

HR的经理敲门进来,谭斌知道是她该退出去的时候了。她轻轻关上门,离开了会议室。

她也没有告诉过方芳,在大公司做事,永远不要把急人所急当作美德,按照流程按部就班,保护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06

这天下午,谭斌一直感觉浑身酸痛,在公司医务室用体温计测了测,三十八摄氏度。这些日子透支得厉害,早觉得不妥,如今报应终于到来。

她以为是普通流感,想起沈培的身体一直虚弱,恐怕经不起折腾,怕传染给他,赶紧给沈培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要回望京的房子住两天,等感冒好了再回去,让王姨先陪他几天。

沈培大概还在创作状态中徜徉,心不在焉地“嗯”一声,说:“那你自己小心,多喝点儿水。”

谭斌回到自己家,顾不上理睬满屋的灰尘,胡乱吃了颗退烧药就昏睡过去,醒来冷得全身缩成一团。再测体温,读数一直嘀嘀跳到三十九度三。必须要去医院了。看看表,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

她挣扎着爬起来换了身运动服,先拨沈培的手机,关机。再拨座机,响了很久,一个惺忪的女声来接:“喂?”

谭斌刚说了一句:“我是谭斌……”那边电话啪一声挂了。

谭斌握着手机愣了一下,方才醒悟接电话的可能是沈母。她收起手机,再也没有打过去。人在病中,耐心尽失,她懒得听人冷言冷语。

文晓慧住在东城,一个女孩子深夜穿越半个城市,实在不太安全。可是除了沈培和文晓慧,谭斌找不到其他可以坦然求助的对象。她下地走几步试试,除了腿有点儿软,头脑还算清楚,于是决定自己打车去医院。但烧这么高温度去医院,谭斌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昏死在半路上。

总算顺利到了医院,急诊室里测体温、验血折腾一遍,再拿着处方去交款取药,谭斌终于走不动了。脑子里越来越混沌,心脏疾跳,双腿更像灌了铅一样抬不起来。她靠在墙上微微喘气。

有人从她身边经过,走出去五六步远,又退了回来:“哟,是你呀!看急诊?怎么一个人?没有家属陪着?”

谭斌睁开眼睛,看到白大褂的一角,正被过堂风轻轻扬起。

“是发热吗?来,让我看看。”她手中的处方和病历被轻轻抽走。

谭斌抬头,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但实在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您是……”

“Hi,我也住在××花园,总看见你早上跑步来着,”那人伸手托住她的手肘,“忘了?汤姆和杰瑞的主人啊……”

汤姆和杰瑞,那两只小金毛犬。谭斌对它们的印象,要比它们的主人更深。她勉强笑一笑算作招呼。

“你坐下,处方给我,我替你取去。”

“那就麻烦您,多谢了!”谭斌没有推辞,因为实在坚持不住了。太困太难受,她想找个地方就地躺下睡觉。稀里糊涂的,她感觉邻居在和她说话,然后他的手落在她的额头上,接着她身子一轻,已被人横着抱了起来。

“输液室还有没有空床?这儿有一个高热病人。”

脊背终于落在实处,说不出的舒服,谭斌情不自禁放软了身体。

耳边似有人在聊天:“高大夫,您朋友?”

“啊,算是吧。”

手背先凉了一下,随后的刺痛让她清醒,勉强睁开眼睛。

护士调整好点滴速度,低头叮嘱她:“自个儿留意,滴完了按铃叫人。”

谭斌“嗯”一声。

那邻居,护士口中的高大夫,就站在床边,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护士说:“高大夫,您这么明目张胆地串岗,也不怕被抓了扣奖金?”

高大夫笑笑没有回答。等护士离开,他弯下腰,凑在谭斌眼前:“真是一个人来的?”

谭斌点点头。

“看样子体温一时半会儿下不来,待会儿你怎么回家?要不要给你先生或者家人打个电话?”高大夫替她犯愁。

谭斌也正在考虑这个问题,她摸出手机,准备骚扰文晓慧。手机的屏幕却一片黑暗。

“没电了?”

谭斌无力地闭上眼睛,勉强动动下巴。

“告诉我号码,我去值班室帮你打。”

号码?谭斌不由皱起眉头。平日的记忆,都已经交给手机和电脑了,冷不丁被问起,大脑竟一片空白。她眼前的灯光越来越暗,意识也越来越模糊。但是脑海深处,仍有些微知觉。曾经过去的一幕,反复在眼前重映。

他说:“这上面有我的手机号,你哪天没有饭局,想找人吃饭,随时call我。这算不算诚意?”

这个号码,并不在手机里。谭斌刻意地没有输入手机,只为了每次一个个按下那些数字,内心下意识的期待和悸动。彻底陷入昏睡前,她能记起的,只有这个号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