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体版 繁体版 第六卷_19

第六卷_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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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只剩下达丽娅·阿列克山德罗夫娜一个人的时候,她以主妇的目光打量着房间。她来到这座房子,在房子里面走过,以及现在自己又住的这个房间里的一切,都给她富裕、豪华以及只有在新派英国小说里读到过的那种奢侈的印象,这种豪华气派,在莫斯科她都没有见过,更别说是在乡下了。从法国新潮墙纸到整个房间铺设的地毯全都是新的。床铺是弹簧垫子,带有特别的床头和罩着厚呢缎子枕套的小枕头。一个大理石架子的洗脸池、一个梳妆台、一张沙发床、几张桌子,壁炉上方摆着一座青铜钟,还有窗帘和门帘——所有这一切全都是崭新的、贵重的。

来提供服务的侍女服饰讲究,发型和裙子也比陀丽来得时髦,她和整个房间一样,浑身上下既新颖又豪华。达丽娅·阿列克山德罗夫娜对她的彬彬有礼、整洁及热情感到愉快,又颇有些发窘;她为自己倒霉地错把打过补丁的短上衣带来了感到不好意思。在家里,她以这些东补西补的朴素衣着而自豪,现在则感到害羞。在家里,她很清楚,做六件短上衣得用二十四俄尺每俄尺六十五戈比的细薄纱,总共要花十五卢布还多,还不算买装饰用的零碎及做工,这么一打补丁,十五个卢布就省下来了。而这会儿在侍女面前,她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害羞,只不过显得尴尬罢了。

老早就认识的安努什卡进房里来后,达丽娅·阿列克山德罗夫娜感到宽心多了。那个服饰讲究的侍女要到夫人那里去,安努什卡就留下来跟达丽娅·阿列克山德罗夫娜在一起了。

安努什卡显然对陀丽的到来感到高兴,于是就不停地唠叨着说起来。陀丽注意到她想说出自己对夫人处境的意见,特别是关于爱情及伯爵对安娜·阿尔卡杰耶夫娜的忠诚,可是她一开始说起这事儿,陀丽就竭力制止了她。

“我是和安娜·阿尔卡杰耶夫娜一起长大的,对我来说,她比一切都珍贵。怎么呢,不该由我这样的人来判断。不过,看样子,好像,好着呢……”

“这样,方便的话,请把这些拿去洗洗。”

“是,夫人。我们这里有两个女工专门负责洗衣服,而床单都用机器洗。伯爵一切都亲自过问。真像丈夫一样……”

安娜来了,陀丽感到高兴;她一到,安努什卡的唠叨也就停止了。

安娜换了件很朴素的高级细麻布裙子。陀丽仔细端详着这件朴素的裙子。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及这种朴素得花多少钱。

“一个老朋友。”安娜指着安努什卡说。

安娜已经不再觉得局促了。她完全落落大方,镇定自若。陀丽看到,她已经完全改变了自己刚来时留给人们的那种印象,并采取了一种表面上若无其事的语调,通向她的感情及内心思想深处的那道门,仿佛已经紧紧地关上了。

“啊,你的小女儿怎么样,安娜?”陀丽问道。

“安妮(她这样称呼自己的女儿)?她很健康。恢复得很好。你想看看她吗?我们走,我让你看看她。让人操

心得要命,”她开始说起来,“由保姆带着。我们用了个意大利奶妈。人倒不错,可这么愚蠢!我们想打发她走,可是小女孩对她已经习惯了,所以还留着她。”

“那么,你们是怎么处理那个问题的?……”陀丽开始问到小女孩将以什么名分;但是突然注意到安娜皱起眉头的脸,她也就改变了话题,“你们怎么的?给她断奶了吗?”

然而,安娜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问的不是这个意思吧?你想问她的名分?对吧?这事折磨着阿列克谢。这女孩没有名分。也就是说,她姓卡列宁,”安娜说着,眼睛眯得只让人看到连接成一道的睫毛,“不过,”她的脸色突然亮堂了,“这事儿我们全都过后再谈。走吧,我让你看看她。Elle est trés gentille.她已经会爬了。”

整座房子里布置的豪华已经使达丽娅·阿列克山德罗夫娜吃惊,而那育婴室的豪华景象更使她惊讶不已。这里有从英国新订购来的摇篮车,有供学走步的器械及供她爬来爬去专门安装的弹子桌似的沙发床,还有摇椅及专门的新浴盆。所有这一切全都是英国货,牢固、质地优良,而且显然都很贵。房间很大,又高又明亮。

她们进去时,小女孩穿着一件罩衫坐在桌子旁边的一把小软椅上正在喝清炖肉汤,她衣服的前襟全被汤湿透了。一个在育婴室服侍的俄罗斯年轻女佣在喂小女孩的时候,显然她自己也在喝。奶妈和保姆都不在;她们在隔壁一间屋里,这里能听到的,只有那种她们相互之间才能明白的蹩脚法语的说话声。

听到安娜的声音,一位穿得漂漂亮亮的高个子的英国女佣带着不愉快的脸色、一副任意**的表情和一头浅色的鬈发,连忙急急地走进门里,并立刻为自己辩解起来,安娜一点儿也没有责备她。对安娜说的每一句话,英国女佣都赶忙连着说几次:“Yes, my lady.”

小女孩黑眉毛、黑头发,长得红彤彤的,强壮的粉红色的小身体上起着鸡皮疙瘩,她虽然用一副严肃的表情看着生人的面孔,却很讨达丽娅·阿列克山德罗夫娜的喜欢。小女孩健康的模样,甚至使达丽娅·阿列克山德罗夫娜感到羡慕,小女孩这么爬着也使她很喜欢。她自己的孩子,没有一个是这么爬的。让小女孩坐到地毯上并捅捅她的小裙子时,她真是可爱得出奇。她像一头小野兽似的用两只闪闪发亮的小眼睛,回头看看大人,显然为人家逗她感到高兴,便微笑着靠边支起双脚,使劲地用双手扶住并迅速地撅起整个屁股,然后又用一双小手抓着往前爬。

但是,育婴室的整个气氛,特别是那个英国女佣使达丽娅·阿列克山德罗夫娜很不喜欢。一个好的女佣是不肯到像安娜这种不正常的家庭来工作的,按照达丽娅·阿列克山德罗夫娜自己的解释,所以懂得人情世故的安娜才给自己的小女儿雇了这么一个不讨人喜欢、不稳重的英国女佣。此外,用不着多说,达丽娅·阿列克山德罗夫娜就明白了,安娜、奶妈、保姆及孩子在一起

不习惯,所以母亲来成了一件不寻常的事情。安娜想给孩子找一个玩具,却找不着。

最最使人惊讶的是问小女孩长了几颗牙齿时,安娜竟回答错了,根本不知道新近长出的两颗牙。

“有时候我感到难受,因为自己在这里像个多余的人,”安娜走出育婴室时说,为了绕过放在门口的一堆玩具,她把裙子的拖地后襟提高起来,“养头一个孩子时不是这样的。”

“我看正相反。”达丽娅·阿列克山德罗夫娜怯生生地说。

“呵,不是的!告诉你吧,我见到他了,见到谢辽若了,”安娜像在凝视远处的什么东西似的说,“不过,这事儿我们以后再聊。你不会相信的,我好比一个饥饿的人,突然周围摆满了丰盛的饭菜,我却居然不知道吃什么好。丰盛的饭菜——那就是你,以及我将要和你进行的跟谁都不能进行的谈话;可是我不知道从哪里谈起。Mais je ne vous ferai grace de rien.我得把一切都说出来。是的,我要把现在你在我们这里看到的这个环境作一个扼要的描绘,”她开始了,“从太太们开始。瓦尔瓦拉公爵小姐。你认得她,我也知道你和斯吉瓦对她的看法。斯吉瓦说,她的全部目的在于证明自己跟卡捷琳娜·帕甫洛夫娜姑姑相比有多优越;可是她善良,我很感激她,在彼得堡有过一段时间,我需要有个un chaperon。那时她正好出现在我面前。不过,真的,她善良。她大大减轻了我的痛苦。我看得出,你不会了解我当时的处境有那么痛苦……在那里,在彼得堡,”她补充说,“在这里,我感到十分安静和幸福。好,对了,这事以后再谈。我得一个一个说。然后是斯维亚什斯基——他是个领袖,而且是个很正派的人,不过他好像有求于阿列克谢。你知道,以阿列克谢的财产,打我们搬到乡下来居住后,他就有了很大的影响。然后是屠什凯维奇——你见过他了,他总是跟着贝特西。现在人们都不理他了,他就找我们来了。正如阿列克谢所说的,他属于那种人,如果你把他当做他希望成为的人那样接待,他就会使人觉得很愉快,et puis, il est comme il faut,就像瓦尔瓦拉公爵小姐说的。再下来就是维斯洛夫斯基……这个人你知道。一个很可爱的小伙子,”她说着,嘴唇上露出狡黠的微笑,“列文这么粗鲁地对待他是为什么?维斯洛夫斯基对阿列克谢讲了,我们都不相信。Il est très gentil et naif.4”她又带着那样的微笑说,“男人们需要消遣,阿列克谢还需要一帮子人。因此,我也很看重他们。得把这里搞得活跃而又开心,好让阿列克谢不再见异思迁。还有,你会看到我们的管家。一个很好的德国人,人品很好,也很能干。阿列克谢很器重他。然后是医生,一个年轻人,倒也不完全是虚无主义者,可是,你知道吗,他吃饭用刀子……不过是个很好的大夫。然后是建筑师……这简直像个une petite cour。”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