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_12 接着讲述有关林中骑士的奇遇以及两个侍从之间别致诙谐的友好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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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_12 接着讲述有关林中骑士的奇遇以及两个侍从之间别致诙谐的友好谈话
12 接着讲述有关林中骑士的奇遇以及两个侍从之间别致诙谐的友好谈话
两位骑士和他们的侍从就这样分开了。主人们倾诉着各自的情思,仆从们叙说着每人的经历,不过传记里首先记载下后者的议论,然后才提到前者的谈话。作者说,走开以后,林中骑士的侍从对桑丘说:
“先生啊,咱们跟着游侠骑士当侍从,整天东奔西跑,实在是辛苦。真像当初上帝诅咒咱们的祖爷爷的时候说的那样:要得面包吃,满头汗水湿。”
“其实还不如说,”桑丘回答他,“冰碴贴身子,为的是填肚子。给游侠骑士当个可怜的侍从,老得挨饿受冻,谁能吃得消!能吃上东西就算不错了:面包塞进肚,再苦也不憷。只怕连着一两天空着肚子喝西北风儿,也是常有的事。”
“这些都能受得了、挨得过,”林中侍从说,“反正咱们可以指望受赏。只要侍从伺候的游侠骑士不算太倒霉,好歹闯荡几次,总能混上个海岛总督的美差,再不就是弄一块挺像样的封地。”
“我嘛,”桑丘告诉他,“老是跟主人说,只要管上一个海岛就够了。他是个好心人,又大方,一回又一回地给我打保票。”
“我呢,”林中侍从说,“能混上个教会的差事,就算没白辛苦一场。主人已经跟我说定了,这就足了!”
“您这位主人,”桑丘说,“准是个教会一路的骑士,所以能给自己可心的侍从许这种愿。我主人可纯粹是个在俗的。我记得有那么几个精明人劝他想法当上主教,我看明摆着是没安好心。幸亏他自己不乐意,他一心想当皇帝。当时吓得我直发抖,真怕他心血**往教会钻。我这人没本事吃教会这碗饭。实话对您说吧,我看着挺像个人儿的,可是要给教会干活儿,就跟个牲口一样了。”
“那您可就真错了,”林中侍从告诉他,“要知道,管那些岛儿未必有什么好赚头,有的乱,有的穷,有的叫人心里凄惶;就算最像样最体面的,也照样带来一大堆麻烦,让人伤透脑筋,谁赶上了才是倒了大霉。咱们这伺候人的行当真是该死!我看咱们最好还是回家去,痛痛快快干点舒心活儿,比方说,打打猎,钓钓鱼。世上再穷的侍从,总还有一匹瘦马、几只猎狗、一根钓鱼竿,可以在自个儿村里打发日子吧!”
“我倒是不缺这些,”桑丘说,“只是我没有瘦马,可我有一头驴,比我主人那匹马要强出两倍去。除非上帝叫我下个复活节倒霉,我才不拿驴换他的马呢!哪怕再饶上四法内加大麦!说不定您觉得我把灰儿说得那么值钱是闹着玩儿——对了,我那头驴的毛色是一身灰——猎狗我是不缺的,我们村里有的是。再说,趁着旁人打猎的工夫跟着蹭一下,更来劲。”
“说句掏心的话吧,”林中侍从回答,“侍从先生,我早就打定主意不再跟这些骑士瞎混了。我得回村去养活自个儿的宝贝儿子;我有三个呢,个个都像东方明珠。”
“我有俩,”桑丘告诉他,“我敢把他们带到教皇本人面前去显摆,特别是那个丫头。只要上帝答应,我打算把她调理成伯爵夫人,可她妈就是不乐意。”
“您打算调理成伯爵夫人的姑娘多大了?”林中侍从问。
“十五岁上下,”桑丘回答,“可是个儿头比支长枪还高,水灵儿得像四月的清早,力气大得赶得上个壮工。”
“可真是难得。”林中侍从说,“怕不光能当上伯爵夫人,简直是林子里的仙女呀!嚯,这婊子养的小婊子!鬼丫
头力气够大的!”
桑丘一听就恼了,回答说:
“她不是婊子,她妈也不是,两人都不是!这种事,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儿,上帝就不答应。请您说话好听一点!您好歹也受过游侠骑士的调理,他们可都是文明人。我看您刚才的话说得不妥。”
“嗨,真弄不明白您这个人。”林中侍从解释道,“侍从先生,您难道连好话坏话都分不清?真怪!您想必是知道,比方斗牛场上有个骑士漂漂亮亮扎了公牛一枪,不管谁吧,反正事情做得地道,大伙儿就说:嘿,婊子养的,这王八蛋,还真有两下子!这话听起来像是骂人,其实分明是夸奖。要是儿女们做了什么事,别人不用刚才那些话夸奖爹妈,我劝您就别认这样的儿女。”
“那倒是。”桑丘回答,“照这么说来,您尽可以满嘴‘婊子婊子’地说我,说我的儿女和我的老婆。不管他们干什么,都配得上这样的夸奖。我真想赶紧回去见他们,所以老是祷告上帝别让我犯下不敬神的滔天大罪,我是说,别再让我干这给人当侍从的要命差事了。我这是第二次上钩了。都怪那天钻进黑山拣了一口袋金币,足足一百个,心里就糊涂了,老是觉得不是这儿就是那儿,魔鬼总在我面前丢下满满一口袋金币,走一步就撞上,一伸手就能抓住,抱紧了往家跑;然后放债吃利息,日子过得跟个王爷似的。一想到这儿,跟我那位呆主人一块受的那份罪好像就容易捱过去了。他呀,哪里是什么骑士,纯粹是个疯子!”
“可不是嘛,”林中侍从答道,“常言说:贪财撑破口袋。说起疯子,我那位主人算得上世间的头一号。他是人们常说的那种:闲事管得宽,驴儿也完蛋。他为了治另外一个骑士的疯病,自己倒先疯了。不知道四处踅摸什么,只怕到头来碰个鼻青脸肿。”
“他是不是也害相思?”
“可不!林中侍从说,“看上了那个卡西勒德亚·德·汪达丽亚。世上还没见过她那么凶的恶婆娘。不过他的毛病倒不出在那婆娘太凶上,他肚里的花花肠子多着呢。瞧着吧,早晚能看个明白。”
“世上路不平,”桑丘告诉他,“处处挨磕碰。家家难免麻烦,我家天天不断。疯子比明白人更容易落好得伴儿。还是老话说得对:难中有伴,心里舒坦。跟您一块我就想得开了,您伺候的主人跟我那位一样混。”
“我主人混是混,可是勇敢,”林中侍从回答,“说混和勇敢,还不如说鬼心眼儿多。”
“我伺候的那个可不这样,”桑丘说,“我的意思是,他可没什么鬼心眼儿。他是个大好人,谁也不欺负,就知道行善,一点不耍花招,连个小孩子都能哄得他把白天当成黑夜。就冲他这傻乎乎的劲儿,我才像自个儿的心尖一样护着他,不管他干多少疯癫事,我也不使坏把他甩下。”
“话是这么说,老兄先生,”林中侍从劝他,“瞎子领着瞎子,两人保不住都掉进坑里。咱们不如消停地迈脚走开,回到自个儿的老窝去。出门闯荡,不总能碰上好事。”
桑丘时不时老吐痰,像是那种又粘又稠的口水。好心的林中侍从见他这样,就说:
“八成是咱们话说得太多,舌头都在嘴里粘住了。我带着化痰生津汤,就挂在鞍架上,可管用!”
说着就站起来,不一会儿拿过来一只大酒囊和一个足有半巴拉的馅饼。一点不待唬人,那馅是一只大白兔的肉。桑丘摸了一下,心想准不是小羊羔,说不定是只大公羊呢。见这派头,桑丘又有话了:
“先生,您还随身带着这个?”
“您以为怎么?”那人回答,“莫非我是那种喝凉水、披老羊皮的侍从吗?我那鞍子后头还驮着更好的吃食呢!只怕大将军上路也不过如此。”
桑丘不等别人说请就吃起来,闭上眼睛囫囵个儿往下吞,咬下的每口馅饼都比马腿绊子上的疙瘩还大。然后他说:
“就凭这顿筵席,看得出您是个地地道道、像模像样的侍从,了不起,有出息!就算您这一手不是变戏法吧,我看也差不多。哪像我呀,又穷酸又倒霉。我那褡裢里只有一小块干酪,硬邦邦的,足可以砸破巨人的脑袋;再就是几十粒豌豆、几十颗榛子,还有几个核桃。都怪我主人太抠门儿,可他讲头挺多,什么游侠骑士的规矩就是靠吃干果和野菜度日活命。”
“要叫我说,老兄。”林中侍从告诉他,“我的肚子里可装不得蓟菜和野梨,更不用说树根了。叫咱们的主人讲究他们的骑士规矩去,爱吃什么随他们便。我可是带着一篓子熟肉,还有挂在鞍架上的酒囊,总得有个防备嘛!这酒囊可是我的天神,我爱得不行,过不了多一会儿,我就得亲它一千遍、搂它一千遍。”
说着,就递过去放在桑丘手里。只见他嘴对嘴把酒囊高高举起,仰头看了半天星星。等喝足了,才把脑袋往旁边一歪,深深出口长气儿说:
“他妈的这婊子养的!酒还真不错!”
“瞧见吗?”林中侍从一听桑丘骂婊子养的,就对他说,“您夸这酒好不也叫它婊子养的吗?”
“是呀,”桑丘回答,“我得承认我知道说别人是婊子养的不算骂人,只要真的用来夸奖就行了。先生,看在您祖辈在天之灵的份上,请告诉我,这酒是不是雷阿尔城出的?”
“好家伙,真在行!”林中侍从说。“还确实不是别处的酒,而且是多年的陈酒了!”
“这事可难不倒我!”桑丘回答,“您别小看,还没有我尝不出的酒呢!侍从先生,您觉得怎么样?我品酒的本事大着呢,天生就有,只要用鼻子一闻,就能说准是哪儿出的、是哪一种、味儿正不正、陈了多久、酒桶翻过几次个儿,一句话,酒的成色好坏这些事情。这也没什么稀奇的,我父亲这一支祖上出了两个了不起的品酒行家,在拉曼却是多年少见的。不信我这就给您讲讲他们的事。人家从桶里舀出点酒来叫他们尝,想请教酒是不是够日子了、成色怎么样、有什么长处和毛病。他们俩,一个只用舌尖舔了一下,另一个把鼻子凑上去闻了闻。头一个说酒有铁锈味儿,第二个说有羊皮味儿。主人说酒桶干干净净,酒里也没加过别的配料,哪儿会来铁锈味儿和羊皮味儿?可是两个行家就是一口咬定他们说过的话。过了好些时候,酒卖光了,该刷木桶了,才在里头找出拴在羊皮带上的一个小钥匙。您想想,他们的后代在这种事上总能说出个究竟吧。”
“对呀,”林中侍从说,“所以我的主意就是咱们别再四处闯荡了。家有黑面包,不求大蛋糕,咱们还是回自个儿的草窝去吧。在家,上帝什么时候都能看望咱们。”
“我得先陪主人去萨拉戈萨,到时候咱们再商量。”
最后,两个好样的侍从话也说够了,酒也喝足了,直到瞌睡上来才把舌头拴住,打算在梦里接着生津润喉,因为想要彻底解渴看来是不行了。于是两人便倒头大睡,手里还紧紧抓住瘪了的酒囊,嘴里含着没嚼烂的吃食。我们先撇下他俩,去看看林中骑士和苦脸骑士都说了些什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