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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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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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自己的故事里,我刚刚遭人出卖,被领导用红笔打了三个大叉子,虽然没有被人捆倒,没有被在嘴里塞上臭袜子,更谈不到死的问题,但心情很沮丧,按那白衣女人的说法,我是被女孩出卖的。这使我更加痛苦,这种痛苦不在小妓女的痛苦之下。逮住了小妓女,那些刺客就出发去杀红线。在他们出发前,老妓女特别提醒他们,这个小贼婆很有点厉害。那些人听了哈哈大笑,说道:一个小贼婆有什么了不起?嘻嘻哈哈地走了出去,未加注意,结果是吃了大亏。此后,只剩下小妓女和老妓女呆在一个房子里,那个女孩就开始起鸡皮疙瘩,心里想着:糟了,这回落到贞节女人的手里啦。
妓女这种职业似乎谈不上贞节,这种看法只在一般情况下是对的。有些妓女最讲贞节,老妓女就是这种妓女中的一个,她从来不看着男人的眼睛说话,总是看着他的脚说话;而且在他面前总是四肢着地地爬。据她自己说,干了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男人的**。当然,她也承认,有时免不了用手去拿。但她还说:用手拿和用眼看,就是贞节不贞节的区别。老妓女说,她有一位师姐,因为看到了那个东西,就上吊自杀了。上吊之前还把自己的眼睛挖掉了。有眼睛的人在拿东西时总禁不住要看看,但拿这样东西时又要扼杀这种冲动。所以还不如戴个墨镜。顺便说一句,老妓女就有这么一副墨镜,是烟水晶制成的,镶在银框子上。假如把镜片磨磨就好了,但是没有磨,因为水晶太硬,难以加工。所谓镜片,只是两块六棱的晶体。这墨镜戴在鼻子上,整个人看上去像穿山甲。当然,她本人的修为很深,已经用不着这副眼镜,所以也不用再装成穿山甲了。
另一件重要的事是决不要吃豆子,也不要喝凉水,以免在男人面前放屁。她还有一位师妹,在男人面前放了一次响屁,也上吊而死,上吊之前还用个木塞子把自己钉住。总而言之,老妓女有很多师姐妹,都已经上吊自杀了。她有很多经验教训,还有很多规矩,执行起来坚定不移。按照她的说法,妓女这个行业,简直像毕达哥拉斯学派一样,有很多清规戒律。顺便说一句,毕达哥拉斯学派也不准吃豆子,也不知是不是为了防止放屁。但我必须补充说,只要没有男人在场,老妓女就任何规矩都不遵循。她赤身**,打响嗝,放响屁;用长长的指甲爬搔自己的身体来解痒,与此同时,侧着头,闭着眼,从下面的嘴角流出口水——也就是俗称哈喇子的那种东西。更难看的是她拿把刹头刀,叉开腿坐在走廊上,看似要剖腹自杀,其实在刮**。那女孩把这些事讲给男人们听,自然招致那老妓女最深的仇恨。其实她本心是善良的,也尊敬前辈,只是想和老太太开个玩笑。但从结果来看,这个玩笑不开更好。
综上所述不难看出,在唐朝,妓女这个行业分为两派。老妓女所属的那一派是学院派,严谨、认真,有很多清规戒律,努力追求着真善美。这不是什么坏事,人生在世,不管做着什么事,总该有所追求,另一派则是小妓女所属的自由派,主张自由奔放,回归自然,率性而行。我觉得回归自然也不是坏事。身为作者,对笔下的人物应该做到不偏不倚。但我偏向自由派,假如有自由派的史学,一定会认为,《老佛爷**考》、《历史的挤带考》都是史学成就。不管怎么说吧,这段说明总算解释了老妓女为什么要收拾小妓女——这是一种门派之争。那位白衣女人看到这里,微微一笑道:瞎扯什么呀!就把稿子放下来,说道:走吧,你表弟在等我们呢。对这些故事,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我也不知该因此而满意呢,还是该失望。
白衣女人后来指出,我有措辞不当的毛病。凡我指为学院派者,都是一些很不像我的人。凡我指为自由派者,都是气质上像我的人。她说得很有道理,但对我毫无帮助。因为我对自己的气质一无所知。古人虽说人贵有自知之明,但这种要求对一个只保有两天记忆的人来说,未免太过分。所以,我只好请求读者原谅我辞不达意的毛病。
在谈我表弟的事之前,我想把小妓女的故事讲完。如前所述,小妓女在男人面前很随便。她属于那种没有贞节的自由派妓女,和有贞节的学院派妓女住在一起多有不便。她和薛嵩说了好几次,想要搬家。但薛嵩总说:凑合凑合吧,没时间给你造房子。
那个老妓女也说过,她不想看到小妓女,要薛嵩在两座房子之间造个板障。薛嵩也说,凑合凑合吧,我忙不过来呀!以前薛嵩可不是这个样子,根本不需要别人说话,他自己就会找上门去,问对方有什么活要做;他会精心地给小妓女设计新家,用陶土和木头造成模型,几经修改,直到用户满意,然后动工制作;他还会用上等的楠木造出老妓女要的板障,再用腻子勾缝,打磨得精光,在上面用彩色绘出树木和风景,使人在撞上以前根本看不出有板障。
不但是妓女,寨子里每一个人都发现少了一台永动机,整个寨子少了心脏——因为薛嵩迷上了红线,不再工作,所以没有人建造住房、修筑水道、建造运送柴火的索道。作为没有贞节的女人,小妓女还能凑合着过;而老妓女则活得一点体面都没有了。原来薛嵩造了一台搔痒痒的机器,用风力驱动四十个木头牙轮,背上痒了可以往上蹭蹭,现在坏了,薛嵩也不来修。原来薛嵩造了一架可以自由转动的聚光灯,灯架上还有一面镜子,供老妓女在室内修饰自己之用。现在也转不动了,老妓女的一切**活动只好到光天化日下来进行。这就使老妓女的贞节几乎沦为笑柄。假如不赶紧想点办法,那就只有自杀一途了。
寨子里没有了薛嵩的服务,就显出学院派的不利之处。这个妓女流派只擅长琴棋书画,对于谋生的知识一向少学。举例来说,风力搔痒机坏了,那个小妓女就全不顾体面,拿擦脚的浮石去擦背。这种不优的举动把老妓女几乎气到两眼翻白;而她自己也痒得要发疯,却找不到地方蹭。供水的管道坏了,小妓女自会去提水,而那个老妓女则只会把水桶放在屋檐下面,然后默默祈祷,指望天上下雨,送下一些水来。至于送柴的索道损坏,对小妓女毫无影响。随便拣些枯枝败叶就是柴火。就是这样的事,老妓女也不会,她只会从园子里割下一棵新鲜蔬菜,拿到走廊上去,希望能把一头到处游荡的老水牛招来。把它招来不是目的,目的是希望它在门前屙屎。牛粪在干燥之后,是一种绝妙的燃料。很不幸的是,那些水牛中有良心的不多,往往吃了菜却不肯屙屎。当老妓女指着水牛屁股破口大骂时,小妓女就在走廊上笑得打滚像这样幸灾乐祸,自然会招来杀身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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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表弟媳是初次见面。那女孩长得圆头圆脸,鼻子上也有几粒斑点。和我说话时,她一刻不停地扭着身体。这是一种异域风情,并不讨厌。她很可能属于不拘小节的自由派。她不会说中国话,我不会说泰国话,互相讲了几句英,她和我表弟讲潮汕话,而我表弟却不是潮汕人。她自己也不是潮汕人,但泰国潮汕人多,大家都会讲几句潮汕话。小妓女和薛嵩相识之初,也遇到了这个问题。他不会讲广东话,她不会讲陕西话。于是大家都去学习苗语,以便沟通。虽然会说英语,我也想学几句潮汕话。只可惜这种语言除了和表弟媳攀谈,再没有什么用处了。
我表弟现在很有钱,衣冠楚楚,隐隐透着点暴发户的气焰。从表面上看,他很尊敬我,站在饭店门口等我们,还短着舌头叫道:表嫂,很漂亮啦!接下来的话就招人讨厌:他问我们怎么来的。混账东西,我们当然是挤公共汽车来的!我觉得自己身为表哥,有骂表弟的资格,但白衣女人不等我开口就说:bus上不挤,很快就到了。我表弟对我们很客气,但对我的表弟媳就很坏,朝她大吼大叫,那女孩静静地听着,不和他吵。我能理解她的心情:今天请你的亲戚,只好让你一些,让你做一回一家之主。等把我们往包厢里让时,我表弟却管不住自己的肛门,放了个响屁。那女孩朝我伸伸舌头,微傲一笑。我很喜欢她的这个笑容,但又怕她因此招来杀身之祸。
在凤凰寨里,等到刺客们走远,那个老妓女想要动手杀掉小妓女。所以等到现在,是因为她觉得不在男人面前杀人,似乎也是贞节的一部分。她要除掉本行里的一个败类,妓女队伍中的一个害群之马。干这件事时,她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只是有点不在行。她找出了自己的匕首,笨手笨脚地在人家身上比画开了。她虽不常杀人,对此事也有点概念,知道应该一刀捅进对方心窝里。问题是:哪儿是心窝。开头她以为胸口的正中是心窝,拿手指按了以后,才知道那里是胸骨,恐怕扎不动。后来她想到心脏是长在左边,用手去推女孩的左**;把它按到一边去,发现下面是肋骨,这骨头虽然软些,但她也怕扎不动。然后她又想从肚子上下手,从下面挑近心脏的所在。就这样摸摸弄弄,女孩的皮肤上小米似的斑点越来越密了。后来,她猛地坐了起来,把臭袜子吐了出来,说道:别摸好吗?我肠子里都长鸡皮疙瘩了!老妓女吃了一惊,匕首掉在地上,过了很久,才问了一句:肠子里能起鸡皮疙瘩吗?那女孩毅然答道:当然能!等我屙出屎来你就看到了!老妓女闻言又吃一惊,暗自说道:好粗鄙的语言啊!这小婊子看来真是不能不杀。她的决心很大,而且是越来越大。但怎么杀始终是个问题。
别的不说,怎么把臭袜子塞回女孩嘴里就是个很大的难题,她试了好几次,每次都被对方咬了手。那女孩还说:慢着,我有话问你。为什么要杀我?老妓女说道:因为你不守妇道,是我们这行的败类。女孩沉吟道:果然是为这个。但是你呢?勾结男人杀害同行姐妹,难道你不是败类?这话很有力量,足以使老妓女瞠目结舌。但那老女人及时地丢下刀子,把耳朵堵上了。
我知道把老妓女要杀小妓女的事和我表弟请我们吃饭的事混在一起讲不够妥当,但又没有别的办法,因为这些故事是我在餐桌上想出来的。小妓女的样子就像我的表弟媳,老妓女就像我表弟。那个老妓女和一切道德卫道土一样,惯于训斥人,但不惯于和人说理。我表弟就常对弟媳嚷嚷。而那女孩和一切反道德的人一样,惯于和人说理,却不惯于训斥别人。表弟媳总是和颜悦色地回答表弟的呵斥。
老妓女和小妓女常有冲突,每次都是老妓女发起,却无法收场。举例来说,只要她们同时出现在两个不同的回廊上,那老妓女就会注视着地面,用洪亮的嗓音曼声吟哦道:**该刮刮了,在男人面前,总要像个样子啊。老妓女就这样挑起了道德论争,她却不知如何来收场。那女孩马上反唇相讥道:请教大姐,为什么刮掉**就像样子?她马上就无话可答。其实明路就在眼前,只消说,这是讲卫生啊!小妓女就会被折服;除非她愿意承认自己就是不讲卫生。但老妓女只是想:这小婊子竟敢反驳我!就此气得发抖,转身就回屋去了。相反,假如是小妓女在走廊上说:别刮那些毛,在男人面前总要像个样子啊。那老妓女也会收起剃刀、蓄起**。她们之间的冲突其实与**无关,只与对待道德训诫的态度有关。顺便说一句,我表弟和表弟媳在争些什么,我一句也没听懂,好像不是争论**的问题。但从表弟的样子来看,只要我们一走,他就要把表弟媳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