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体版 繁体版 35 生活在别处

35 生活在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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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生活在别处

琥珀泪(修正版) 35.生活在别处 校园 书连

生活已无苦,生活在别处

生命已无诗,生活在别处

生死已无门,生活在别处

一觉醒来,金灿灿的阳光已经穿过客户射到我的脸上。告别了旅店的夫妇,我踏上了墨脱之行。按照地图上的路线,我必须在天黑之前赶到玛迪村,在那里再投宿一夜,第二天就可赶到墨脱村。

墨脱之行,感受最深的是墨脱险恶的路。由于前几天下过暴雨,所以泥石流和塌方特别严重,这使得墨脱行路之难,难于上青天,比起蜀道来,更要坎坷百倍。一路上,经常看到穿黄色衣服的修路工人在整理塌方路段。

天黑的时候,我终于赶到玛迪村,随便找了一户人家投宿。珞巴族人民非常好客,拿出家里最好吃的东西招待我。走了一天,脚都酸了,我坐在煤油灯下,用老婆婆的锈花针挑破脚底的水泡,一颗又一颗,等我挑完的时候,已是深夜,于是吹灯睡觉。想到明天就能见到塔娜了,心里难免有些亢奋。

夜里下了一场大雨,次日推开窗户,长长的水柱顺着屋檐流下来。老婆婆劝我等一天再上路,前面是险途,遇到泥石流很危险。我觉得很刺激,就像焰子哥哥和大熊明知麻风村很危险,仍然义无返顾进山,所以我拜别老婆婆,踏上了行程。山路崎岖,泥泞不堪,沿途的亚热带常绿树木高大参天,遮天蔽日。我抬头一望,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突然我感到小腿奇痒无比,回头一看,竟然有只蚂蝗附在我的小腿上吸血,整个头都扎进了肉里。我被那恶心的东西吓得魂飞魄散,正要伸手拔它的时候,一个声音从天上传来:“不要拔!”

这从天而降的声音,比那只蚂蝗还让我惊悸。我抬头一看,一个少年在芭蕉树上摘芭蕉。他像敏捷的猴子跃到地上,手脚麻利地掏出一只打火机,一手灼烧蚂蝗的尾部,一手轻拍我的小腿,并嘱咐我放松肌肉。吸血的蚂蝗受到刺激,慢慢退出来,蜷成一团滚到地上。

我给伤口擦了点消毒药水,眼前这个热情的少年,上身裹着一件无袖无领的土布,露出黝黑结实的左胸和左臂,脖子上挂着一串狼牙形状的装饰物,扎着腰带,缀着一串贝壳,下身仅穿着一件简陋的短裤遮羞。

少年冲我爽朗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他说:“你是外地人吧,怎么一个人进村,不在村口找人同行呢?不要用手逮蚂蝗,这是常识,你会把它的头拉断,吸盘留在体内。你在它头部周围轻拍,它会自己退出来。”

他稍显老成,大概是独特的地理条件和恶劣的自然环境,使他必须这么早熟,但他的童音却证明他分明是一个少年。

他说:“我叫洛郎,珞巴族人。你是不是要进墨脱村?”

我点点头。

叫洛郎的少年亢奋地说:“我也要去墨脱村,我在墨脱中学上中学。听老师讲我们学校来了一批支教的大学生,是重庆人,我正要回学校看看呢。”

有洛郎跟我同行,我顿然觉得轻松多了,他说的那比支教的大学生,想必就是塔娜和她的同学们吧。

洛郎带着我抄小路,一路对我我讲墨脱的乡土人情、风景名胜以及规划发展,结果竟然提前到达墨脱村。

我终于在“墨脱中学”的宿舍里见到塔娜以及其他志愿者——他们都是西师的学生。他们比我先到这里两天,已经安排好支教任务,此时都围坐在木屋里吃烤羊肉、喝玉米酒。

那位带队的老师是一位年轻的体育老师,他看到了我,非常惊讶,他说支教任务已经安排妥当,不知道让我教什么课程。塔娜突然眼前一亮,说:“你不是会唱川剧吗,你就教孩子们唱戏吧。这里教育落后,师资资源匮乏,孩子们根本就没有机会学习戏剧,根本就得不到全面发展。”

带队老师想了想,也只能这样安排了,但我的课少得可怜,只在星期六和星期天分别上几节课。

吃完羊肉喝完酒,同学们一哄而散,出去闲逛了,他们跟我一样,都是第一次来墨脱这个人间仙境,所以极度亢奋。塔娜和洛郎带我到“墨脱中学”转转。我只能说,墨脱的教育设施实在太落后了,低矮的木屋,墙壁上缝隙满布,风雨可袭;屋顶是一层破旧的塑料纸,在风中“呼啦啦”直响;学校后面是一片不规则的草坪,算是操场,两侧各架着一个木框,当作篮球架。跟我的老家青龙湾比起来,这里简直就是原始社会。

洛郎告诉我们,墨脱不仅教育落后,农业也落后,到现在很多山区都还保留着刀耕火种的原始方式。

在闲逛的过程中,他们替我安排住宿问题。塔娜说,房间不够,男生宿舍那边都挤得站不下人了,洛郎拍拍胸脯说:“没关系,江韵老师就跟我住吧,我们两个挤一挤。”

塔娜便放下心,说:“那就这样定了。洛郎你先带他逛逛,我得回去备课,明天就要上课了。”

洛郎带着我在丛林里钻来钻去,最后在一棵百年老松下歇息。远方飞腾的瀑布、弥漫的烟雾、延绵的群峰,让我想起米兰?昆德拉的诗句《生活在别处》:

来让我们穿上最美丽的衣服走在街头

爽朗地高声大笑

让所有人的目光注视着我们

让我们真的叫他们妒忌

来让我们轰轰烈烈地经历一次爱情

甜蜜热切地在绿草地上拥抱

让我们的手指互相缠绕

心灵互相抚慰让我们真的叫他们妒忌

我的心被这美不胜收的风景俘虏了,彻底忘却那些烦心的事情。在这里,没有纠缠不清的爱恋,没有情与欲的挣扎,没有亲情和爱情之间的选择,一切都简单得那么纯粹。我狂热地想把此时豁然开朗的心情告诉我妈,告诉焰子哥哥和大熊哥,告诉小姑,告诉我姐,告诉白亮,告诉我认识和不认识的所有人,但是这个地方,彻底没有通信信号。

洛郎只有15岁,可他看上去好像25岁,我明白,这是墨脱残酷的生存条件造成的。在这里,少年必须学会如何生存,学会如何与自然斗争,学会如何把自己锻炼成一身魁梧。

他的脸上透着高原红,笑道:“桑吉塔娜老师是个大美女,我很喜欢她。”

我吃吃地看着他,觉得这样的话不应该从一个只有15岁孩子的口中说出来。可他一本正经的表情,让我明白这不是一个玩笑。

洛郎接着说:“等我毕业了,就娶她做媳妇。”

他的这句话更让我惊讶。他这么小,竟然开始规划自己的情感。我不知道应该感到可悲还是可喜,也许他就像我一样,是个“自然规律”下的服从者,只不过他是主动服从,而我是被动服从。虽然我做了一些徒劳无功的挣扎,最终不也失败了么?那么,我对洛郎的想法感到惊讶,岂不是五十步笑百步?

洛郎的宿舍,是一间比较宽敞的木屋,里面大概住了七八个孩子,有门巴族的,有珞巴族的,还有康巴藏族的,个个人高马大,我感觉好像进了巨人国。他们的床由木板拼接而成,铺着绣花的粗布毡毯,略显简陋。虽然睡惯了家里的高床软枕,但因为旅途劳累,我刚躺下去,就见周公去了。

次日醒来的时候,宿舍里的孩子们已经上课去了,大概他们是想让我好好休息,所以没有吵醒我。外面开始下雨,我独坐窗前,看了整整一天的雨,想了整整一天的心事。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恬淡而又平静。星期一到星期五,他们上课,我就到当地人家检验民俗风情,或者到仁钦崩景区游玩,到了周末,我就在操场上教孩子们唱川剧。这些小家伙天资聪颖,大山的封闭影响不了他们的睿智以及好学的天性,短短几天,他们就“咿咿呀呀”唱得像模像样了。

仁钦崩景区高海拔的地方有信号,于是我常常跑到那里给重庆的亲人朋友打电话。我嘱托小姑,如果焰子哥哥打电话到她家,一定要及时打电话通知我,我每天中午都会在仁钦崩寺里等待消息。我还打电话给白亮,他说他的身体好多了,终于不用每天像木乃伊一样被缠着纱布了,也不用像死人一样终日躺在**了,他爸爸给他买了一架轮椅,每天他都会到嘉附江边“散步”,他说,他喜欢连续几个小时看着江面,流逝的江水能让他想通很多事情,感情和时间就像流水,一去不返,就连他的生命,也险些随流水而去了。

最令我振奋的消息,莫过于姐姐在7月28日生了个儿子。她在电话里的声音,微弱中参杂着兴奋:“小韵,给宝宝起名字的任务,就交给你了。记着,孩子姓邹,不姓钟。”

她的话着实让我吃惊。她解释道:“自从钟哥被人追债的那一天起,他就没有回过家,昨天,就在孩子出世的那一天,他寄了一封信回来,信里是离婚协议书。但是,我签了。为了孩子,为了我自己将来的幸福,我签了。邹哲轩是个好男孩,发生了这么多事,他对我还是一往情深,他叫我等他两年,毕业之后就跟我结婚。我答应了。”

也许对别人来说,听到自己的亲人离婚,并不是一个可喜的消息,可我却欢天喜地的到庙里给月老烧香,感谢他穿针引线,让有情人终成眷属。姓钟的对我姐根本就没有感情,而大头轩,我是亲眼看到他们一路走来的,对他们来说,也算一个圆满的结局了。

我想都没想,就对她说:“孩子就叫邹嘉乐吧。希望他吉祥,快乐。”

在墨脱的这段日子,我每天清晨都在塔娜嘹亮清澈的歌声中醒来。我常常和她聊天,她是藏族人,聊起天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她经常对我讲藏人的生活习俗,她说,在这个幽闭的地方,一个人能够轻易断绝红尘,但也能够轻易掉另一段尘缘。

我开玩笑道:“是洛郎吗?他跟我说过,将来要娶你呢。”

塔娜没有害羞,她反而落落大方地对我解释:“这边的人都这样,男孩子都娶比自己大的女孩,因为女孩的父母希望女儿在家里多留几年,这样家里也就多一个劳动力,而男孩的父母则早早托人给儿子说媒,希望家里尽快多一个劳动力。所以你听到年纪轻轻的洛郎说这样的话,不要感到奇怪,这边的民俗就这样。”

藏族是一个宗教大族,几乎所有的人都信奉藏传佛教,我身边的人,大部分都是仁钦崩寺的阿巴,他们的教派是宁玛派。经袍、经幡、转经轮,成了我眼睛最美丽的一道风景线。我到仁钦崩寺等电话的时候,闲来无聊就在寺里听禅打坐,寺里的法王和喇嘛们好像能看懂我的焦虑,常告诫我放下执念,否则寿终正寝的时候,难以放下生前的种种执着,无法投胎转世。

在佛的面前,我仍旧太过狂躁,我只不过是一个俗人,我有七情六欲,我每天相信焰子哥哥,甚至我去仁钦崩寺的目的和动机都不纯正——我去那里,只是为了期盼电话响起,期盼焰子哥哥的消息。

小姑在电话里告诉我,重庆百年不遇的特大干旱从7月份延续到现在仍没结束,有的地方甚至热死了人,白天室外气温在40度以上,人们只能待在家里,根本没法外出。虽然已经是9月份,但很多学校都推迟开学的时间,她说幸亏我出来支教,否则留在重庆也是受罪。

她还告诉我,自从我走之后,焰子哥哥一直没给她打过电话,好似销声匿迹了一般。

白亮的伤已经恢得得七七八八了,但是伤筋动骨一百天,他的腿伤还很严重,医生说明年才能拆钢钉;邹哲轩将姐姐儿子的照片用彩信发给我,他长得很漂亮,很像姐姐,看着这个新生命,我感动得鼻尖发酸,要是妈妈看到这个胖小子,一定开心得几天几夜睡不着吧。

一个雨后晴天,我一如往常到仁钦崩景区等待消息。那天一大早,我就从村里的马铺租了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带着手机和干粮出发了。一路上,险途坎坷,好在这匹马儿走惯了山路,专挑险恶的路段却健步如飞。马匠说它的名字叫“多吉”,意思是金刚之躯,永远不垮。

我轻轻抚摸多吉暗红色的鬃毛,它发出“噗噗”的声音跟我撒欢,就在多吉扬蹄准备进山的时候,身后传来另一匹马的嘶叫声,我回头一看,那是一匹在阳光下白得发视的雄马,比多吉还要高大威武,踏起步子身轻如燕,也是一匹上等好马。马背上的人,竟是洛郎。他一边驾驭着白马,一边冲我喊道:“江韵老师,等等我!”

我抓住辔头,收住缰绳,多吉便利索地调了个头,听话地停下脚步。洛郎策马追上来,他穿着土巴巴的斗士短袍,露出黝黑的臂膀和胸脯。他的腰间别着一把闪光的藏刀,我问他:“洛郎,你不上课吗?”

他回答我:“我到仁钦崩寺替老师们取经书,他们要给小学生讲佛学。江韵老师,这段时间你每天都去仁钦崩寺,你是去打禅诵经吗?”

“寺里有信号,我是去那里等家人电话的。”

洛郎试探着问我:“我看到你经常和塔娜老师一起聊天,你对她有意思吗?”

没想到这孩子问起问题来,还挺直接的,我不知道是什么力量驱使我对他说真话的,但我就是这样说了:“我对女人没意思。”

他瞠目结舌地望着我,半晌才说:“哦。你果然被山上那些和尚师傅影响了,只有他们,才对女人没有意思。山下的俗人,哪个不娶媳妇儿?”

洛郎替我找了一个稳妥的理由,来解释我那句所谓的“对女人没意思”,反而替我解决了后顾之忧,想来我也不用绞尽脑汁向他解释这句话了,更不用对他讲同性恋是什么意思。

仁钦崩寺的后院有珍上马棚,我们把马儿拴在马棚里,来到前院的禅房。这间禅房专门向游客开放,凡是步入寺庙的游客,必然先到这里打十分钟禅,才可以游览寺庙。禅房里贴着三大护法的画像,他们骑着异兽,面目狰狞,让人望而生畏。

寺庙的法王,是一位戴着老花镜的得道高僧,他管理着几千名僧徒。因为我常来这里,所以他对我十分熟悉,渐渐地,也就把我当成自己的弟子看待,还送了我一本他们宁玛派的成佛法门《大圆满法》。

洛郎取到经书之后,神秘地对我说:“江韵老师,我们在寺里住一夜吧,明天再回学校,怎样?”

“为什么?”我问。

“晚上我带你去看好看的。”

洛郎眉眼间神秘莫测,但他又不肯告诉我到底让我看什么,由于好奇心作祟,我一口答应了。

晚上,我躺在客房的**,听着外面“嗡嗡呒呒”的诵经声,心里涌起一片悠远的宁静,我好像站在一片空旷的原野里,四下无人,一切恬淡而幽静。

躺在我身边的洛郎没有睡着,等外面经声渐息,他一骨碌爬起来,附在我耳边轻声说:“你听,山上是什么声音?”

我侧耳倾听,听见老鹰尖锐的鸣声。

洛郎说:“今晚山上在举行天.葬仪式呢,喇嘛在为死者念经超度。”

“什么天.葬?”我惊厥地问。

“天.葬就是藏族人安葬死者的一种仪式啊,好比你们的火葬或者土葬。”

我的好奇心瞬间被引发出来:“你带我去看看吧!”

“我可以带你去看,不过……”洛郎说,“天.葬是神圣的仪式,绝不允许外人观看,否则会被罚款、拘留甚至驱逐出境,连我都没有亲眼见过。我听人说,天.葬场面既残酷又血腥,一般人看了都受不了。”

洛郎分明就是在**我。“我很想了解藏族文化,我好不容易来一趟西藏,你就带我去看看吧。你放心,我绝对承受得住。”

洛郎边穿衣服边说:“我知道有条小路可以通往天.葬台,你跟我走吧!”

外面虽然天黑,但是月光很皎洁,洛郎带着我蹑手蹑脚地钻进丛林里,他就像人猿泰山,藤藤蔓蔓的植物不但不能牵绊他,反而成为他攀援的工具。丛林里密不透风,可以看到夜出觅食的小动物。洛郎一边开路,一边叮嘱我:“偷看天.葬是对死者的不敬,待会儿我们在心里默诵超度经,就当为死者送行吧。我们躲在树林里偷看,你千万不要出声,不然被天.葬师发现就麻烦了。”

来到山顶,我们隐藏在一块距离天.葬台大约二三十米的岩石后面,洛郎在前面打头阵,确定没人发现我们,才叫我跟过去。

传说中的天.葬台位于山巅,由乱石堆砌而成,墙壁里面嵌着一排排骷髅头。天.葬台四周布着铁网,铁网上挂着经幡,经幡上残留着几缕随风飘舞的头发。天.葬台上残留着死者的衣物,天.葬台中央有一个香鼎,一缕缕气味独特烟雾从里面散发出来。

站在香鼎后面的,是几位诵经的法师。天.葬台的四个角落里,摆着四只火盆,熊熊火光将那几个喇嘛黑里透红的脸映得发亮。

香鼎旁边,立着一个木桩,木桩下面是一块砧木板,砧木板旁边是一个粗麻袋,从麻袋的轮廓可以明显地看出,里面是一具蜷曲的尸体。

洛郎向我介绍:“天.葬必须在天亮前完成,否则死者的灵魂无法超度。台下监督仪式的,是死者的朋友,亲人必须回避。盘腿坐在尸体旁边的那个家伙是就天.葬师,我们把天.葬师叫做‘刀登’,他的名字是次旦。”

“刀登”次旦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深深的皱纹爬满他的脸颊,就像旱地里的裂纹,他的头发用红布扎成一个大大的发髻,看着有些滑稽。他简单地向死者的朋友们寒暄了几句,便取出他的随身行头——铃杵、手鼓和骨号,开始对着尸体诵经。洛郎说,他念的是“伏藏断法仪轨”,也就是“施身法”,告诉死者,生命最重的施舍,即将开始。

他的声音粗犷而又嘹亮,在山间回响。

接着,“刀登”次旦脱下他华美的衣服,换上类似屠夫的着装:麻布粗衣、围裙、手套、袖套、口罩,连红色头巾,也换成了一块麻布。

我这才发现,天.葬台的铁网上,一群虎视眈眈的鹰鹫,已经跃跃欲试地盯着麻袋,它们好像受过训练的猎犬一样,犀利的目光在月光下释放着凛冽的光芒,迫不及待地等着一顿丰盛的免费大餐。

一位年迈的老喇嘛转动着手中的经轮,带领喇嘛们诵经。

洛郎小声解释:“天.葬师马上就动手了,你要是看不下去,就闭上眼睛,千万不要叫出声来,知道吗?天.葬台周围的铁网是用来保护死者的骨肉,不让鹰鹫撕扯得太远;香鼎里发出的气味是用来引诱秃鹫和老鹰前来取食死者的骨肉;那位诵经是尼玛次仁喇嘛,他是仁钦崩寺最有威望的喇嘛;天.葬台上那座雕像,是墓葬主,藏语称为‘尸陀林主’。他们代表诸法无常,世界有成住坏空,万物有生住异灭,人有生老病死,可是众生不明无常之理,妄生执着,最终招来轮回之苦。墓葬主向人们展示人的最终结果只不过是一架白骨,旨在启悟人们放弃执着,寻求解脱。”

我很惊讶,年仅15岁的洛郎,竟然懂得这么多佛教思想,足以证明佛教在藏族人民心中根深蒂固的地位。

我顺他指引的方向望去,墓葬主是两座外形可怖的雕像。男骷髅右手举铁钩,左手捧宝盘;女骷髅右手举无怃花枝,右手捧盛满鲜血的头骨碗,他们舞姿诡异,脚踏尸体。

这些我都能接受,毕竟这是藏族独特的丧葬文化。可当我看到“刀登”次旦接下来的动作时,我真被吓懵了:他用刀子划开麻袋,扯开白色氆氇,一具男裸尸呈现在我们眼前!

或许是因为职业的特殊性,他那双手,不知道为多少个死者进行过肢体分解,所以他已经麻木了,面无表情地打开一个羊皮箱,从中取出刀、斧、锥、锤等铁器。那具僵硬的尸体是出生前的模样:曲膝、抱腿,贴近胸口。洛郎说,这是重生的姿势。

死者的皮肤在月光下白得似雪,已经失去了生命的光泽,虽然经声不断,却让人感到一阵彻底的沉寂和凄凉。次旦熟练地将一条血迹斑斑的绳子一头缠绕在死者脖子上,一头拴在木桩上,接着放开死者的头颅,在石板上撞击出沉闷的声音,我的心里为之一颤,我想,他会不会觉得痛呢?我甚至怀疑他随时会睁开眼睛,质问在场的每一个人,为什么不用温柔的方式为他执行生命最后的仪式。

手法熟练的次旦如庖丁解牛,他翻过尸体,用长刀在其背部划了一刀,又在肋骨划了两刀,接着从腹部划了一刀,继而拦腰截断,大卸八块,再剁成小块,一个完整的尸体,瞬间变成一堆粘稠的血肉。他毫不迟疑,同屠夫宰猪宰牛没什么分别。洛郎捂着我的嘴,防止我叫出声来。

然后,他开始处理死者的头颅,头颅已经跟身体分离,只连着一条脊椎骨。他揪住死者的头发,从额头中间划下一刀,轻车熟路地剥开头皮,血淋淋的肌肉和凸出的眼珠,全然没了任何美感,剩下的是太过真实的恐怖。这一幕让我胃里翻江倒海,连连作呕。

那一刻我想,在每一张美丽的面孔和性感的躯体下,都是一堆这样的血肉,甚至同屠宰场的猪狗牛羊无甚区别。我有些后悔看到了这一幕。我还想,那些痴醉于情爱、耽湎于酒色的人们,当他们撕开**伴侣脸上那张美丽的“画皮”,看到这样血淋淋的真实时,会作何感想?他们还有兴趣和心情享受**吗?

接下来,天.葬现次旦用荨麻绳子将骨肉一块一块地拴在铁网上面,那群蓄势待发、饥肠辘辘的鹰鹫像离弦的箭一样俯冲下来,争先恐后地啄食尸肉,顷刻间,天.葬台上一片混乱,羽毛纷飞。

喇嘛们诵经的声音越来越大,像一阵从天而降的雷声。

眼前的一幕幕,早已超出了我的心理承受能力,洛郎却欢喜地说:“好,吃得真干净啊!死者可以顺利超脱,三世转人了。江韵老师,你不要害怕,在藏族文化中,天.葬是高级的丧葬仪式,它效仿于释迦牟尼的‘舍身饲虎’,藏传佛教认为人死了只不过是一副空皮囊,灵魂早已离体。而人要广行善事,把血肉奉献给老鹰,算是人对自然最后的施舍。施舍得越彻底,老鹰就会带着人的灵魂飞得越高。所以,这是藏民最好的归宿。”

天.葬台上只剩下一段段沾着鲜血的白骨。天.葬师用铁锤将骨头捣碎,变成肉糜,和上糌粑喂老鹰和秃鹫。最后,尸骨无存。按照他们的说法,这才是彻底的奉献,彻底与前世断绝关系,死者可以安心投胎转世了。

那位叫做“尼玛次仁”的老喇嘛振振有词地诵着:“江山易得,大道难求;人生易老,富贵难留。轮回路险,世道堪忧;黄粱梦短,何必贪求。佛法无边,信入得救;跳出轮回,光明自由……”

这次的“窥探”行动,让我瞬间对死亡产生了莫名的恐惧,甚至对“人”本身,都产生了难以抵制的抵触。

那群鹰鹫吃饱之后,精神抖擞地展翅飞去。一只秃鹫瞪着血红色的眼睛,炯炯有神地望着我们的方向,弯弯的喙上沾着腥红的鲜血。它张开翅膀,足足有两米宽;它冲我们这边飞扑而来,我本能地惊叫了一声。

当我抬头看它的时候,它却冲上了天空。

原来是虚惊一场。但我的惊叫,却将我和洛郎暴露了,老喇嘛吩咐那几个年轻的阿巴,将我和洛郎带回仁钦崩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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