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体版 繁体版 62、我大姥娘这个女人

62、我大姥娘这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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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我大姥娘这个女人

二仁死后的第五天就是中秋节。本来刚刚办完了丧事没什么心思过节,但是二仁的死给我姥爷带来的不只是痛失忠仆的悲伤,还有与刘家斗争的胜利。这种胜利就是二仁以自己的一条贫贱之命换取了刘家圈套的失败,保住了庄家的基业,使我姥爷的声名进一步得到了提高,让不可一世的刘家更为臭名昭著。所以尽管我姥爷没有多少快乐的心情,他还是毅然做出决定,今年这个中秋节一定要隆重而热烈地过一过。这样做的目的,一方面表示一种不好明言的庆贺,另一方面也展示一下庄家在多事之秋仍然所具有的兴旺景象。

但要真的热闹起来,庄家的人是远远不够的。几个长工两个月前已都回了家,天不下雨地里无活可干,呆在这里只能白吃主家的饭,谁也不好意思,所以尽管我姥爷一再说养的起他们,他们还是走了。那么庄家现在连大马夫妻和我舅两口子算上只有一桌多点的人口,又有一半是女人,无论如何是热闹不起来,也难以体现兴旺景象的。所以我姥爷决定把几个户长和一些年纪比较大又在村里有些影响的佃户请了来共渡佳节。

吃过了中午饭后,我姥爷就让来庆去请人了。不知什么原故,一旦决定了要隆重而热烈地过这个中秋节,我姥爷就有些迫不及待。瞑瞑中似乎心里压抑着许多说不清的东西,只要赶快凑起一群人来喝着酒热闹起来,那些折磨着自己的东西就会自然而然地被驱散了。

一下子要安排好几桌酒席,我大姥娘和大马娘是忙不过来的,就提前把靠儿和喜哥叫来了。庄家大院里一下子多上两个年轻女人,似乎就多了许多活力,沉闷了好久的一座宅院便开始有了欢声笑语。而当我大姥娘和大马娘知道靠儿和喜哥都已有了身孕时,那欢声笑语就更多了一些意味深长的内容。我大姥娘一手拉着喜哥一手拉着靠儿喜滋滋地走到了正在堂屋里吃烟的我姥爷面前,喜形于色地说:“给你报喜呀老爷,大马媳妇和福儿媳妇都有身孕了,用不了多久咱庄家又要添丁进口了呢。”我姥爷一时非常高兴,笑着说:“是吗?那好啊。看来这年前年后我们庄家至少要添上三口人啊。要是谁能生出双胞来,那就不是三口了。好啊,好啊。希望你们都能生儿子,那样才能真正体现咱们庄家的昌盛兴旺啊。”说完一阵哈哈大笑。其实我姥爷并不是从内心里真想这样大笑的,他只是觉得应该这样大笑,目下的庄家也需要这样大笑。

靠儿和喜哥都被我姥爷笑得不好意思了,她们羞涩地看一眼我姥爷,就低下了头。

我姥爷便对素烟说:“给这两个孩子开赏啊,每人十块大洋。一是感谢她俩给庄家增添了喜庆,二是鼓励她俩再接再励,以后多给庄家添丁进口。”

素烟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处在忧郁中,她思念着李漪清,每天晚上都梦见与他在一起,她是多么想回胡同峪见他一面啊,但是自从那次从娘家回来之后,她再提出回娘家,我姥爷的脸色就会一下子冷下来,“没什么事还是不要老回去。你见谁家女人把回娘家当日子过了?不怕人家笑话!”她就知道我姥爷对她已经起疑心了,也就不敢非要回娘家,她怕那样会加重我老爷的怀疑。但是思念的折磨是让她极为痛苦的,她无法不忧郁。我姥爷感觉到了她的忧郁,问她时,她就遮掩道:“人家有身孕吗,整天吃不下睡不好,哪那么喜相啊。”一句话便让我姥爷无话可说了。临近中秋节,出了嫁的女人都要回娘家送礼。我老爷自然也得让素烟回去,但是回去了,素烟却没有见到李漪清,她以借鞋样子为名去了李家,得知李漪清去了县城,也得知再有一个月他就要回上海了。她真想住下来与他见一面,问问他她该怎么办?但是我姥爷有话,必须当天返回,她只好怀着莫大的惆怅回来了,因而她也更加忧郁了。

但是当我姥爷说出鼓励靠儿和喜哥再接再励以后多给庄家添丁进口时,忧郁中的素烟还是笑了。她觉得我姥爷说的这话虽无大的毛病,但是作为公公辈的人说出这样一句话来总有那一点让人想笑的味道。不过她笑了别人并没有笑,她就知道自己笑的不是时候了。所以急忙拿手帕做一下掩饰,接着就去取赏钱了。

当靠儿和喜哥接了赏钱道了谢与我大姥娘出去以后,我姥爷忽然想起已经有一两个月的时间不见我舅了。不管怎么说他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呀,怎么打发出去了就再也没管没问呢?而且喜哥的怀孕证明他可能开始走正道了,自己今后应该多关心关心他才是。五十多岁的自己还有多少儿子呀,就算素烟以后再给自己生下三个五个的也多不了福儿呀。忽生慈父之情的我姥爷想到这里便起身到了门口,对在院子里正与靠儿和喜哥嘻闹的狗儿说:“你去把来福儿叫来去,就说我找他有事。”

素烟听到这话便出去了,她不愿见到我舅。

片刻工夫,我舅来了。进了门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爷,然后便如一滩泥似的坐在了凳子上。我姥爷心中刚刚生出的的慈爱之情顿时消散殆尽,一股无名火就又升起来了。因为他从我舅那憔悴的面色和慵懒的样子上已经看出,我舅并没有改掉从前的毛病走上正道。“福儿!”我姥爷沉着脸说,“你这些日子身体怎么样啊?”问这话的意思就是问他那种下流无耻的事情是不是还在做。我舅回答的却挺干脆:“我身体挺好的,就是这两天感冒了,浑身没劲儿。”我姥爷半信半疑,却也不好再问。就说:“刚才你娘领着你媳妇给我报喜了,说喜哥有身孕了。我很高兴。你眼看就要当爷了,要有个当爷的样子,别再像个孩子似的。听着了没?”说完这话我姥爷注意观察我舅的表情,他疑惑着我舅这样的身体是不是真有那个本事让喜哥怀孕,所以他想从我舅的表情中找到可下结论的蛛丝蚂迹。然而我舅表情平淡。他说:“我知道了。要当父亲了,我得有点人样。”我姥爷也就放心了,说:“好了,你出去吧。”我舅就出去了。

我姥爷怎么也没想到,他这么聪明一个人却被我舅骗了。喜哥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舅的,而是狗儿的。

本无进取之心的我舅自从搬出庄家大院就变得更为颓废也更厚颜无耻了。他几乎每天晚上都穿上靠儿的小褂从幻化中寻找乐趣,他已经不怕喜哥,他对喜哥说,反正我就这德性了,你跟我过就过,不跟我过你就走。喜哥说你这样叫我怎么办呢,难道我就这样跟你守一辈子活寡吗?我舅说你不愿守你就找野汉子去,找谁都行,我保准不管你。喜哥说,你那是放屁!就好一场哭。

但是过了不久,喜哥就与狗儿勾搭成奸了。那是两个月前的事情,那一天我舅找村里的三小子下棋去了,挑了一担水回来的狗儿听到喜哥在哭,就悄悄进了屋。他说:“少奶奶,你哭什么呢?”喜哥抬头看看狗儿,没有回答他,却哭的更为伤心了。狗儿就蹲下去,也哭起来了。喜哥看到狗儿哭反倒笑了,说:“人家心里有事抹两把泪,你一个男人家哭得什么哭呀。”狗儿就笑了,站起来说:“我要不哭少奶奶能笑吗?我知道你过的苦,我心里为你难过也没办法,只有哄你笑一笑让自己也好受些。”一句话让喜哥就又流下泪来。如此体贴的话有谁对她说过呢,我舅没对她说过,当父母的也没有说过,却是这样一个眉清目秀的小长工说了,她能不感动吗?她一感动,狗儿的胆子就大起来了,他上前轻轻拉住了喜哥的手,极为动情地说:“少奶奶,你有什么事就对我说一说吧,别再哭了,你一哭我的心就像刀割一样难受呢。”喜哥激动地浑身打颤,就把我舅对她说的话说了。狗儿听了没有吭声,却用一双热辣辣的眼睛看着喜哥,呼吸也急促了。喜哥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下子扑进了狗儿的怀里。狗儿就一手把她紧紧搂住,一手解了她衣扣,不顾一切地揉着她的**,啃着她的脸,继而把她放倒,拉下她的裤子也脱掉自己的裤子,闪电般进入了她的身体一切就是这么简单。当两个人提上裤子擦着脸上的汗时,才发现大门小门都没关,二人好一阵后怕,却也疑惑着刚才是不是真的发生过那种事情。因为一切太快,狗儿刚刚动作的几下就把该丢的东西丢了,像梦一样。

有了第一次,再没什么顾忌了。一个是早就有情有义的小光棍,一个是得不到滋润的小女人,干柴遇烈火,他们的燃烧就难以息灭了。于是不管白天还是晚上,只要我舅不在家,他们就不失时机的制造欢乐,有时我舅去了茅房,他们在短短的时间内不能完成大的动作,就紧锣密鼓地互相抚摸几下以求获得片刻的满足。

一个月后,我舅在磨房里看到了狗儿与喜哥**的情景,喜哥当时趴在磨盘上撅着她那白如面粉屁股,狗儿紧闭双眼从后面用着力,二人完全进入了忘我的境地,根本没有发现磨房的窗户上正有一双眼睛津津有味地欣赏着他们的精彩表演。直到他们出下一身臭汗满足地搂在一起喘粗气时,我舅才走进了磨房。狗儿吓得浑身瘫软扑通就跪下去了,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不停地给我舅磕头。我舅却笑了,他说狗儿你不用害怕,这样很好,我一点都不生气。我又不喜欢喜哥,她闲着也是闲着,你能让她高兴高兴还不是好事?以后你们就放心大胆地弄吧,只要别合谋着害我就行。

后来喜哥怀孕了,他想,这一下可以给娘一个交待了,就对喜哥说,这孩子是我的。你听着了没?这孩子是我的!

喜哥说,是你的!当然是你的!这还用说吗?

来庆请的人陆续赶到了。夕阳西下之际,庄家大院里摆下了六张桌子,第一道席上的是葡萄苹果鸭梨醉枣四样水果。在如此干旱的年景里能吃上这类新鲜的东西实属不易,所以当靠儿和喜哥把四样水果端上来的时候,满院里一片惊叹,几乎异口同声的说,庄老爷,您这是上哪弄来的呀?这得多少钱一斤呀?当我姥爷告诉众人这是花一块大洋一斤的高价在沂水城里买来的时,院子里又发出了长久的惊叹。第二道席上的是月饼蜜饯桃酥丰糕四样点心。这类东西比较平常,但对饥荒之年的庄户汉子来说,它的价值并不亚于一块大洋一斤的水果。第三道席是正席。每个桌上摆下了四个大碗六个大盘八个小盘共是十八道菜,长久不见浑腥的这些人虽然肚子已经让水果和点心填得差不多了,但是一见这些香气扑鼻的美味佳肴还是禁住流下了口水。

我姥爷坐在中间桌子的正位上,等菜上齐之后他站起来致了祝酒辞:

今天是中秋佳节,唯义把诸位老少爷们请了来与天地同乐与明月共喜,一是为了感谢诸位长久以来对唯义的抬爱,二是为了驱散抑于心中的愁绪阴云

不可避免地我姥爷讲到了二仁,讲到了那个对庄家忠心耿耿知恩图报的二仁,然后他面向埋葬二仁的方向一丝不苟地奠了三盅酒,奠最后一盅时,我姥爷深深一躬下去,竟是半天没有起来。

酒宴正式开始,气氛由低而高由淡而浓。喝到**时年龄比我姥爷还长着八岁的老佃户牛本耕自告奋勇唱了一段京戏《徐策跑城》:

老徐策,我站城楼,

我的耳又聋,我的眼又花,

我的耳聋眼花看不见城下儿郎哪一个跪在城边?

我问你,家住哪州哪府并哪县,

哪一个村庄有你家的门,你的爹姓甚?

你的母姓甚?你弟兄排行第几名?

你说的清,道的明,放下吊桥开城门,放你进城。

你若是说不清道不明,想开城门万不能。

你报上花名。

牛本耕年轻时曾在界湖四大戏班里跑龙套,那唱功虽比不得专业名角,却也有板有眼字正腔圆,所以他的唱博得了众人的一阵喝彩,也使庄家的中秋家宴别添了一番雅趣。

我姥爷很高兴,牛本耕唱罢了,他与他连喝了三杯。同时也丢开平日的架子唱了一段《秦琼卖马》。唱功上大不如牛本耕,博得的喝彩声却比牛本耕热烈的多,就连牛本耕也神彩飞扬连声道好。这使酒至半酣的我姥爷一时真以为自己唱得不错,于是满足而得意的好一阵哈哈大笑。这次的笑是真想笑了,那笑从心底里发出,透着久不愉快的几分沉郁,却坚实有力响亮动人。

这一晚几乎所有的人都醉了,我姥爷自然也醉了。醉了的我姥爷在我大姥娘和大马娘的搀扶下走进堂屋,他仍然余兴未尽地哼唱着《秦琼卖马》。素烟给他端来醒酒汤,他喝两口将碗推到一边,竟不顾了我大姥娘和大马娘还在跟前,把素烟抱住了。素烟羞得脸热心跳,却又不好硬把他推开。就说着:“老爷您喝醒酒汤吧,老爷您喝醒酒汤吧。”我大姥娘和大马娘便各怀醋意低头出去了。我姥爷就轻轻抚摸着素烟隆起的肚子,说:素烟,你一定要给我生个儿子呀。不禁这次要生儿子,以后还要生儿子,多多的生,让我庄家真正人丁兴旺起来。今天咱摆了六桌,可这六桌上的人真正姓庄的才有几个呀?若是我庄某人早有六个儿子的话,到如今儿子再生儿子,这六张桌子怕是不用外姓旁人来坐,也会满满的呀。说着竟凄然泪下了。素烟不知如何应对我姥爷,因为她的心里正傍惶不定,她不断地在想着,李漪清再有一个月就回上海了,自己是该做出选择的时候了。那么一旦决心下定,她不仅不可能为我姥爷生儿子,而且会让我姥爷丢尽所有的脸面,羞于世上为人的。她看着我姥爷,眼泪也同样流下来了,她忽然觉得我姥爷很可怜,像一个没有任何依靠的孤儿。她给他擦着泪,心说漪清啊,你如果能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把孩子给这个老头子生下来就好了,那样无论是男是女,我总算为他做了点事情,心里也就不会生出太多的愧疚来了。

然而就是这天晚上,素烟小产了。她在我姥爷沉沉地睡去之后开始腹痛,很快就下身出血,没有经验的她还不知道这是小产的前兆,倒以为自己得了什么急症,于是坚持着跑出屋去,抱住院子里那棵枣树就喊我大姥娘和大马娘。两个女人大惊失色,奔来一看就知道是小产了。大马娘要把素烟扶回堂屋去,我大姥娘说不行,老爷醉成那样,扶回堂屋怎么着呀。就把素烟弄到后院去了。素烟产下了一些血块,如同靠儿当初产下的那些血块一样,还无法分辩那是男孩子还是女孩。素烟看了一眼,就昏过去了。

那些不具人形的血块是我大姥娘端出去的,她的手抖得厉害,身上也抖得厉害,当她在茅房的一角挖下坑去埋那些惨红的东西时,她感觉那埋得其实是自己。她想:“我完了,这一回我怕是真的完了。”

我大姥娘之所以如此恐慌,是因为素烟的小产是她一手造成的。

从素烟第一次假怀孕的时候起,我大姥娘就产生了要把素烟肚子里的孩子弄掉的强烈冲动。她害怕素烟生下儿子来,那样她为我姥爷所做的一切也就白费了。这么多年她感觉自己是为庄家立下了汗马功劳的,感觉庄家的基业里最起码有一半是她付出的心血,所以她实在不甘心就这么让一个毫力未出只有一张嫩悄脸蛋的小毛妮子得了去。但是她又不敢轻易对素烟下手,她知道搞不好给自己带来的后果可能还不如恭手将庄家的一切让给素烟。所以她无从下手,她忧豫不决。当我舅被我姥爷赶出庄家大院之后,当她最终明白我舅是中了素烟的奸计才被我姥爷赶出去的时候,那种埋于心底的冲动就不只是强烈而是不顾一切了,她在想,素烟你要整死我们母子是吗,那咱就整整看,看最后谁是失败者。但是怎么样才能把素烟肚子里的孩子打掉呢?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她喝益母草水,可那不是容易让她喝的,我大姥娘知道素烟是好哄的,但是我姥爷的眼睛是亮的。她为找不到有利的时机而苦恼。

当我姥爷怀揣一千块钱的银票进城去搭求二仁的时候,在庄家面临的危难面前我大姥娘这个女人所想的不是如何替我姥爷分忧,而是激动的想着向素烟下手的机会终于来了。于是从我姥爷走后的第二天开始,她就每天早晨在煎好的益母草汤里打上三个荷苞蛋放上红糖给素烟端到堂屋里去。素烟说我好好的喝这个干什么。我大姥娘就说这是保胎的。老头子在家的时候难免要碰你,现在他走了,趁这机会你喝它几天红糖鸡蛋,胎就保的牢了,要不然很容易就小产了呢。素烟没有想到我大姥娘会有歹心,她也相信她不敢有歹心,所以就喝了。她感觉很好喝,从前她没喝过,只知道女人生孩子的时候喝这个,现在孩子还没生就先喝上了,她倒觉得很有种要做母亲的自豪感。一直喝了半个月,素烟没有任何反应,我大姥娘就失望的认为放了鸡蛋和红糖益母草可能就没有打胎的功效了。因为她和大马娘这些年从来都是不放红糖鸡蛋喝的。但是没想到事过四五天了,效果竟然产生了。

有了结果我大姥娘才真正感到害怕了。她知道现在我姥爷是多么希望素烟给他生个儿子,如果他知道了事情的真象他会怎么样呢?他会要了自己的命的。自己怎么就做下了这种傻事呢?

恐慌中的我大姥娘把逃避我姥爷治裁的希望寄托在了素烟身上,只要素烟不说曾经喝过她煮的益母草水,一切都会安然无样的。

不知用了多大工夫,我大姥娘才做完了埋葬那些血块的事情。她满身疲惫地回到屋里。她看到素烟已经醒来。大马娘正在喂她喝益母草水。这才是真正需要喝益母草水的时候。我大姥娘想。她上前接过了大马娘手中的碗,说:“你去睡去吧。”

大马娘说:“我睡觉去?”说着很重地打了个哈欠。

我大姥娘说:“你睡去吧,都在这里也没什么用。”

大马娘说:“那我睡去。”就走了。

我大姥娘把门关好走到了床前,她拉住了素烟的手,“好妹妹,”她说,“嫂子我做错了一件事,本来想给你保胎的,谁知道”说到这里我大姥娘发现素烟正用一种极为仇恨的目光看着她。她说不下去了。

“你跟我说实话,”素烟冷冷地对我大姥娘说,“你是为了给我保胎才让我喝的那东西,还是为了给我打胎才让我喝的那东西!”

我大姥娘浑身一软就跪下去了:“你要是不害福儿的话,我也不会下这样的毒手呀。”我大姥娘哭了。

素烟强撑着虚弱的身子抓起床头上的碗狠狠地掷向了我大姥娘,接着就扑向我大姥娘,她撕着她,放声大哭。

素烟撕累了也哭累了,她倒了下去。

我大姥娘给素烟磕头,她不停地磕着不停地磕着,哀求着素烟不要把事情的真象告诉我姥爷,她发誓以后再也不敢了,以后她就是给素烟做牛做马也行。

素烟没有给我大姥娘任何答复,连一句不行的话也没有说。但是第二天当我姥爷为素烟的小产而禁不住老泪纵横的时候,他所知道的原因是素烟昨晚扶他上床睡觉时跌了一跤。他后悔自己不该一时高兴喝那么多酒。“这真是乐极生悲啊。”他悲哀地想。

一切都被素烟隐瞒了。她不是为了我大姥娘的哀求隐瞒的,也不是因为她害过我舅想以此作为抵销。她是为了我姥爷而隐瞒的。她在知道自己小产了的那一刻,就下定了离开庄家的决心,没了孩子她很难过,但是没了孩子她也感觉很轻松。这下好了,无牵无挂了,可以放心的除去身上的枷锁了。只是老爷怎么办呢?谁会与他共同维持这个家呢?想来想去,她想到了我大姥娘。她早就隐隐地悟到了我姥爷和我大姥娘之间那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她知道走了自己他们的这种关系就会恢复到从前的那种和谐上去。而她如果把真象说给了我姥爷,一切可能就是另一种样子了。那样我大姥娘可能会得到应有的惩罚,却也害了我姥爷,害了那个她想逃离他又对他充满了无法说清的同情和感激的老头子。他会除了庄家这个大院什么也没有了,他会在孤独和无望中迅速老去以至死去。

三天后的一个早晨,我大姥娘端着一碗益母草水打的荷包蛋走进了前院的堂屋,那时素烟还没有起来,她轻轻地喊一声妹妹把碗捧过去,眼中已满是泪水了。她本来做好了一旦我姥爷把她赶出庄家她就一绳子结束自己的准备,结果事情过去了三天没有任何风吹草动,她就明白是素烟对她手下留情了。于是,心底的所有仇恨和愤怨全都消散殆尽,剩下的只是对素烟的无限感激。

素烟从**坐了起来,她面对眼前这个因对自己感激而变得有些下作的女人即鄙视又同情。她没有去接那一碗益母草水打的荷包蛋,她不想再喝了。那东西让她恶心,让她本来已经平静的心又会不平静起来。她说:“你先放下,我有话对你说。”那口气完全像一个身份很高的太太在对老妈子说话。我大姥娘却是极为顺从。她几乎是小跑着把碗放到外间的桌子上,又几乎是小跑着回到了素烟的床前。

素烟说:“老爷呢?”

我大姥娘说:“在外面枣树底下喝茶呢。”

素烟说:“我想明天后天的回娘家去。我感觉身体虚得很,回娘去好好养些日子去。你说行啵。”

我大姥娘说:“行,怎么不行啊。家里也没多少事,你就回去好好养身子去,家里有我你就放心就是了。”

素烟说:“老爷不一定让我回去,你替我跟他说说。”

我大姥娘说:“行,一会我就对他说说。他没个不同意。你现在身子弱,回去养几天也不是什么坏事,他哪能不同意呢。”

素烟说:“我走了老爷就全靠你来照顾了。老爷是个好人,我从内心里觉着他是个好人。你和他也是这么多年了,你比我摸他的脾气,也比我会侍侯他。有你跟他在一块,我放心。”

我大姥娘的脸立刻红如鸡冠了,她没明白素烟的真正意思,她以为素烟察觉了她和我姥爷的关系,有意说话给她听。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素烟看出了她的窘态,就说:“我说这话你别多心,我就是想托咐你。”

我大姥娘就尴尬地笑笑,说:“哎。你放心地走就是了。”

素烟从席底下摸出了一大串管家的钥匙,先是掂在手里看了看,想着自己曾经为了这些个铁东西所动的心计,禁不住生出许多的悲哀来,漪清为什么不早一天回来呢,父亲为什么不晚些时候把自己给庄老爷呢,一切都在不早不晚的时候,自己把什么都做了,又让漪清改换了头脑,又把到手的东西放弃了。人就是这么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吗,真是奇怪又奇怪呀。然后,素烟把钥匙递给我大姥娘,你拿着吧,往后这些东西还是你的。其实这些东西本来就是你的。这个家也本来就是你的。她向我大姥娘用自己的眼睛表述着这样的意思。

我大姥娘不敢接那串沉重的钥匙,她紧张地笑着说:“妹妹你这是咋呀,我可从来没说过想再要这钥匙呀。”

素烟说:“你拿着吧,我年纪小,没经过事,管这么大的家业力不从心,还是你拿着好些。”

我大姥娘说:“哪呀,你管的怪好的。再说老爷没话我也不能拿。他那脾气可不饶人呢。”

素烟说:“我走的这些日子你先拿着,等我回来了再跟他说。”

我大姥娘明知这样不妥,却在推让一番之后把钥匙接过去了。她很激动,感觉这一切就像梦一样。她用手指一个一个地捻着那些陌生而又熟悉的钥匙们如同抚摸着自己的孩子一样幸福。她也更加后悔了自己对素烟所做下的一切,更对素烟充满了感激。她上前抱住了素烟,低声哭了,“妹妹呀,我的好妹妹呀。往后咱就是亲亲的姊妹,我要是再对你有半点邪心,我就不得好死呀!”

民国十六年八月十九,素烟又坐上一顶四人小轿回她的娘家去了。我姥爷满心里不情愿她回去,但在我大姥娘的说和下还是免强同意了。但是当素烟进了轿子要走的时候,不知为什么他的心里有了一种生死离别的痛楚,他说素烟,你先别走,回屋里我有几句话对你说。素烟顺从地下了轿子回到堂屋里,我姥爷一下子就把她抱住了,禁不住老泪纵横,万难割舍。但却什么话也没说,就这么抱了片刻把手松了,解嘲似地笑着说:“走吧,我这是老的成了孩子了,你回趟娘家我就这样。”素烟也早泪水长流了,她立在那里半天没有动,她知道自己的心思决不能让我姥爷看出来,但却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她掏出自己的香帕给我姥爷擦着脸上的泪,她说:“老爷,这一年来庄家经过的事太多,你的心里不舒坦才爱动感情的。你放心吧,慢慢地什么都会好起来的,你这样的大好人,没有什么事不让你过去的。往后你就多想开了些,多想开了些”素烟说不下去了,再说下去她就更控制不住自己了。她想,自己怎么这样呢,想离开这个地方,想离开这个比自己大了三十多岁的老头子,却又对这个地方和这个老头子很是留恋,人就是这么矛盾,这么复杂的吗?

素烟走了。我姥爷很想送送她,却怕让人看见了笑话。当他估摸素烟早已出了村子的时候,他以去村学堂里看看为名出了院子径直往时密山的东山垭上去了。他估摸是看不到素烟的轿子了,赶到山垭那里却发现素烟的轿子刚刚走下山垭,他不知道素烟是与靠儿见了一面才又走的,他以为是老天知道了自己的心事故意让素烟走慢些等着自己。他又一次控制不住老泪纵横了。他盼望素烟的轿子能停下来,盼望素烟能从轿子内探出来头看他一眼,这一刻里他是那样的孤独和冷清,如果素烟能回头看他一眼,那种孤独和冷清也许就会消散的。但是素烟的轿子终是没有停下来,素烟也终是没从轿子里探出头来看他一眼。

我姥爷坐在山垭上的一块巨石上吃起了烟,那块石头很光滑,他不知道那曾是靠儿等待大马的石头──一块包涵了无限情感的石头。靠儿的那次等待是有了一个美好结果的,而他现在坐在这里,注定的却是与自己深爱的妻子永离。他再也见不到那个美丽机灵的素烟了,再也不能与那个小猫一样的女孩子去浴仙池享受人世间最为光辉灿烂的时光了。他更不知道,几年以后,当一个参加了地下党的女孩子在上海与一个男子被国民党抓获并执行枪决的时候,还想到了他,想到了与他在一起的许多日子,想到了他虽然是一个比她大了三十多岁的老头子,但是他对她没有半点可以指责的恶处。她有点怀念他,这种怀念比怀念她的父亲要强烈的多,她想,如果他是父亲而不是丈夫的话,她也许对他的感情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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