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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过来以后, 跟你妈妈商量, 无论是男是女,以后孩子的小名, 就叫阿鹤。”苏其慕说。

他当时只以为这是一个胎梦, 上天预示着,将要给他们一个跟白鹤一般玉雪可爱的女儿。

不曾想,这个梦境,清楚明白地昭示了阿鹤的一生。

苏碧曦轻轻笑了笑, “竟然是爸爸做了胎梦。”

大多时候,做胎梦的都是母亲。

她更没有想到, 苏其慕竟然会做这样的一个梦。

“阿鹤,爸爸知道, 是你请动了霍金博士, 让他来说服爸爸。”

苏其慕将苏碧曦带到垂柳边上,看着生意盎然的盈盈翠绿, 目光没有焦距,“说服爸爸,同意你……去安乐死。”

霍金博士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物理学家之一,证明了广义相对论的奇性定理和黑洞面积定理, 提出了黑洞蒸发理论和无边界的霍金宇宙模型,获得CH(英国荣誉勋爵)、CBE(大英帝国司令勋章)、FRS(英国皇家学会会员)等数不清的荣誉。

他访问华国,本应在学术领域活动, 却通过私下的人脉, 拜访了毫不相干的苏其慕, 给苏碧曦做说客。

苏其慕在看见霍金博士的第一眼,就明白他为什么会来拜访自己。

他有足够的分量,也有资格来做这个说客。

这位享誉国际的物理学家,年仅21岁的时候,就患上了肌肉萎缩性侧索硬化症,全身瘫痪,不能说话,仅仅有三根手指头可以动弹。

而今,霍金博士已经76岁。

他整整瘫痪了55年了。

这位在23岁就取得了剑桥大学博士学位的物理学家,在21岁时就开始收到病危通知书。

从此之后,他就在病危通知书中,渡过了自己的一辈子。

这位世界知名的天才,见到苏其慕的时候,通过他的语音合成器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苏先生,我曾经自杀过不下三次。”

苏其慕震惊在原地,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说,虽然我行动不便,说话需要机器的帮助,但是我的思想是自由的。

但是他顽强地活了55年的日子里,竟然这么多时候,都在想着结束自己的生命。

霍金博士显然察觉到了苏其慕的愕然,语气自然地接着说:“我的第一次自杀,是尝试闭气。你知道的,这种自杀方式最容易失败。呼吸是人的本能。但是无论是服毒,割腕,跳楼,还是其他的方式,我都无法尝试。”

苏其慕呆了片刻,“博士,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甚至,还去尝试过?”

霍金博士是整个时代的天才。

身残志坚,更是被世界所尊敬。

他所取得的成就,可以名列牛顿,爱因斯坦之后。

如此的一个伟人,竟然也想着死亡。

霍金通过声音合成器的声音充满了机械的僵硬,“苏先生,鹰在死亡之前,会离开自己的领地,从悬崖之下一跃而下。为何动物都可以决定自己的生死,而人却不能呢?”

苏其慕不解,“你取得了历史会铭记的成就。”

“历史不会知道我所遭受的苦难”霍金道,“世界希望看见身残志坚,希望看见乐观向上,希望看见安静平和,积极生活的我。他们不想了解,也不用了解,我说话也要通过机器。上帝知道,我每次听见这个诡异的声音,就想砸烂这个破东西。”

他的面部神经几乎已经没有作用,只能维持一个表情,说出来的话却是充满了讥讽,“苏先生,你知道曾经有一个女记者问我,一个全身瘫痪,连话都不能说的病人,活着有什么意义?”

苏其慕皱眉,“这个问题太不礼貌了。”

岂止是不礼貌,简直就是冒犯。

任何一个稍微有教养,有正常思维的人,都不该说出这样的话。

不能仗着言论自由,就肆无忌惮地践踏别人的尊严。

公众人物也是人,也有人的自尊跟权利。

他们没有义务,更没有责任,在普通人扇了他们左脸一巴掌以后,再把右脸伸过去。

霍金冰冷的声音道,“我的手指还能活动,我的大脑还能思考,我有终身追求的理想,有我爱和爱我的亲人和朋友。对了,我还有一颗感恩的心……但我真正想说的是,给我滚出去,你这个自以为是的蠢货!”

作为全身瘫痪的病人,所承受的又岂止是自身肉-体带来的痛苦,更有外界同情的,怜悯的,鄙夷的,蔑视的目光。

人言可畏。

人可以仅仅用语言,甚至用目光,就害死另一个人。

而做了这一切的人在知道有人因此而死之后,轻描淡写地一句“这个人心理也太脆弱了吧,这样就死了”,就把一条命放到了脑后,转瞬既忘。

又不是他们自己的命,那么在意做什么。

他们挑衅公众人物,希望公众人物能够当众失态,给他们制造话题制造新闻,并堂而皇之地认为,这是公众人物的义务,他们没有发怒的权利。

苏其慕听见霍金这么说,不仅不觉得不对,反倒有拍手称快的冲动,赞同地点头,“的确是很蠢。”

这个女记者问出了这句话,以后没有人会再请她到这样的场合。

让主办人跟嘉宾都不愉快的人,他们会让她也不愉快。

“这样的事情,这五十年来,从未停止过。”

霍金说道,“就好比这五十年来的病危通知书,从来没有中止过。”

他无法描述第一次收到病危通知书,被断定活不过两年时候的心情。

当时他只有21岁。

他活过23岁的时候,只觉得是庆幸。

可是当每年都收到病危通知书的时候,他的胆战心惊从未停止,身边的亲人朋友却不再感受到他的害怕和恐惧。

他日复一日地过着不能说话,不能自主排泄,不能走路,不能伸手,连大小便都要依靠别人的生活。

所有人都认为他已经习惯了。

他从来都没有习惯。

他曾经能够像正常人一样行走,一样转动自己的胳膊,有能够变化几千种姿势的双手,能够跑几千米,能够在游泳池里游一个小时不停,能够做出各种面包牛排……

到了现在,他要吃什么,需要先经过他人,他人有权决定他能不能吃,吃多少。

他每一次做手术,亲人朋友从最开始的担忧,到后来对他疼痛的麻木,仿佛他为了活下来,所有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他的妻子因为他不能给她一个正常的丈夫,跟朋友有了感情,后来跟他离婚。

几乎所有人都理解妻子,同情他的遭遇。

这样的日子,他过了整整55年了。

苏其慕沉默了好一晌,“博士,或许你的亲人,愿意陪着你承受这一切。”

“我不愿意。”

霍金回答得毫不客气,“很长一段时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去死。但是我所有的亲人朋友都不同意,学校乃至政府也不会同意。苏先生,正如同你的女儿一样,我现在,只祈求死亡。”

苏其慕眼眸中浓黑一片,语声压抑,“你仍然活了55年,取得过举世瞩目的伟大的成就,你的付出取得了回报。但是我的女儿,什么都没有做,她才22岁。”

“伟大是别人对你的形容词。他们说出这个词,不过一秒钟”霍金道,“历史只存在于过去,人们只是知道历史。无论是活着的人,还是死了的人,历史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段文字。”

“我21岁的时候,我父亲跟我说,威廉,活下去。等到他去世时,他说,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这五十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活动仅仅能动的三根手指,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就怕一觉醒来,彻底变成一个废人”霍金眼眸里的眼珠转动,看着窗外的绿竹,“我憎恨我这一生的样子,憎恨我的生命。”

对于霍金的猜想,纯属作者臆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