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体版 繁体版 第66章

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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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第66章

他竟是这样一个只有鲁迅才写得出的";父亲";!

楚雁潮肃然摊开稿纸,英文译稿刚刚写到眉间尺的头颅坠落在地面的青苔上,他把手里的剑交给黑色人,";他一手接剑,一手捏着头发,提起眉间尺的头来,对着那热的死掉的嘴唇,接吻两次,并且冷冷地尖利地笑......";

昨夜就是在这里停住的,接下来他要译的是:

笑声即刻散布在杉树林中,深处随著有一群磷火似的眼光闪动,倏忽临近,听到哨响的饿狼的喘息。第一口撕尽了眉间尺的青衣,第二口便身体都不见了,血痕也顷刻舔尽,只微微听得咀嚼骨头的声音。

这一段是全篇文字的精华,楚雁潮早在第一次读《铸剑》时,便惊骇地看见了那";一群磷火似的眼光";,以后便再也难忘了。把这段文字转换成英文并不难,但是要传神地再现鲁迅的风骨、鲁迅的文采,却也非易事。中国翻译界的老前辈、北京大学的第一任校长严复说过:";译事三难:信、达、雅。";即文辞准确、通顺、优美;赵景深则主张";宁错而务顺";;鲁迅和赵景深针锋相对,提出";宁信而不顺";......这已是几十年来争论不休的问题,可见翻译之难!如今面对的是鲁迅的作品,要达到";宁信而不顺";就很不容易了,何况";信、达、雅";!楚雁潮手里拿起的笔又放下了,他要费一番斟酌。

";笃,笃,笃......";有人敲门。

";请进!";他回答着,仍然在思索。

来人是郑晓京,穿着那身男式军装,走进来的时候刷刷地响,雷厉风行,手里握着一卷文件似的东西,那神态使人联想起电影里的女电报员";报告首长";时的劲头儿,不知是她骨子里继承了父母的遗传基因,还是有意要模仿。郑晓京喜欢把自己装扮成一个";战士";模样,这,大家也都习惯了。其实,楚雁潮知道,她的父母也并不是扛枪打仗的,父亲是部队的政治干部,母亲是文工团的导演。

";哦,郑晓京同学!";楚雁潮从书桌旁站起来。

";楚老师,您在备课?";郑晓京看了一眼桌上的英文稿纸,匆匆一瞥,并不知道写的是什么,也没有为打断老师的工作而表歉意,就只管说明她的来意,";我想跟您谈谈班上的情况......";

";噢,好的,好的,";楚雁潮收起了稿纸,装进抽屉里。他没有准备让郑晓京像韩新月那样翻看他的译文,甚至根本不打算让她知道他在业余时间所做的事情,在他的译著正式出版之前,没有必要让更多的人来关心这件事,因为在一些人眼中,似乎写作和";成名成家";有一种必然的联系。";哦,请坐吧!";他又让出了那把仅有的椅子,自己坐在**,极力把思想从";磷火似的眼光";和";信、达、雅";中拉回来,专心致志地听取郑晓京的工作汇报。

";最近我和班上的大多数同学都个别谈了话,看来大家通过形势教育,基本上都能对国家暂时的经济困难有正确的认识。";郑晓京坐在椅子上,一板一眼地说,";特别是那些享受国家助学金的工农子弟,谁也不去买自由市场上的东西。这些看起来是小事儿,也是个感情问题、立场问题。看我们在困难的考验面前,能不能和党同心同德,能不能以革命的名义想想过去!";

郑晓京一向苍白的脸上由于激动而有些涨红了,那双不大的眼睛闪烁着大义凛然的光彩。她虔诚地相信,在革命需要饿肚子的时候,饿肚子当然是革命的,是光荣的,正如一切宗教信徒都坚定地相信的那样:如果能够忍受超乎常人所忍受的艰难困苦,距离自己所追求的终极目标就更进了一步。

";形势很严峻啊!";她用手指轻轻地敲着桌子,那神情确有几分大政治家的味道,";我们所面临的不仅仅是自然灾害,更重要的是和赫鲁晓夫同志的原则分歧......";

楚雁潮大大吃了一惊!在此之前,他从没有听到任何人敢于对苏联领导人说出任何不恭之辞。在中国人心目中,赫鲁晓夫和列宁、斯大林一样神圣,这本来是顺理成章、勿庸置疑的,怎么突然有了";原则分歧";?他无法掩饰自己的惊异,茫然地望着这位年轻的";布尔什维克";。郑晓京是学生当中为数极少的党员之一,她说的这种话恐怕不是个人的创造,也许党里面传达了什么新的精神?也许她从父母那儿获得了某种信息?

郑晓京却没有再说下去,";哦,这一点,您知道就行了,不需要向更多的同志......";她突然打住,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间歇。

楚雁潮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向他泄露这不可向凡人所道的天机,并且又似露不露、欲言又止。是奉了使命向担任班主任的楚雁潮";下点毛毛雨";呢,还是她自己也仅仅知道";这一点";又忍不住炫耀呢?但是,他不能向她询问,她那严峻的语气和神情都在告诉他:作为一名党外群众,这已经是对你的信任和礼遇,你好好儿听着,没错儿!

";总的看来,我们班上的情况还比较好,";郑晓京在椅子上挪动了一下,改变了刚才直板板的身姿,语气也柔和了一些,把话题从国际共产主义运动拉回到她所在的那个小集体,";连资产阶级家庭出身的谢秋思、地主家庭出身的白守礼,都没有发现什么原则性的不满言论,他们对政治问题都很谨慎,但对学习抓得很紧......";

";这就好,";楚雁潮也不知不觉谨慎地说,";同学们都是不到二十岁的青年,思想还是很单纯的,我看大家都很懂得用功......";

";但是也出现了一些问题......";

";什么问题?";

";男同学当中,有些不健康的情绪,";郑晓京表情又变得很严肃,甚至有些忧虑,";他们背后随便议论女同学,起外号,打分儿,谁最漂亮,可以打五分啦,谁形象困难,只能打三分啦,甚至把谢秋思和韩新月两个人进行竞选,说什么:韩新月的美是天然的,谢秋思的美是打扮出来的。一个像清高淡雅、一尘不染的白荷花;一个像雍容华贵、富丽堂皇的红牡丹。虽然都是名花,但两相比较,牡丹就显得俗了......老师,您听听这乱七八糟的!";

楚雁潮却没有说话。郑晓京今天的谈话,开头是那么宏大,落到实处却又这么细琐,使他感到无味了。他想起自己在学生时期,班上的男同学在宿舍里也有过类似的话题,他当然是不参加的,觉得把女同学作为花儿比来比去,有失对人家的尊重。现在,他的学生也会这一套了,可见二十岁左右的男孩子很容易对这类问题产生兴趣,无师自通。当他听到郑晓京刚才点到韩新月的名字时,心中微微一动,他不希望这个在全班最突出、他也最器重的学生受到伤害,当然也不愿意别人随意贬损另一名高材生谢秋思。但他听到后来的评语,却也觉得其中并无什么恶意,而且这种议论基本得当,他也就不想发表什么意见了......

";坏就坏在唐俊生把这话告诉了谢秋思,";郑晓京接着说,";他们两人的恋爱关系早就是半公开的了,谢秋思一听连唐俊生都参加了这种议论,伤害了她的自尊心,一气之下就把唐俊生甩了,唐俊生现在剃了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