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风雨晴时春已空(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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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风雨晴时春已空(6)
第169章、风雨晴时春已空(6)
夜还在继续着。浓厚的黑幕死死地盖住这片大地。不见一丝光明。只有四方城门的方向。火光冲天。亮如白昼。经过的夜风。偶尔带來丝丝嘈杂。仿佛來自远方。
悬月前进的脚步微顿。金色的眸子望向那半明半暗的天际。
那是一种罕见又极至的美景。明明还是看不见尽头的夜晚。却又有了白日的气息。代表着光明与黑暗的共存。代表着绝望背后的希望。
光明即将到來。无论黑暗将以怎样的方式结束。无论会是谁笑到了最后。
淡淡收回了视线。悬月再次迈开步子。稍快了些。往腾龙宫的方向走去。
她想濯雨该是出兵了。正中重楼的下怀。
怂恿濯雨出兵宫变是场风险极大的赌注。并且以濯雨的势力成功的可能应该在七成以上。悬月知道。重楼赌得正是这不到三成的可能性。他要濯雨满怀希望挣扎寻求希望却是彻底落空。他要濯雨心甘情愿走那条由他铺成的路。听起來相当无情残忍。却是在两种无法融合的悲伤结局中寻求一个和谐的平衡点。
重楼的这个平衡点寻求得辛苦。或许永远不会有人理解他的苦心。或许弑父的罪名将成为他清明一生唯一的污点。而平衡之后。终还是他的永远离去。
清冷的夜风中。悬月恍惚想起与重楼相遇那刻。那毫不嫌弃地握住自己又脏又糙的手的少年。那时。谁也不会想到从那一刻起。他们的生命是真正连接在了一起。他们会相恋至深。为了彼此毫不犹豫地奉献出自己的生命。
这一刻。悬月深深地明白了上天要一再折磨她的理由。因为她违背了命运。获得了这个男子最深重的爱。那是神决不可能给予的礼物。却被她获得。所以她理所当然地要背负同等的痛苦。
这一刻。悬月决定从长久以來折磨着自己的命运中解放。解放自己。也解放重楼。所以她平静地站在了含元殿门口。飘扬的宽袖下是冰冷的剑。
重楼这场赌局中最重要的就是时间。只要最先拿下龙帝。就能取得最后的胜利。也许。也扼杀了濯雨变卦的所有可能。
悬月深深地吸了口气。挥开雪色的衣袖。旋身间。锋利的剑以千军万马之势利落出鞘。映着冰凉的月光。映着漫天的火光。直指含元殿门。
“皓月公主。进入皇廷理当缴械。还请公主放下武器。有事求见。待属下传报即可。”门口两守卫横过长矛挡住悬月去路。
悬月双眼眯细。足尖点地。飞身跃起。如飞燕划空而过。一剑扫过两人的咽喉。见血封喉。
剑身割开皮肉的那刻。她的眉角不受控制地颤动。血液的温度与薄剑的颤动一起敲打她内心深处的不忍。只是她的血终究还是凉了。或许更早就已经凉了。她抽出自己的剑。快地像道闪电。所以抽出的剑身沒有沾染上丝毫的血迹。
她跨过面前的尸体。提着雪亮的剑。仿佛夺命的修罗。逼近皇帝所在的内室。
她可以看见飞舞的纱帐后。龙帝胸口的起伏已几乎轻不可见。
于是。她抬起了剑。
下一刻。她感受到凌厉的掌风扫过自己的耳际。她反手挥过利剑。扫下的却是一片空影。错愕之时。后身已是浓重的压迫感。欲转身再战时。那人已先一步点下了她的穴道。逼得她不得不站在原地。看着他缓缓绕到自己的面前。
“阿月。”重楼叹息地抚着她苍白的面容。“你的四哥不是脆弱又纯真的孩子。不是众人眼中的隐士。现在。我让你看看真正的重楼。然后。你再做出真正的选择。”
悬月无言地望着他。望着他转身走进内室。
躺在榻上的皇帝还不知道自己就在刚才已经在鬼门口幽晃了一圈。他透过窗外欣赏着冲天的火光。无力地笑着。尽管虚弱。却得意。
此刻有风从大开的窗中窜入。肆意卷玩着墙角朝凤铜盏里的烛火。屋内顿时忽明忽暗。龙帝心头一个颤抖。侧首望去。竟见那被风吹开的幕帘间露出了一方浅紫。
“谁。”意外的恐惧让皇帝粗重地喘着气。
“父皇。是儿臣。”重楼拨开了面前的帷幕。负手走近那张龙塌。灯火依旧摇曳着。在他那张精致的面容上洒下不定的阴暗。那眉那眼。顿时染上了妖异的色彩。
明明一身飘渺似仙。那面容却奸佞如魔。
龙帝有些吃惊这样的重楼。甚至有些惧怕。但是。他是帝王。尽管生命的烛火即将燃尽。他也不允许自己表现出一丝怯懦。他侧撑起自己的身子。看着他停步在自己的面前。艰难地问:“你…是如何…进來的。”
重楼浅笑着撩袍在塌沿坐下。道:“门开着。就进來了。”
龙帝暗惊。望门口寻去。却是空无人烟。眉头一动。立刻瞪向面前的四子。
重楼面色却是和缓。伸手替他掩好滑落的被角。“您不用再找了。暂时是不会有人进來的。我计划了这么久。又怎么会在这种小事上失误呢。”
龙帝微眯着眼。看着他轻柔的动作。无声地笑着。若他们只是普通的父子。他会认为他是在关心自己。可是。他们不是。
曾经。他也是他最疼爱的孩子。是他的希望。他的骄傲。虽然。他不爱他的母亲。甚至憎恨她。但对他。却是打心眼的疼宠。甚至打算在百年后。将这至尊的龙位交予他。可是。在他跨入灵堂。看见他转过了身。眨着一双赤色的眸子看着他。他满腔的愧疚都变成了滔天的愤怒。他的爱成了笑话。他的疼宠是最彻底的讽刺。从那一刻起。他们不再是父子。他们是敌人。也是仇人。他忌惮他日益成长的聪慧。而他则憎恨他越加无情的对待。
“父皇。这皇位我是要的。”重楼收回了手。看着窗外那头闪动的火光。说。
龙帝摇了摇头。说:“但是。绝对不会是你。”
“不。一定会是我。”重楼肯定地点点头。“三哥不会有机会成功的。紫蓝两军早已把他拦在了两仪门外。何况。”他瞟了眼白龙帝。继续说:“还有明昼的出云阁。”
龙帝愣住。这个本该消失的名字让他笑了起來。
他沒有料错。他的皇四子。重楼。果然是最可怕的人。在不动声色间。已作定了万全的安排。
“可是。天下不会是你的。”
重楼站起了身。墨黑的瞳夹杂着赤红。却是冰冷的颜色。他拍掌两下。就见高权捧着明黄的卷轴。躬身走了进來。
龙帝的眼瞳紧缩着。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侍奉了他多年的贴身总管。那是他最信任的人。如今。却背叛了他。
“父皇。您恐怕忘记了。我的母后是‘天下第一后’。她有众多的追随者。他们都对她当年的枉死而多有怨词。”重楼拿起那册卷轴。看也未看。扬手丢进了火盆中。看它瞬间燃为灰烬。
“你……你们……”龙帝伸出颤抖的指。胸口因激愤而剧烈起伏。
“父皇。你知道吗。”重楼旋过身。眸底映着火光的艳红。“我一直恪守母后的遗言。尽管有恨。却未想过要去让谁痛苦。我想要的。只是一份小小的幸福。里面只有霁阳和月儿。沒有帝位。沒有权争。只是。即使是这样小小的幸福。也不被允许。我恨您。父皇。”
龙帝猛烈地咳了起來。止不住的咳着。他扶着床柱。佝偻的身子犹如秋叶般颤抖着。曾经骄傲的英主。现在却饱受着病苦的折磨。折磨到如此卑微。让人怜悯。可是。重楼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他的眼底是冰冷的。
“父皇。我狠您。帝王之位对我來说。并沒有什么意义。但是。它能让您痛苦。所以。就算毁天灭地。我也会把它拿到手。”
龙帝艰难地伸出手。抓紧了他的衣袖。密集的呼吸全悬在了喉口。“王是孤独的。你会为你所做的付出代价的。”
“我知道。”他俯下了身子。凑到他的耳边低声说:“最后告诉您一个您始终沒有猜透的谜底。那药是我动的手脚。”
他很满意地看到白龙帝的面皮**了起來。
“在您的心里。也许我永远会是十三岁以前的重楼。心心念念的永远是您的慈爱。我也一度确实是这样。即使您真的恨我。我也一再手下留情。可是您知道吗。温柔心软也是会透支的。我的温柔全被您赊欠了。已经不剩丝毫。母后与小七死得那么惨。您总该付出些代价。不是吗。”
重楼直起了身。边后退边看着龙帝紧锁着他的眼瞳慢慢放大。最后失去了焦距。失去了神采。就定格在了最后的一瞬。
重楼停住了脚步。看着他的父亲。失去了生命的烛火。
最后的一刻。他是否有了些悔恨之心呢。
他说。你会为你所作的付出代价的。
他一直知道。每个人都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很早以前就知道。所以。他早就做好下地狱的准备。
撩开帷幕。悬月静静地站在那儿。他突然有些不敢走近她。她眼里的重楼一直是那样完美的。事实的他却是那样的丑陋。甚至还间接逼死了自己的父亲。可是。他还是伸出了手。点开了她的穴道。而她也伸出了手。环住了他单薄的身子。
“你要的。我给你。你少的。我给你。若要下地狱。也由我來陪你。在我的心底。你永远只是重楼。”不是四皇子。不是紫王。不是旁人眼中的贤王。只是重楼。一个很苦的男人。
重楼疲惫地阖上了眼眸。在她怀抱中寻找温暖。
一直都是这样。她是他身上仅存的温度。展风曾说过他们好似一对麒麟。是这世上仅存的一对麒麟。彼此依靠对方的体温生存着。彼此因为对方的存在而不再孤单。
悬月松开怀抱。改握住他的手。十指紧紧相扣。“走吧。”
走吧。一起去面对前方的命运。
身后。高权哀呼道:“圣主驾崩。”
丧钟长鸣。惊醒沉默的天地。